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被蕭煜的樂子逗得開懷,都覺得這個年輕人賊有意思。

沈映蓉只投進一支箭矢,有點生氣被他干擾導致發揮失常,但更多的是覺得無奈好笑。

接下來輪到蕭煜投壺,沈映蓉展開了報復,故意慫恿蘇二孃八卦他。

今日在場者皆是有家室的,兩個已婚婦人毫無節操可言。

沈映蓉手搖團扇,對蕭煜的外貌一番吹捧誇讚,接著蘇二孃八卦問起他的婚配,引得人們興致勃勃。

蕭煜蒙著雙眼,輕哼一聲道:“蘇娘子這般刨根問底,合著是想替蕭某做媒不成?”

蘇二孃嬉皮笑臉,吊兒郎當道:“若四爺有鐘意的女郎,我倒樂意做這個媒。”

蕭三郎打趣道:“二孃就甭想了,宜州這樣的小地方,哪入得了四郎的眼?”

蕭煜接茬兒道:“三叔此話差矣,宜州鍾靈毓秀,人才輩出,可不比京裡的差。”

蕭玉如道:“四哥嘴真甜。”又道,“你這般誇讚咱們宜州,難不成真相中了這邊的姑娘?”

蕭同暉忙道:“四娘莫要碎嘴。”

蘇二孃:“四爺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管說來,我蘇二孃保管能撮合。”

蕭同暉提醒她,“二孃莫要瞎胡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容你這般輕率?”

沈映蓉忙打圓場,“蕭郎君所言甚是,二孃不過是玩笑罷了。”

不曾想蕭煜挑眉,故意道:“合著你們是逗我玩呢?”

沈映蓉:“不敢不敢,四爺人中龍鳳,江玉縣的女郎小門小戶,入不了國公府的門楣。”

蕭煜“哼”了一聲,沒有答話,只投出箭矢,沒中。

見他失手,沈映蓉偷偷衝蘇二孃豎大拇指,眾人暗暗發笑。

哪曉得蕭煜動了心思,知道自己被幹擾無心投壺,索性也試探起來。

先是對沈映蓉夫妻一番誇讚,而後八卦她跟吳閱喜結連理的過往。

蘇二孃沒意識到他的小心機,果然興致盎然說起他們的相知。

吳閱也主動提起,“惠娘未出閣前,沈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沈映蓉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了,嬌嗔道:“吳縣丞可莫要說大話。”

吳閱挑眉,“十多家上門提親呢。”又道,“為著這樁親事,我父親厚著臉皮跑了沈家好幾趟。”

蕭玉如好奇問:“那吳縣丞是怎麼把沈娘子討到手的?”

吳閱幽默道:“靠不要臉。”

眾人失笑。

吳閱繼續道:“現在惠孃的妝匣裡還藏著當初我不要臉寫給她的詩,有上百首。”

沈映蓉接茬兒,“吳縣丞確實不要臉,故意寫錯讓我給改,藉著討教的由頭登門。”

人們被兩口子的幽默逗樂了。

二人毫不避諱說起相識的過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相互間的傾慕。

蕭煜聽著他們你來我往,心裡頭酸得不行,分心投下一支箭矢,沒中。

這投壺他是再沒心思投下去了,因為並不想聽他們膩膩歪歪秀恩愛。

蕭玉如似乎很嚮往這樣的感情,充滿憧憬道:“伉儷情深莫過於此,沈娘子與吳縣丞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直沒吭聲的蕭煜冷不丁道:“四娘可莫要忘了二叔他們,二十多年的夫妻相伴,那才叫伉儷情深。”

蕭玉如默默看向自家老子,俏皮吐舌頭,忽聽一聲輕響,第三支箭矢沒有投中。

蕭煜摘下絹帕,傲嬌地撇嘴。

蘇二孃高興道:“四爺一支都沒投中,得被罰酒。”

蕭煜瞥了一眼沈映蓉,高冷的“哼”了一聲,掩蓋心中的不痛快。

沈映蓉才不管他高不高興,替他斟了兩杯,問道:“四爺還要繼續復活比下一場嗎?”

