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伢婆疑惑地看著她的臉,凌錦歲忙收緊臉上的布塊道:

“死丫頭勁挺大,給我臉撓花了。”

老伢婆有些懷疑地掏出一袋碎銀子,往堂屋看向蔣有志,凌錦歲一把搶過錢袋,推她道:

“你也去看看,別讓那人粗手粗腳傷到死丫頭的臉。”

畢竟那姑娘最值錢的就是俊俏小臉,老伢婆忙進屋去看。

凌錦歲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她反應極快地先進廚房,將油燈中不多的燈油往柴火堆上一倒。

摸出鍋灶邊的火摺子一點,瞬間火焰翻騰,濃煙滾滾,將火摺子收入袖中,拿著菜刀衝了出去。

朝迎面來的蔣有志飛快地道:“快,走水了,先救火。”

蔣有志不再攔她要銀子,驚慌地忙往廚房去,她自己則衝到院外,拿菜刀砍斷大青驢身上的麻繩。

這時屋裡伢婆發出一聲驚呼:“那丫頭跑了!”

就在伢婆和壯漢衝出房間,蔣有志灰頭土臉地從火焰滔天的廚房跑出來之時。

凌錦歲成功爬上大青驢,揣著十五兩銀子,大笑一聲,一拍驢臀,衝出了村莊。

她料定蔣有志不敢大張旗鼓喊人追她,伢婆更不敢報官,等他們找到馬匹追來,也是明天的事。

那時她早就水入大海,鳥入深林,根本追不上。

當然,只是毒啞鄭氏,燒了蔣有志的廚房,拿了伢婆十五兩銀子和一頭大青驢,太便宜他們了。

真正的凌錦歲,可是死在那個家的啊!

只是目前她還沒有能力報復,且待他日,她一定會替原主報仇的。

既用了人家的身子,若不替小姑娘做點什麼,她良心難安啊!

衝出村子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並不認識路,而原主記憶中也沒有村外的路。

風中隱隱傳來伢婆尖叫的喊聲,她不敢耽誤,辨認出北方,策驢奔去。

這青驢跑的還挺快,等月亮升上山頭,她已經徹底將村莊甩在身後,連蔣家廚房的濃煙都看不到了。

四野茫茫,月明星稀,一股劫後餘生之感湧上心頭,心一鬆懈,才發現這具身體有多虛弱。

胸腔肺火辣辣的痛,頭暈目眩,四肢發軟。

可眼下不是休息的時候,她趴在大青驢身上,四野中只有青驢‘嗬嗬’的叫聲。

深夜的風帶著寒霜,從四面八方侵襲著她的身體。

她緊了緊頭上裹的布塊,感覺再這樣跑下去,身體會力竭倒下。

不敢往村莊裡去,不提蔣有志和伢婆會找她,就原主那罪官之女的身份,也極容易招來禍事。

看著遠處黑影重疊的群山,她有了決斷。

進入山林,一時找不到山洞,只找一棵大樹繫著青驢,摸摸袖中的火摺子,這東西帶的好,否則她得凍死在這深山中。

隨地找了些枯枝,燃起火堆後,身上的寒意驅散,讓她好笑的是,那頭青驢一點也不怕火,也往溫暖的火堆邊湊。

這驢不像馬一樣站著睡覺,竟然像牛一樣臥著,凌錦歲也顧不得它髒不髒,有沒有蝨子,實在太冷了。

靠在驢腹上後背也能暖和起來,她這才有精神細想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

此時,她已經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也不是醫學上的幻境,她真的穿越了。

並且這開局堪比地獄模式,後有蔣有志和伢婆追,前有官府的兵查,至親流放千里之外的燕地。

不提她這小身板能不能走到燕地,她還擔心被原主母親或爺爺發現,她是孤魂野鬼附身來的。

單是讓她喊別人的母親‘娘’,她都喊不出口。

摸摸懷中的銀子,再看看大青驢,乾脆找個大州城隱姓埋名獨自生活。

憑她的醫術養活自己不成問題,等身體養好了,再慢慢打聽原主親人的情況,看看能替原主做點什麼。

總不能平白佔了人家的身子……

就這麼想著,又冷又餓的凌錦歲漸漸睡著了,山野之中到底睡不踏實。

半睡半醒間,荒野山林之中,傳來似鬼魅狐精般的年輕女子哭聲。

那聲音被風吹的忽遠忽近,一時像山那邊的回聲,一時像在她耳邊。

壓低抽噎的哭聲斷斷續續,還不斷呼喊著:“爺爺、爺爺……”

一聲聲從她耳邊喊到她心裡,某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那是她的靈魂在哭喊。

一聲連著一聲,像無形的網將她籠罩其中。

直哭喊的凌錦歲心裡發毛,汗毛倒豎,冷汗直流,夢魘似的,身體彷彿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動彈不得。

彷彿不掙脫這聲音之網,不順從聲音主人的執念,她會被永遠纏著似的。

她本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可如今連穿越這種事都碰上了,鬼神之說她又豈能不信?

她集中精神,猛地睜開眼,對著陰風陣陣的山野道:

“爺爺爺爺,你葫蘆娃啊!”

“我去找你爺爺就是,別哭了!”

生前軟弱可欺,被蔣有志和鄭氏欺負死,死後也只知道哭。

凌錦歲對原主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瞬間,聲音似是被風吹散了,連她自己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之感也瞬間消失,身體沒有陷入冰冷,反而有了絲絲暖意。

到底是個心軟良善的小姑娘啊,連嚇人都不忍心。

凌錦歲撫摸著嚇的眼睛大睜,卻一聲不敢吭的大青驢,自嘲一笑道:

“看來想大隱隱於市是不行了,不去找她爺爺,她不會安息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這可是佔了別的身體重活一世,比午餐可貴多了,這付出的自然也要多些。

她閉上眼睛努力從原主的記憶中,找事關凌爺爺的那部份。

原主自小身體不好,凌母還沒生弟弟的時候,陪凌父赴任外地,便將原主留在老家。

自此之後祖孫二人一起生活在鎮子上,凌爺爺是個老頑童式的長輩,一點也不嚴厲,待原主極好。

記憶中全是祖孫倆人相處的溫馨時刻,冬天一起吃烤餈粑,夏天把瓜果冰鎮到井裡。

她小些的時候阿爺給她梳歪歪的辮子,阿爺每次趕集,都會帶回小禮物。

一朵絹花,一塊顏色鮮豔的布匹,麥芽糖和米糕……

凌錦歲漸漸陷入這些溫馨的記憶之中,某一瞬間,她真覺得凌爺爺就是她的親爺爺。

即便沒有原主的執念,她也想再見這老人一面。

前世的她是個孤兒,從未體驗過親情。

原主和凌爺爺的最後一面就在蔣家村,凌爺爺送她到蔣有志的家門口,滿眼憐愛地叮囑:

“等爺爺接回你娘和弟弟,再接你回家。

你安心在舅舅家住著,不要擔心,你身體不好,切莫多思多慮,別受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