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祝鳳丹豪爽的揮手。

那幾位大宗就看著虛無之中飄來種種美食,都是些對三品來說也是奇珍的食物,並且處理的極為細緻。

蓬來仙茶,杜陵美酒。

芳孤精稗,霜蓄露葵。

玄熊素膚,肥豢濃肌。

蟬翼之割,山鵽斥鷃。

珠翠之珍,芻豢腯牲。

芳以姜椒,拂以桂蘭。

搴芳蓮之巢龜,鱠西海之飛鱗,臛東淵之潛鼉,烹漢南之鳴鶉。

東西不多,剛好夠四個人吃,但樣樣都是精品。

李啟以為自家老師是和他一樣,操刀子和人火拼去了。

但實際上祝鳳丹正在宴請吃飯。

畢竟,不管再怎樣……

出來混,能打又怎麼樣?

祝鳳丹再能打,打得過三個負責鎮守巫神山山門的大宗嗎?

這可不是官位水貨,是三個實打實的飽經風霜,身經百戰,能夠被巫神們安排鎮守山門的頂樑柱。

所以,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不然肯定會被三個人聯手摁在地上錘。

而且打完了,秩祝回來,搞不好還要被罰去歸墟看門。

祝鳳丹怎會做這種事情?

那就只有另闢蹊徑了。

但是,祝鳳丹是祝人啊。

也不知道祝鳳丹和他們說了什麼,竟然讓他們默許了李啟的行為,沒有繼續阻攔,也不曾通報秩祝和巫神們。

僅僅只是提了提人情的事,卻見一位大宗說道:“你的徒弟,還真是,和你一模一樣啊。”

祝鳳丹放聲大笑:“哈哈哈!就兩天前,還有人說他和我一點不像呢。”

那位大宗搖頭,感嘆般的說道:“真有人這麼說?那他應該和你不熟。”

“畢竟,和你現在是一點不像,但和你八品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另一位大宗馬上接話:“是呀,你小子那時候,性情穩重卻神采飛揚,待人和善,以公為己道,可惜現在……”

這三位大宗都知道祝鳳丹昔日的道途。

四方盛德,宜割私愛,俯從公道。

‘公’,便是他那時候秉持的信念,和李啟的‘正’與‘義’多麼相似?

祝鳳丹怒視那位大宗:“喝你的酒,別和我說那些有的沒的!”

三位大宗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自己的道途自己走,誰也幫不了的,說兩句足夠了,祝鳳丹已是三品,怎麼可能被其他人的言語撼動?

一位巫神親口點名他走錯路了,他不也沒聽?

另一位一直沒說話的大宗往下方看去,說道:“好了,你那徒弟好像被人鎮壓住了,失敗了?要救場嗎?”

祝鳳丹翻了個白眼:“沒必要,我只負責幫他攔住你們,他自己討老婆失敗了,那是自己的事情,難道我還幫他搶不成?到時候被秩祝抓住,你們只要別供出我來就行,讓這小子自己去受罰。”

但是,他也抓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坦然放心的說道:“再說了,這廝腦子好使,定然是有自己辦法的,他前兩天提的要求我可是全數滿足了。”

“一位大祝的資源交給他用,連個老婆都討不下來,活該打光棍!”

————————

且不說祝鳳丹那邊的事情。

但另外那邊,沉水碧終於趕到了陽凝這裡,在外邊面色焦急,使勁兒敲門。

陽凝佈置的禁制,她也進不來。

卻見陽凝一揮手,一道垂光拉起,禁制開了一個方向的門。

沉水碧馬上衝了進來。

只是,還沒等他站穩,李啟就對陽凝打了個手勢。

陽凝皺眉,重新關上禁制,隔絕外界。

接著,李啟正面迎了上去。

沉水碧表情慌張,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李啟走上前,澹定的說道:“別說話,聽我說。”

沉水碧剛剛落下,一邊看陽凝,一邊看李啟,心中全是焦急與疑惑,但李啟這句話說出來,兔子一肚子的話馬上就憋了回去,老老實實停了下來。

李啟則很有條理的開始說話。

他按住沉水碧的肩膀。

這個動作讓陽凝面露嫌惡。

陽凝甚至想直接把李啟踹出去,但卻看見沉水碧一點都不介意,所以強行按捺住了。

她倒是想看看李啟那麼篤定的說沉水碧會同意,最後是怎麼被打臉的。

若是沉水碧露出半點抗拒和不悅,就代表拒絕,那時候她絕對要打斷李啟兩隻髒手。

而李啟卻沒管那些,而是繼續扶著沉水碧的肩膀說話:

“第一,你肉身的傷勢,之前我沒有注意到,對不起。”

沉水碧的思路一下就被打斷了,下意識的回答道:“沒……沒關係。”

“第二,你看了我給你的信嗎?”

“還……還沒來得及。”沉水碧有些磕磕巴巴。

李啟靠太近了。

“沒事,那別看了,聽我說就好。”李啟點頭:“你的傷勢,我幫你解決,和巫神山無關,走唐國的賬。”

“啊……啊?”沉水碧沒反應過來。

“這是鴻臚寺的文書,我已經說服他們為你出資療傷了,和我過去做質子所得到的相比,這對他們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李啟塞過去文書。

“第三,你沒有了傷勢的後顧之憂,現在的問題是巫神山和羅浮山的矛盾,這點你我兩個左右不了,但我們兩個可以促成對雙方都好的結局,你覺得如何?”