蕭煜沒有答話。

蕭六郎道:“四郎可不能認輸。”

蕭玉如也道:“是啊,四哥接著來下一輪。”

蕭煜把兩杯飲盡,道:“我有些乏了,要歇會兒。”

他不願再繼續,沈映蓉倒也不勉強。

投壺結束後,這場宴飲也到了尾聲,人們到隔壁坐下吃茶解膩。

先前吳閱飲了不少酒,沈映蓉差魏氏送來一碗解酒湯。

吳閱飲下後要去小憩。

沈映蓉起身向眾人告辭,攙扶丈夫去往客房。

蕭煜的視線落到二人的背影上,心中忍不住腹誹,一大老爺們真是嬌氣,才吃幾杯酒就受不住了?

眾人並未坐多久,便各自去午休。

外頭驕陽似火,客房裡卻涼爽幽靜。

吳閱當真吃醉了,倒頭就睡,沈映蓉坐到床沿,給他打扇。

魏氏小聲道:“娘子也去歇會兒罷。”

沈映蓉:“我不困。”

陣陣清風從半開的窗戶灌入室內,她起身走到窗邊眺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青翠。

團扇輕搖,沈映蓉坐到窗邊,吹著涼爽的清風,聞到陣陣荷葉香,愜意至極。

晚些時候山莊特地給她備了湖鮮和春酒等物,皆是免費贈送。

但凡字畫能入得了山莊主人的眼,都會特別款待,不僅吃住減半錢,走的時候還會贈與些物什。

沈映蓉親去致謝。

途中她差魏氏攜了山莊留給她的木牌去櫃檯做登記,方便結賬。

到後園那邊謝過山莊掌櫃,回到客房院子時,剛跨進月洞門,就見蕭煜拿著一根野草撅著大腚逗弄缸裡的錦鯉玩兒。

那時周邊林木茂密,些許陽光從葉縫中灑落下來,星星點點。

少年郎極其無聊。

哪怕他撅屁股的動作不太雅觀,仍舊難掩身上的閒適。

聽到聲響,那兒郎扭頭,瞧見沈映蓉路過,本能站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隨意,變得特別規矩。

沈映蓉行禮打招呼。

蕭煜緊繃著身子回禮,全然沒有投壺時的從容,就跟見著長輩一般,目不斜視。

他的微妙心態沈映蓉並未察覺,自顧回了吳閱的客房。

待她走遠後,蕭煜才偷偷扭頭瞥,心下不禁有幾分懊惱。

她又不吃人,他緊張作甚?

這算是二人第一次單獨相處,儘管只有那麼一瞬,卻是蕭煜主動促成的。

方才過來碰到魏氏,他故意問起吳閱的情形,得知沈映蓉去跟掌櫃致謝,便守在這兒“巧遇”。

說到底,他還是有點心虛,畢竟對他人之妻生出旖旎心思,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申時四刻,遊玩的人們打道回府,各家攜帶了山莊裡的湖鮮和春酒等物回城。

這次眾人玩得盡興,約著下回又來聚一聚。

人們一一道別。

蕭煜獨自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鬼使神差偷偷掀起馬車窗簾往外窺探。

遺憾的是他只看到蕭同暉的馬車過來,吳閱夫婦還在最後頭。

蕭煜放下車簾,思緒猶如脫韁的野馬,變得放縱。

想起那張清秀面龐,如果說最初在春暉園的一瞥令他驚豔,那今日的接觸便令他蠢蠢欲動。

那女郎甚有意思,既能從容大雅,也有小風趣,投壺了不得,書畫也甚好,言談舉止教養不輸京中貴婦。

入了他的眼。

以前蕭煜從未想過自己喜歡哪樣的女郎,現在有了具象化,就是沈映蓉那樣的。

笑起來時眉眼彎彎,溫柔似水;幽默時自帶俏皮風情,惹人注目。

似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蕭煜情不自禁揚起嘴角,愉悅的心情壓都壓不住。

那時他並不知道什麼叫情竇初開,只覺得一想到那女郎,便滿腦子都是美好。

今日遊湖不止他感到開懷,吳閱夫婦也很高興。

沈映蓉笑顏道:“山莊掌櫃送了不少湖鮮給我們。”

吳閱握住她的手,“今兒可要沾惠孃的光,若不是你出手救場,我可輸得不服氣。”

沈映蓉:“蕭家的那些子弟也挺有意思,與一般的商賈不一樣,沒那麼重的銅臭。”

吳閱點頭,“蕭同暉確實算得上儒商。”頓了頓,八卦道,“聽說這支蕭姓宗族跟京中的嫡系甚少來往,此次蕭煜來宜州,中間大有名堂。”

沈映蓉頗覺好奇,“好端端的,他何故來了祖宅?”

