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朋友

上課了，他們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方，但腦子裡都在思考，該如何相處。他們像是習慣性的，都在按動著筆頭。

各種繁瑣的新生祝福，還有各樣的事務，還好這樣可以讓他們有更多思考的時間。有意無意眼神的碰撞，又下意識的躲閃。

他們都希望能先和對方成為好朋友，可以先說上一句話，尷尬的是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上午好像就這樣過去了，他們的腦子也飛走很久了，又被下課鈴喚醒了。

藍舟剛想試著邀請他去吃午飯，措不及防的，卻有一群女生圍上來。

“你好，可以認識一下嗎”

“那個…可以加下聯絡方式嗎”

“…”

藍舟懵在座位上，出路被她們圍的水洩不通。她看向簡卿莫，剛好和他的視線對上，明明眼神溫柔，眼底卻又一絲不耐和痛苦。終於第一次，他的眼神染上了一絲求助。

藍舟突然眼底染上一絲笑意，她看著簡卿莫，原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外表看上去，和真實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你們別堵在這，很煩”她無奈只能這樣說一句，那群女生們有些不滿，礙於第一次見面，也沒有說什麼，離開了。

簡卿莫似乎鬆了一口氣，看向藍舟“謝謝…”雖然簡卿莫看誰都是那樣的溫和，可是隻有簡卿莫知道，藍舟怎麼能和別人比擬。

這件事情開啟了兩人之間的間隔，他們很自然的說笑著走向食堂。什麼也沒有問，沒有敘舊，沒有懷念，只是努力維持著這樣的氛圍，保持這個話題。

他們都覺得有話題聊就是最開心的事情了，雖然兩人很希望能夠敘敘舊，互相訴說心底的事情。但是沒到時間，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有的聊就好了。

一起吃完了飯，就是午休時間了，他們回到教室裡，空氣又變得寧靜了。都沒有開口，明明想聊的是一件事情，卻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直到了下午了，危機感都在加重，不是馬上會分開的不捨，是恐懼。

簡卿莫又喘不上氣了，內心湧起的煩躁，胸悶，頭痛，他又覺得面前的一切都暈乎乎的了。每次快放學大腦都會不斷的思考，思考如何去善意的面對那些同學，思考怎麼討好父親，思考怎麼不捱打，思考所有的一切。

很難受，他握緊拳頭，努力鎮定的坐在位置上，他覺得自己頭痛的要散架了，試圖什麼都不去想，但還是要去思考同學有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

藍舟也開始煩躁了，她不一樣，本就是在課桌上畫畫，想著是最後一節課，又開始思考該怎麼回家才能讓那群傻子不去煩她。控制不住的，手上越來越用力了，課桌被筆尖劃出痕跡。

藍舟深呼吸，努力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晚上去一趟海邊，晚點回家就是了。

她突然注意到了一旁強裝鎮定的簡卿莫，一眼就能看出來，畢竟和她努力不去思考的樣子很像，眼底翻湧的煩躁與痛苦也一樣。

不知是怎麼的，似乎是肌肉記憶，藍舟下意識的握住簡卿莫放在桌底下的手。她自己都愣住了，怕冒犯到簡卿莫，於是準備鬆開，裝作沒發生過，卻被死死握著。

簡卿莫看上去很煩，眉頭微皺，這是他忍耐的最大限度了，感受到藍舟的溫暖他也有些不可置信，又發覺她要拿開手，於是死死握住。

簡卿莫急促的喘息，又是努力剋制，微微眯著眼，桌下的手握的很緊。藍舟努力安撫他，輕聲開口讓他什麼也不要想。

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小時候的晚上，七年了，本該忘記了，卻又想起來。簡卿莫慢慢安靜下來，卻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的眼神帶著一絲小心翼翼還有說不清的異樣的情緒。

藍舟輕聲說“沒事的，什麼也不要想，晚上不想回家可以和我一起去海邊玩玩，都沒關係的，可以不用去想這些”她看出來了，簡卿莫的家庭沒有一點變化，或者說更加嚴重了，她也看出來了，簡卿莫的偽裝和脆弱，他太矛盾了。

簡卿莫腦袋像是突然亂做了一團，表面上還要剋制自己，不斷的思考所有，但手是沒有鬆開，藍舟說的那句話確實安撫了他許多。

很快就下課了，簡卿莫努力解決掉每個女生的搭訕之後，眼神一直在悄悄看著藍舟，似乎是生怕她跑了。

接著他們對視，教室裡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他們好像一樣，都習慣了待到最後一個離開，可能是因為以前對回家的恐懼。所以他們沒有在意教室裡沒有人這回事，至少是少了一個讓人尷尬的契機。

他們一起並肩走出學校，在夕陽下散步一般，這是最安逸的放學了吧，也是他們內心幻想過無數次的美好。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走著，來到海邊的便利店。

