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鄭秋白年少輕狂,清高自傲,但因他是個底層出身,燕城那些眼高於頂的二世祖沒少欺凌他取樂,這導致他對那些有家族廕庇仗勢欺人壞事做盡的紈絝子弟十分厭惡。

主打一個,你們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們。

於是當霍嶸為不爭氣的弟弟打電話求上門時,鄭秋白下意識先入為主,當霍峋也是那種不著調的朽木,做錯了事只知道離家出走,還要兄長為他擦屁股。

這樣的偏見,使兩人相處的不大愉快,但具體怎麼個不愉快,就像想不起來霍峋長得什麼模樣一般,鄭秋白不記得了。

可霍峋十年後洶湧的眼淚叫鄭秋白當即摒棄前嫌,他一向知恩圖報,捏著手機問:“他是做錯了什麼,連霍家都不能為他兜底了?”

要真是霍家無法兜底的事,鄭秋白也得掂量掂量現在的自己能不能撈他一把。

霍嶸嘆氣:“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家你也知道,我爹從上面退了,現在家裡做主的是我大哥,我大哥跟上個世紀的人似的,古板,不樂意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做別的,覺得走仕途才是正路。”

奈何霍嶸和他二哥霍源一個從大學就搗鼓娛樂公司,專門飛到棒子國去學習考察,如今投資了幾個電視臺做綜藝;一個從海外學程式歸來成了初程式碼農,在京市風頭正盛的一家軟體公司做合夥人;小妹霍淳去學了醫,但也不肯順著大哥的意去當軍醫,飛到海外讀博搞科研了。

大哥霍崢的育兒成果遭到了慘重打擊,家裡也只剩下霍峋一個小的。

“我弟這次正好撞大哥的槍口上。”

“但我說他也欠打,小小年紀,做投機生意。”霍嶸‘嘖嘖’兩聲,“一開始揹著家裡和人合夥倒騰期貨,現在又學著那些老油條做起炒股來了。他還把我媽給他過戶的三環房子賣了,連著出國的基金一起,小百萬都投進去了。”

霍崢連霍嶸從事娛樂業都要橫眉冷對好幾年,這跟‘賭.bo’一樣的投機倒把,更觸他黴頭,直接在家裡放話要把霍峋揍死。

那臉色,霍嶸一聲不敢吭,他是大哥揍大的,是真害怕。

霍母疼霍峋這個老來子,攔著大兒子,只讓小兒子清倉退市趁沒賠多少把錢拿回來。

偏偏霍峋也是如霍崢一般軟硬不吃的臭脾氣,死也不肯把股票拋了,和他大哥怒火滔天要剮人的視線正面對上,“我不,那套房子我賣了九十萬,最遲三年,我連本帶利還你一千萬。”

電話那頭的霍嶸直樂,“他就是個敗家子,就三環那套房子,十幾年之後三千萬沒準都拿不下來!”

鄭秋白知道未來京市房價的飛漲,卻也對霍峋身價的飛漲有所耳聞,“三年後,那房子也值不了一千萬。”

而霍峋,是十年後能短期籌集上百億作勢要撈鄭秋白的人。

“秋白,你不會覺得他還真能三年掙到那些吧?別開玩笑了,股市那東西,進去就是個賭!咱們上大學那時候股災,多少老油條都跳了。”霍嶸也不贊成弟弟炒股,這股市有一夜乍富的,就有一夜赤貧的,赤貧都算好,那要是褲衩子都沒一條了,只剩個死。

“還好他砸進去不多,賠點的話,我和二哥湊湊也能給他善後,但他要始終這麼執迷不悟,我大哥真能一槍打死他。現在他離家出走了,我勸他投奔你。”

“投奔我?”

霍嶸道:“是啊,我弟,桀驁不馴,不聽人話,還敢打我,我想你這人精給他上幾課,拿出你整治那群自命不凡二世祖的能耐來,教他重新做人。”

“家裡把他卡凍結了,你也不要借他錢,別對他太好,就讓他去給你打工,這小混球在家裡錦衣玉食的少爺日子也該過夠了。”

“……”看樣子上輩子自己對霍峋有成見,霍嶸功不可沒。

結束通話霍嶸託孤的電話,時間接近九點,正是金玉庭夜場熱絡起來的時候,作為葉長流之後的新老闆,鄭秋白時不時就會去巡場刷臉,在權力場迎來送往,搞得一手籠絡人心的好活計。