吳閱壓低聲音,“我從衙門裡聽到傳聞,說蕭煜在京中惹了事,蕭家為保他,這才將其打發到宜州來。”

沈映蓉輕輕的“哦”了一聲。

吳閱繼續道:“那小子瞧著人模狗樣的,卻是個混賬東西,聽衙門裡的人說……”

他把蕭煜在京中惹上人命官司的事細細八卦一番,聽得沈映蓉皺眉。

“到底是權貴子弟,視人命為草菅,聚眾招妓且弄出人命來,實為不恥。”

吳閱:“所以才說人不可貌相,瞧著小子一副好皮囊,卻是個衣冠禽獸。

“倘若不知此事,今日與他接觸,我倒還覺得此人挺有意思的。”

沈映蓉提醒道:“這樣的人,郎君日後少與其往來才好。”

吳閱:“惠娘提醒得是,無非逢場作戲罷了。”又道,“那小子是來避風頭的,待京中把事情平息下來,多半就會回京,咱們也攀不上什麼交情。”

這個話題並未持續得太久。

當時他們都未把蕭煜放到心上,畢竟國公府的門楣與他們這種小門小戶牽扯不上干係。

回到城裡已經很晚了,兩人去胡氏的院子坐了會兒,給二老帶了不少小食。

吳安雄很喜歡山莊的春酒,興致勃勃舀了一勺淺嘗。

沈映蓉道:“爹嚐嚐他們家的肉脯,比東街的好吃。”

吳安雄嚐了一塊,是甜鹹口的,很有嚼勁,他讚道:“甚好。”

一旁的胡氏笑眯眯道:“明兒差人給親家也捎些去,想來阿寶喜歡吃。”

阿寶是沈旭的小名,也就是沈映蓉的弟弟,她應聲好。

鑑於明日吳閱還要上值,夫妻倆並未坐得太久就回去了。

與此同時,蕭家祖宅似乎因主人的高興變得有生氣一些。

蕭煜在房裡同方安道:“今日在山莊我相中了長青居士的畫,方叔你得空了便去一趟,問問掌櫃的開個價。”

方安愣了愣,有些摸不著頭腦,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小主人向來不屑詩書字畫之物,也沒那個興致附庸風雅。

蕭煜解釋說:“我想買來送給長姐。”

他的長姐蕭貴妃,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弟倆感情甚篤,似乎也說得過去。

方安並未多想。

不一會兒甄氏送來吃食,往日蕭煜胃口不佳,今日卻什麼都能用下。

甄氏高興道:“四郎胃口開了就好。”又道,“今日去遊湖,可玩得盡興?”

蕭煜應道:“盡興。”

甄氏:“四郎就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蕭煜點頭,他似乎在這裡找到了消遣的興致,不再像先前那般百無聊賴,處處看不順眼。

這樣的轉變令甄氏欣慰。

一直以來小子都生龍活虎的,蔫了這麼些日,可算像個人樣兒了。

甄氏並未深究蕭煜忽然精神抖擻的原因,還真以為他是跟蕭家的旁支出去遊玩心情變好了呢。

吃飽喝足,蕭煜舒適地泡了個熱水澡。

甄氏替他絞乾頭髮,他端坐在凳子上,似想起了什麼,忽然道:“嬤嬤,你可曾聽阿孃提起過我的親事?”

甄氏調侃道:“怎麼,四郎想討媳婦兒了?”

蕭煜:“我才不要。”頓了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怕的是阿孃眼神兒差。”

甄氏細細梳理滿頭墨髮,一本正經道:“老夫人這般偏疼四郎,你的親事,夫人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蕭煜沒有吭聲。

甄氏繼續道:“國公府的門楣,多少女郎都想進來,現如今元娘在宮中得勢,大郎二郎俱有出息,四郎日後也得給夫人長臉才是。”

蕭煜撇嘴,“有阿姐和大哥他們在,哪輪得到我去出頭?”