“天快黑了”藍舟微微偏頭，看向墨藍色的天空。

“嗯，你餓嗎？要不要買點吃的”簡卿莫沒有看著她的眼睛，而是隨意的看著貨架，他偽裝的很好，完全隱藏起眼底的慌張和情意。

藍舟看了眼手錶，已經7:00了，雖然夏天天黑的很晚，但時間也不早了。她拎著籃筐，拿了一個肉鬆麵包，還有兩瓶啤酒。

“喝酒嗎？”她說話時沒有看著簡卿莫的眼睛，其實也是害怕被發現心底的悸動。她只是淡淡的看著啤酒的易拉罐瓶子。

簡卿莫沒有多問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拿了兩瓶啤酒，順手般的，接過藍舟手裡的籃筐，走向收銀臺。

藍舟看著他的背影，她的腦子又開始作祟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客氣般的上去付錢，或者是主動提出aa，還是直接讓簡卿莫付錢。她感覺前兩種會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更加陌生，但直接讓他付錢又顯得不好意思。

簡卿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提著袋子，很溫柔的語氣說:“30塊，你買了一個肉鬆麵包還有兩瓶啤酒，a我十八怎麼樣？”他的語氣不讓人窘迫或者尷尬，而是很溫柔的詢問，似乎對方回應什麼都沒關係。

這是藍舟沒有想到的方式，但她覺得這是最舒服的方式，至少不用和簡卿莫拉拉扯扯那麼多。藍舟自然是立刻應下，從口袋裡掏出十八遞給他。

兩人緩緩走向沙灘，坐在沙灘椅上，看著已經暗下來的天空和平靜的海水。

晚上來這裡的人很少，畢竟要看夜間海景的都去著名的天行海灘了。乍眼一看，整個沙灘上除了偶爾會飛來停留一會的海鳥，就只有他們兩個在了。

“夏天穿長袖，你還和你爸爸呆一起呢？”藍舟很隨意的問，目光正在啤酒的易拉罐開口上，怎麼也打不開。

這句話是那麼直白，連簡卿莫都沒想到，他愣了一會，隨即回過神。簡卿莫輕笑一聲，語氣間透露著一股隱隱的自嘲“是，你呢？”隨後他撇了一眼藍舟，伸出手，很自然的拿走她手中的啤酒瓶，幫她開啟，又遞給她。

他們就這樣的聊起了那七年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在叔叔家住嗎？那還可以，混的比我好”明明是一句玩笑話，卻摻雜著簡卿莫對自己家庭濃郁的憎恨。

簡卿莫靠在沙灘椅的椅背上，一條腿微微彎起，架在椅子上，另一條腿直直的放在那。在月光帶來的陰影下，看不太清他被黑暗籠罩的側顏，立體的五官和較好的身材，確實很招人喜歡。黑色的頭髮柔順的搭在肩上，半扎著。節骨分明又修長潔白的手隨意的拿著易拉罐，輕輕晃動裡面的酒液。

藍舟又一次認識了他，就和小時候一樣，她總以為簡卿莫看上去很幸福，可總是被他的偽裝所欺騙，她第二次被簡卿莫騙到了。

她張了張嘴，本來想說一句【你確實挺慘】喉嚨卻被什麼卡住，她發現以前對別人說話習慣了這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她對簡卿莫說不出這種話了。

她偏頭，看向簡卿莫。可能是因為看不太清他的面容，所以敢直視他了吧。

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對簡卿莫說出這種隨便的話語，到底是因為都有不好的家庭所以感同身受，亦或是知道他的背景所以心生憐憫，還是對他隱隱的愛意？她也說不清。

“怎麼了”簡卿莫看向她，月光似乎在這一瞬間照在了他們兩的臉上，互相的對視，眼神的碰撞變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兩人都因為心底那一股相同的情感，都呆愣了一會。

藍舟瞬間覺得自己的腦子在嗡嗡的叫，手心發熱，她快速移開目光，可那短暫的對視完全代替了他們這些年來想訴說的千言萬語。

簡卿莫重新看向漆黑的天空，卻不敢去回味那個對視。

那一瞬間眼神的碰撞，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瞬間，彼此的所有情愫都出現在眼神中，代替了他們想說的所有，交雜著各種情感。只是三秒，感覺像是過去了幾個世紀，表明了他們所有的心思。

他們都沉默了許久，寧靜的只能聽見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藍舟深呼吸，猛喝一大口酒，輕輕拿手擦了擦嘴角殘留的液體“說說你”

簡卿莫看著湧動的海水，默默的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我？嗯...我啊...”他也沒有隱瞞什麼，如實訴說，這是他七年來第一次敞開心扉，做自己，活過來了。

藍舟抿了抿唇，她一直都對簡卿莫又憐憫，比起她自己，簡卿莫甚至不能逃走那個可怕的家。

這一晚是他們分別七年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正不做偽裝的談話，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活著。

——你說，腐爛的家庭，會淹沒自己嗎？

——不知道該如何真的活著，或許七年來我們的心就從沒開啟過，或許，沒有真的活過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數次幻想見到你，如今就這樣見面了。果然你是獨特的，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你了

——隔開兩人的是時間，拉近兩人的是時間；讓兩人變陌生的是時間，讓兩人變熟悉的是時間；讓兩人認清距離的是時間，讓兩人認清距離的，是時間

——試著，成為真的『朋友』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