病房靜默了起來。

上半身纏著層層繃帶的獵人領隊陷入深思,相貌非人的牧師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片刻後,白嶽搖了搖頭。

“正如醫生所說,牧師先生,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獵人攤了攤手,露出了苦笑:“很抱歉,現在的我給不了你答案。”

牧師沒有回應。

良久良久,他發出了深深的嘆息:“看來……伯恩大主教的預言終究還是發生了。”

“預言?”

“是啊,在你們小隊進入六號研究院的那一刻,伯恩主教便得到了聖神的啟示,從而做出了未來的預言。”

牧師打量著面色虛弱的獵人,他輕聲道:“大主教預言你們會成功阻止大汙染的爆發,但你們的意識會在此行掙脫塵世的束縛,然後升往無憂的天國,得到永恆的安息。”

白嶽:“……”

這預言聽起來還真不賴,就是事後腰子有些疼。

獵人此時皺起了眉頭,白嶽只感覺這片深層中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的迷霧裡,看不真切。

自己吞吃遙遠之夢墜入的深層黃金國、明明是天上掛著紅月與金河的廢墟世界。

可沒等白嶽進一步探索廢墟,古老的城市便在一陣詭異的噪聲中晃出重影,少年的靈魂就這麼墜入了一位獵人的軀殼,來到了一個未知的深層城邦。

白嶽在老文的記錄畫面中聽到過這種沙沙噪響。

那正是人們的認知被扭曲的源頭。

只可惜隨著身份的改變,人理監獄和克萊因之盒等設定道具已經消失不見,暫時不知所蹤。

好訊息是,白嶽的身邊存在著可以交流的物件。

在他不動聲色的打聽中,白嶽瞭解到,城邦中的居民已經在混亂的深層中建立了秩序。

在議會廳、聖教所、研究院這三大勢力的管理下,城邦裡的人們對抗著未知的重影汙染。

他隱隱意識到,自己正在穩步接近黃金國背後所隱藏的真相。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辦了。

自己完全可以藉助失憶這個幌子,以倫納德的身份徹底融入這個深層世界,從而挖掘出更多的細節,創作出孕育超凡的奇妙作品。

正如老文口中所說,大把大把的設定正等著自己開採呢!

思考在瞬間完成,獵人的眼眸中閃過好奇與期待。

白嶽抬起頭:“牧師先生,你能為我講述講述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麼?”

“當然可以,不過為了方便交流,你可以直呼我的名諱,倫納德領隊。”

牧師點了點頭,他放下了手中的祈禱書:“我叫羅恩。”

緊接著,羅恩從大衣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個金屬菸斗,以及一小包褐黃的菸草。

“不介意吧?”牧師從喉嚨中擠出了笑聲。

白嶽擺擺手,示意對方請便。

“感謝理解,自從舌頭被冰冷的齒輪替換以後,我活著的盼頭就是這玩意兒了。”

牧師裝填起菸草,將其揉松,在金屬火機的棉芯摩擦聲中,辛辣的煙氣頓時在屋裡瀰漫了起來。

“這場悲劇的起因,源於一封電報。”

羅恩調整了一下面罩,將菸斗插在了口腔裡。

“三天前,六號研究院的管理者格里菲斯教授,在夜晚向議會廳與聖教所各發出了一封電報,他聲稱自己已經在研究中發現了重影汙染的源頭,並且找到了解決汙染的偉大方法,為了證明自己的言論,教授在電報中詳細留下了研究的資料與證明。”

牧師的語氣漸漸低沉了下來:“可惜的是……格里菲斯教授編寫的電報中,所謂的‘資料與證明’,全部都是混亂的字型和古怪的塗鴉。”

“當議會廳接收電報的職員發現這一問題時,他的眼球已經變成了八個。”

羅恩話音剛落,兩人身旁木桌上的玻璃瓶顫動了一下,白嶽和牧師轉過頭,發現泡著的蠕動腎臟已然二分為四。

“嗯,就和你被切下來的腎臟一模一樣。”

牧師笑了笑:“據說那位職員喜歡抱怨薪酬的分配,所幸異常的發生使他如願領到了一筆不菲的補償金。”

白嶽:“……”

“很顯然,六號研究院失守了。”

羅恩撥出了一口煙氣:“就在當天的夜晚,所有在六號研究院工作過的人員全都出現了重影異變,他們的肢體與器官開始增殖,並且傳染給了自己的家人,呵……聖神在上……當晚真是死了不少人……”

白嶽沉默不語,獵人忽然想起了同伴那張年輕的臉。

“聖教所緊急出動了所有獵人。”

牧師繼續訴說:“他們開始追獵那些瘋狂的汙染源,至於你,倫納德領隊,你帶領著小隊接下了最危險的任務。”

“我們……獵殺了格里菲斯教授……”

獵人喃喃了起來。

“沒錯,值得慶賀的是,你們成功了。”

牧師又往菸斗裡填了新的菸草,絲毫不顧自己喑啞的咽喉:“不過你們同樣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正如主教大人的預言。”

“你是小隊裡唯一的倖存者,倫納德,你的副隊犧牲了自己,他用火磷彈引爆了被汙染的奪面者,為其他獵人的增援爭取到了時間。”

羅恩頓了頓,片刻後,他輕聲道:

“他叫做傑伊,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房間再次靜默了下來。

只是白嶽的目光依舊平靜。

倫納德直視著牧師那張黃銅鑄造的面容,他問道:“你憎恨我當初的決定麼?羅恩牧師?”

“不要誤會。”

羅恩搖了搖頭:“在這見鬼的世界裡,我們所有人都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我可不會侮辱傑伊的選擇,我只是想尋求一個答案罷了。”

煙霧繚繞中,牧師攤開了那本厚重的祈禱書,這一刻,他腰間懸掛的金色提燈泛起了柔和的光亮。

羅恩一字一句鄭重問道:

“倫納德領隊,傑伊副隊在執行任務時,他是否退縮?”

牧師的提燈似乎照亮了過去,白嶽的眼前浮現出了那條漆黑的小巷,疲憊的年輕人放下意識模糊的領隊,他面向瘋狂的怪物,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邁步向前。

獵人回答道:“從未退縮。”

“傑伊副隊在直面絕望之時,他的提燈是否失去光亮?”

即使胸膛被血肉洞穿,即使長劍已經斷裂,那提燈的光芒依舊照亮著漆黑的夜晚。

倫納德回答道:“從未熄滅。”

“傑伊副隊在臨死的那一刻,他的意志是否發生動搖?”

這一刻,獵人回想起了年輕人那堅定的眼神,在提燈的光芒下,白嶽終於聽清了對方最後的話語。

‘倫納德隊長……請您……代替我守護好這個世界……’

“我在那時和他做了一個約定,羅恩。”

白嶽沒有回答牧師最後一個問題,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獵人露出了笑容。

“男人之間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