甄氏:“話可不能這麼說,待四郎行過冠禮,便是大人了,到時候老夫人可由不得你像今日這般任性妄為。”

蕭煜閉嘴不語。

祖母偏疼他是真,但嚴厲起來把全家大小唬得不敢吱聲也是真。

他在府裡雖然無法無天,卻不敢去觸碰蕭老夫人的底線,因為真的會讓他屁股開花,幾個月都下不來床的那種。

絞乾頭髮,甄氏服侍他歇息。

蕭煜躺到床上,直勾勾望著帳頂,甄氏放下帳幔吹滅燭火,關門離去。

室內一片昏暗,簷下的燈籠透著微弱的光,映染到窗欞上。

些許昆蟲躲在院子裡吵嚷個不停,屏風後的男人翻了個身,明明有些睏倦,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道倩影。

不容置疑,他確實把沈映蓉給惦記上了。

第二日方安又去了一趟清溪潭,另一邊的沈映蓉則回了一趟孃家。

沈家在和月坊那邊,她捎帶了兩匹布和一些吃食過去。

得知她過來,沈母歡喜不已,忙迎到門口。

沈家祖宅早已被賣掉了,現在住的院子雖小,卻乾淨整潔,處處透著文人的雅趣。

趙氏是屠夫之女,說起她跟沈父的這段姻緣,頗令人啼笑皆非。

當年沈家敗落,沈映蓉祖父迫不得已變賣祖宅還債,後來實在窮困潦倒,便把沈父,即沈方哲也賣了抵債。

趙屠夫小有家底,看中沈父有志氣,心中一合計,索性把閨女趙琴嫁給他。

那時沈父雖然心氣兒高,但架不住家裡頭有個敗家的爹,在周邊可謂聲名狼藉,幾乎無人願意把閨女嫁過來。

沈父本性純良,曾親自問過趙氏,說起家中的情況,讓她三思。

趙氏也看中了他的那份誠意,再加之人生得俊,又有點小才華,便跳了這個坑。

趙屠夫許了不少嫁妝給趙氏帶進沈家。

成婚三年,在趙氏懷身大肚時,公爹沈文原在外頭醉酒摔死了。

趙氏大著肚子操持後事。

沈父安葬好老子後,家中有趙氏掌家,日子過得倒也安寧,便一門心思科舉求功名。

起初趙氏還怕他嫌棄頭胎生的是女兒,不料沈映蓉打小乖巧伶俐,甚得沈父疼寵,什麼都緊著最好的給她。

哪怕後來有了沈旭,提及這個長女,沈父眼裡總是含著光,是打心眼裡感到驕傲。

院子裡歡聲笑語,母女有著說不完的話。

進入廂房,沈映蓉道:“天兒熱了,我捎了兩匹布回來,阿孃給爹和小寶做身衣裳。”

趙氏忙道:“惠娘總往孃家捎物什,恐叫親家看了笑話。”

沈映蓉端起杯盞,“這是從我陪嫁的賬走的,夫家管不著。

“昨兒我與吳閱去了一趟清溪潭,捎了不少東西,婆母讓我給阿寶帶些過來,那肉脯他多半喜歡。”

趙氏:“親家倒是有心。”

沈映蓉輕搖團扇,“你們自個兒挑的親家,結的善緣。”

說罷又取了二兩銀子給趙氏做家用。

趙氏無論如何都不接手。

沈映蓉道:“去年婆母誇我掌家有功,鋪子比往年掙得多,便許了我三兩銀。

“平日家裡頭的開支都從公賬走,我也用不著,阿孃持家不易,且阿寶讀書要花費,便留著罷。”

趙氏:“女郎家總得備些脂粉錢,惠娘自個兒留用。”

沈映蓉:“我用不上。”又道,“只要孃家給我留著一席之地便是了。”

這話把趙氏逗笑了,打趣道:“羞不羞,都已經是嫁出去的閨女了,還惦記著回孃家呢。”

沈映蓉抬了抬下巴,“爹說過,我的那間廂房就算空置著也得留著。”

趙氏寵溺道:“是是是,我們家的長青居士了不得。”

母女二人就家常嘮了許久。

趙氏忽地想起了什麼,道:“惠娘眼下也不小了,該要個孩子給吳家延後。”

提起這茬兒,沈映蓉輕顰眉頭,“我知道。”

趙氏試探問:“你跟吳閱都已經成婚三年了,何至於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沈映蓉默了默,應答道:“吳閱不是個重欲的人。”

趙氏:“???”

她不太明白女兒的意思,合著……是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