當今是十年前的燕城,年輕人夜消費的地方往往是街邊遊戲廳又或者會所。

會所門道多,裡頭的包間吃飯喝酒侃大山樣樣俱全,還有錄影放映機,想看點碟片店裡也有,只要給得起錢,要公主少爺站在桌上跳舞也成,因而不是一般年輕人能夠負擔的起的。

像鄭秋白的金玉庭,更不是普通人能夠入場的地方。

承襲葉長流的傳統,金玉庭裡侍應生只是侍應生,駐唱歌手只能是駐唱歌手,雞鴨、假酒假煙、老虎機統統不得入內。

用燕城地痞流氓大老粗的話講,相當無趣。

但看不慣金玉庭獨大的人,想抓鄭秋白的尾巴都沒法子。

誰都知道他背後是葉家,當年葉長流早早便和俱樂部的老友們託付過,鄭秋白會是以後會所的繼承人,無論怎樣,他的場子都要看顧。

於是哪怕沒有那些開門見喜的生意,金玉庭這些年也是燕城頭一號的頂尖會所,入會的VIP盡是燕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當年燕城通京市六個億的高速專案,就是在這一地盤上談妥的。

別的會所眼紅都來不及。

阿良一貫開車來接鄭爺,倒不是鄭秋白不能開車,是會所大老闆都要這樣,豪車手錶金鍊子、開車的馬仔、聽話的夥計都不能少。

其實仔細想想這也是裝逼,但現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手下有沒有人,店門前派頭大不大,老闆到店的排場熱不熱鬧,都是臉面學問。

阿良開車到樓下時,鄭秋白正對他衣櫃裡十年前的衣裳發愁。

這兩年港灣電視劇大火,裡頭的穿搭傳到內地那是備受年輕人追捧,但三十三的鄭爺實在是欣賞不了衣櫃裡的低腰牛仔褲和像兩條掃帚的喇叭褲。

這年頭的人穿西裝都不好好穿三件套,上面的西裝往往掐腰掐的極細,裡面要搭配個無袖的老頭汗衫又或者彷彿從熱帶度假回來的花襯衣,下身的褲子一定要低腰或者大喇叭褲,才最潮流。

不得已套上條几乎要把屁股溝露出來的白色低腰褲,鄭秋白狠狠繫緊了腰帶,一把年紀了,他不想一彎腰就走光。

阿良靠著車抽一支寶塔山,猛一看見樓裡走出來的老闆,忙甩開手裡的煙四處煽風。

鄭秋白一頭黑髮用髮膠抓了個蓬鬆的形,露出最中央飽滿的額頭,一雙招子在夜裡也是亮茫茫的,比菸草尖兒上的火星還鮮活。

至於衣裳,裡面是身規矩的白西服白褲子,內搭黑色低領衫,外面禦寒一件窄版的皮質長大衣,同樣是黑色的。

全身上下,不超過三種顏色,是鄭秋白的穿搭修養

阿良眨眨眼,覺得邪門,雖然鄭秋白穿的是身長玉立,帥氣的很,但燕城大街上這麼穿的,要麼是不法分子,要麼是去奔喪,“老闆,咱一會要去參加葬禮嗎?”

“去店裡。”鄭爺目不斜視坐進車,他不敢看染了個屎黃色腦袋的阿良,多看一次,都傷眼。

車窗外飛速掠過燕市不算美的街景,四處都是低矮平房或最高不超過七層的老破小,幾乎沒有規範綠化,更談不上城市建設。

零星的幾個商場都聚集在中山路一帶,四大銀行的燕城總行也坐落在那條街上,因而這地方就是如今的燕城市中心,連十年前的京市都比不上。

可鄭秋白知道,不過兩年後,中山路南北兩側就要拔地而起幾個商圈以及自發形成新的金融中心,這一路上的老小區都會拆遷,五年大變樣,高檔社群精緻林園頂尖商場,全部湧現。

社會變遷,日新月異。

抓住這個時機與風口,一舉上天不是問題。

就如霍峋那般。

鄭秋白不認為霍峋會像霍嶸講的那樣小孩子過家家,相反,這興許是霍峋出人頭地的先機。

畢竟就連鄭秋白這會所小老闆都知道,金融業掙起錢來,是潑天的富貴。

更別說霍峋未來會是有名的風投聖手。

“風投。”鄭秋白微微蹙眉,他想多記起些和霍峋過往有關的東西,但除了葉靜潭提過的,他腦袋空空。

明明是重生回來,明明上輩子霍峋是叫葉靜潭都感到威脅的存在,明明他們的關係也不該惡化到許多年沒有聯絡的程度,但鄭秋白的腦袋就彷彿被格式化一般,他記不得半點和霍峋有干係的事。

甚至想不起在霍嶸的電話之後,他與霍峋是何時何地以何種樣子遇見的。

除卻那張哭泣到扭曲的臉,鄭秋白對年輕時霍峋的瞭解如同標籤一般刻板【二世祖】、【紈絝】、【不會說好聽話】、【朋友家那不聽話的弟弟】、【桀驁不馴】,這些熟悉的文字,就好似早早預設好了似的。

那是給一些無關緊要存在的預設。

鄭秋白忍不住摁自己的太陽穴,“阿良。”

“老闆?”

“最近店裡不用你忙了,去幫我找個人。”

“找誰?”阿良豎起耳朵。

“他叫霍峋,今年十九歲,京市人,很高,長得帥——”鄭秋白停頓片刻,想起那張扭曲模糊的臉,又想起那在窗邊看到的背影,補充道:“後腦勺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