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白人打金玉庭門口一站,幾個經理口袋裡的傳呼機都響了,這是樓上樓下、迎賓、內場外場之間的訊號彈,預兆著小老闆來巡場了,眼睛瞪大點,幹活麻利點。

金玉庭統共五層,一樓是寬闊的大廳,金紅的吊頂一派奢靡,這裝潢是日下最流行的土豪金和仿歐風,大理石地面都選了有金箔的花色。

角落裡擺放著不少姿態慵懶的石膏雕塑和大幅西洋畫,有些是真跡,當年葉長流從港灣拍回來的。

從二樓開始,是隻供VIP入內的區域,包括提供娛樂的桌球保齡球場館、小型遊戲廳、旱冰館、影像廳,以及提供給顧客商談的會客室、接見室、單獨包間,最頂層是商務套房,提供給外地顧客小住。

鄭秋白的辦公室也在頂樓。

辦公桌上零散擺著些之前沒看完的檔案,其中有采銷部拿來的等他批覆的酒水訂購單。

金玉庭裡的酒不是街邊上那些夜.總會里的雜牌子,更不是套個洋瓶子從海上走一圈就變洋酒的歪貨,全是貨真價實的高階酒,從國外莊園酒窖每季度固定量採購的。

一瓶酒價格不菲,配備品酒師開酒做講解,喝不完還可以存起來,下次再來時取出,面子功夫給足。

事實上十有八九的燕城土老闆舌頭是品不出這堆漂洋過海的外國貨有什麼稀罕之處的,鄭秋白也不覺得那堆葡萄酒和洋酒能比茅臺好哪去,只是金玉庭經營做的就是這種臉面需求大於實際需求的生意。

鄭秋白翻了翻桌上的賬目,從數字中敏銳發現自己正陷入上輩子經營金玉庭的第一個坎兒,資金緊張,入不敷出。

金玉庭賣出一瓶進口酒帶來的利潤,沒有外行人想象的暴利,至少在外面遍地都是推銷啤酒經銷商的時代,同等進貨額的啤酒掙得比洋酒多得多,甚至採購量大,還能從經銷商手裡吃到點回扣。

葉長流還在時,他本人就是個洋酒收藏家和愛好者,倘若這部分進購的酒水資金吃緊,會自掏腰包補齊。

他經營金玉庭的本意本來就不是掙錢,而是為了立人集團在燕市的立足和結交權貴盟友的機遇。

金玉庭的入會費每年近六位數,但入會費之外,除卻在會所內的吃喝住宿、侍應生小費,其餘專案的使用和體驗都不用再交錢。

而每年金玉庭興師動眾做主承辦的高爾夫聚會、品酒會、茶歇從燕市京市請來那些人物好生招待,更是分文不收。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嗎?

當然有,權貴相交間的集團專案、資訊、資源交流,全都是互惠互利的大好處。

但前提是,金玉庭的所有人和立人集團的董事長是同一人。

葉長流能夠輕而易舉忽視金玉庭的虧損,是因為金玉庭經營出來的關係網可以使立人集團在燕城改建專案承接上所向披靡,比起賺到手的錢,虧損不過九牛一毛。

可如今的鄭秋白不是立人集團的什麼人。

他只是個大學畢業不久就繼承會所的小老闆,手上更沒有閒錢能去補這些昂貴酒水的匱缺。

上輩子鄭秋白遇到這個難關時,壓根沒想太多,他踩準了能來金玉庭的老闆要麼不差這點要麼在乎顏面,將不盈利的酒水漲了一倍的價,賺了高階酒水行業該賺的錢。

這不是他黑心,是生活所迫,他要維持金玉庭,要養活這上下幾百個員工,不能像葉長流那般做人情。

只是有老闆認準金玉庭的標準留下買單,就有老闆直接奔入燕城其它娛樂場合。

因而這一法子雖然填補了眼前的窟窿,第二年會員減少卻又成了問題,到最後兩相抵消,沒掙也沒賠。

這是鄭秋白接手會所後跌的第一個坑,當時窘迫的處境使他迫不得已也得經營些別的產業來維繫會所的開支。

現如今的鄭秋白絕不會再摔同一個跟頭,他翻了翻進貨單和庫存單,指尖在薄薄的紙頁上敲了敲,思量著現如今的時間點,靈光一現,生出了新的算盤。

還沒等他撥通內線叫維繫VIP的經理上來,座機搶先一步響起來,“老闆,碧水晴天鬧起來了。”

“鬧起來了?”燕城大大小小的娛樂會所,人多酒多的地方就是容易亂套,但金玉庭絕對不是那種不入流的地界,畢竟在篩選客源的時候就做到位了,“誰?”

看是誰和誰打起來了,哪個厲害點,他進去先拉另一個。

話筒那頭的主管支支吾吾,“是小言先生從東城帶著朋友過來聚會,現在喝多了,非說我們酒裡兌了水,鬧著要見老闆您。”

不是打架,是來找茬,專門找鄭秋白的茬。

這種事在鄭秋白剛接手金玉庭的兩三年裡時有發生。

“小言先生?”

一般在會所員工稱呼裡前面帶個小,後面又不跟‘老闆’和‘總’的,那都是哪位VIP的孩子。

這夥人基本上和鄭秋白是同輩,暫時還沒什麼能耐,也沒有能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立身之本,全靠父輩的光輝,手握一張家屬可用的VIP憑證,出入金玉庭撒野,像不懂事的小狗。

鄭秋白也從十年前模糊的記憶裡找到了這個人,“言問澤?”

“是他,這次還把侍應生給扣下了。”

鄭秋白這記性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有關霍峋的事他腦袋裡半點沒印象,十年前的跳樑小醜倒是還有痕跡。

這倒是個舊相識,找茬的一把好手,見不到鄭秋白很難善罷甘休。

“知道了,我去看看。”

碧海晴天在三樓,是圍繞室內泳池、囊括各種娛樂功能的大型包間,還有專門的按摩師,多數都是VIP預訂來放鬆開Party的,平時日常維護要一大筆費用,而這種二世祖來一次,池子裡的水就要全面換一次,這夥人玩的太髒。

金玉庭沒有見不得檯面的生意,但不代表這群人不能帶玩伴進來。

一推開包間門,蒸騰的水汽迎面而來,剛剛坐在辦公室裡吹暖風的鄭秋白被這突然增高溫度的潮熱地帶裹挾地有點呼吸困難,更讓人噁心的是滿場的菸酒混雜味,耐力不好的人,得頭暈想吐。

站在門口的男侍應也是熱的滿臉通紅,見自家老闆來了,猛地呼吸新鮮空氣,小聲道:“小言先生他們一直說冷,就把幾個中央空調都提到最高了。”

鄭秋白掃了一眼化身桑拿房的游泳池,只見池中央泡著幾個赤身裸體的人,抱著游泳圈、橡膠球互相潑水追逐打鬧玩的不亦樂乎。

連條泳褲都不穿,這能不冷嗎?

“去打低點。”鄭秋白脫了身上的西裝外套遞給男侍應,往池子邊上的休息區走去,“我怕他們玩太嗨,腦子再缺氧短路了。”

坐在池子邊休息區裡的言問澤裹著條浴巾,百無聊賴撥弄著手裡的鋁製打火機,池子裡幾條賣力勾搭他的小白魚搔首弄姿,他的心卻不在這上面。

突然,像有所感應般,他猛地抬起臉,果然,一道修長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範圍內。

言問澤‘嘖嘖’兩聲,從下至上打量不遠處的男人,又用手背拍拍一旁鞠躬道歉侍應生的臉,似乎在對自己說話般道:“知道嗎?你們這老闆就是個狐狸精,他一出現,哪哪都是他的騷味。”

這話連同一片嬉笑傳進了鄭秋白的耳朵裡,他也笑,站定在言問澤一夥人跟前時捂住了鼻尖,“這地兒都快臭了,難為你鼻子還這麼靈,前一陣蔣公子來過我這,提起二大隊招編制,我給你介紹介紹,省得你一天天當無業遊民只能在大街上用鼻子騷擾人。”

二大隊是養狗的,所謂編制全是警犬。

四周又是一陣竊笑聲,但這次是憋著的,只有鄭秋白笑的大方。

言問澤臉‘唰’地綠了,狠狠掃了眼自己的狗腿子們。

“鄭秋白!”

“不用這麼大聲,我沒聾。”鄭秋白把一旁低著頭道歉的員工拉到身後,“沒你事了,出去吧。”

“她不能走!”言問澤立馬站起來,故意跟鄭秋白過不去,抬抬下巴一指桌上的大肚子酒瓶,“看見沒,她拿上來的洋酒兌了東西,萬一毒死我怎麼辦?”

鄭秋白掃目光過桌面上開封的酒,那是半瓶馬爹利,售價小八千,正常儲存酒液是深琥珀色的,但這瓶酒水顏色偏淡,還真像是兌了點東西進去,一瓶子滿滿當當,要溢位來。

“這酒都是客人驗過後才讓人啟開的,難不成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兌東西進去。”

“剛剛我玩的太開心,才發現的。”言問澤流氓一攤手,“你要是懷疑,那我不要你們賠,讓她全喝下去,這事就算了。”

侍應生一聽這話,臉都白了,眼神慌亂地看著鄭秋白。

“我們這裡的員工不陪酒。”鄭秋白抽出手帕墊在掌心,托起這瓶洋酒轉了轉。

言問澤當然知道金玉庭裡的規矩,他等的就是鄭秋白這句話,“好歹也是半個爺們,英雄救美嘛,我懂,那你喝。”

鄭秋白倒是不怕幹一瓶子下去,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做過,年輕時候喝到胃穿孔都是常態。

但言問澤滿臉咕嘟咕嘟冒壞水的樣讓他覺得這酒不一般,甚至隱隱約約,還能聞到一股腥臊味。

侍應生緊張地看著小老闆,一個勁搖頭,卻被言問澤一把搡開,“滾!”

他切身逼近鄭秋白,“快點啊,金玉庭的老闆這都喝不了,不如趁早回家找個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