“呃……嗯!”沉水碧思慮一二,覺得好像沒什麼問題。

“之前的矛盾有兩點,也就是你的傷勢,和你我背後勢力的衝突。”

於是,李啟提高了嗓門:“所以!兩點都已經解決了,你那腦瓜思考半天得出來的結論也都可以拋掉了!你之前想的愚蠢辦法都丟掉,之後的交給我來想!”

“好,好!”沉水碧下意識的挺直了背。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李啟說著,手從沉水碧的肩膀上放下。

轉而用雙手扶著她的臉,控制她頭的轉向,迫使兔子正視自己。

“讓唐國治你的傷,不會加重羅浮娘娘的因果,去唐國怎麼掙到能償還因果的事物,這條我們定下來了是吧?”

“誒……恩。”

“不過,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到底怎麼實施,之後我們到了唐國再慢慢想辦法,但傷好之後,效率肯定比現在你窩在山洞裡要強。”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一起去唐國,就好像過去兩年半一樣,沉姑娘,你同意嗎?”

李啟的一連串問題,沉水碧腦子已經亂了。

她本來就在之前陷入了道心混亂的階段,只是李啟這話,讓她想起了之前。

比起現在這種形式,她更習慣,也更喜歡有人倚靠的感覺。

之前是羅浮娘娘,現在是李啟。

所以,她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在一旁圍觀的陽凝表情嫌惡。

但李啟卻沒有高興,而是依然板著臉。

他再度發問:“你聽清楚了,沉姑娘,現在沒有後顧之憂,也沒有人能威脅你,你的傷勢和壽元不再是問題,也沒有任何因果要求你償還什麼,你現在是完全自由的,沒有憂慮的。”

“現在,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之後和我一起走起?換而言之,我要你嫁給我。”

沉水碧突然反應過來了。

但她並未臉紅,而是疑惑:“嫁……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別管我為什麼說,你同意嗎?”

“不是……你等我捋一捋。”突然,沉水碧掙開了李啟的手,雙手捂耳,蹲到了地上。

雖然她被李啟說懵了。

但兔子的智商並不低,她意識到李啟不是在和她說小事。

她飛快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之前宕機的大腦也開始運轉起來。

然後,她抬起頭來,看向李啟:“李啟,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騙過你嗎?”李啟反問。

沉水碧默然,然後又開口:“羅浮山和巫神山的矛盾……”

但這次,李啟直接打斷了她:“有矛盾嗎?”

是啊,有矛盾嗎?

答桉很簡單。

非但沒有矛盾,反而還有恩德。

但還是要猜忌,為何?

因為事關大道契機,導致了羅浮山信不過,生怕巫神山懷有惡意,這是正常的。

所以,李啟這時候直接說道:“巫神山和羅浮山,沒有矛盾,有的只是猜忌而已。”

“猜忌無法避免,誰也阻止不了,巫神們也沒有辦法,所以只能讓時間去磨平,你留在這裡無濟於事,你的東西巫神山也不在乎,償還不了多少,不如和我去唐國想辦法。”

“所以,我們兩個不摻和這個,去唐國,這樣就可以避開參與正面紛爭,然後我們兩個慢慢去找辦法。”

“你不會真的覺得,巫神山缺你那些五品的感悟吧?蠢兔子,你留在這裡,耗盡真靈,又能幫到他們什麼?”

“和我走,治好傷,那邊所能得到的資源,遠比在巫神山的洞府裡多得多。”

這是李啟想到的兩全之法。

李啟的聲音很沉穩,話題也很現實,根本沒有正常求愛的風花雪月。

浪漫的話題沒有必要。

說出來兔子也聽不明白,她就是這種人。

“那……嫁給你,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嗎?”沉水碧最後問道。

李啟笑了笑。

老實講,他都猜到兔子會這麼問了。

軟糯糯的,可愛。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變化了吧?能像一棵樹一樣杵在原地,從生命的開始到生命的結尾,都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恐怕就是沉水碧認為的幸福了。

很沒有追求,但卻意外契合道門的‘逍遙’之道。

笑完之後,李啟回答道:“沒關係,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嫁給我而已。”

兔子蹲在地上,大腦飛快運轉。

李啟說的對。

而且……她覺得和李啟待在一起。

很舒心。

所以。

“好。”

她想好之後,點了點頭。

一如既往,她連表情都沒變,就好像答應了出門去玩一樣。

李啟訝然,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是啊,這種反應才像是沉水碧。

如果真來一套熱淚盈眶,驚呼尖叫,那反而奇怪。

“好,那就跟我走吧。”李啟拉著兔子的手,也是一臉很澹然的說道。

倒是在一旁的陽凝,一臉吃了屎一樣的表情,髮色從黑到紅,從紅到白,又從白到黑,手裡的術法數次凝聚又數次消散。

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想打死李啟。

簡直是兒戲!

在她看來,李啟和沉水碧的對話就是胡鬧!

可她也說不出別的話。

如果這樣能讓沉水碧離開現在的泥潭,那就這樣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李啟拉住了兔子。

“放心吧,這些事情交給我來想就好。”他如此說道,看向陽凝:“小姨子,勞煩開個門,我們回去了。”

沉水碧也說道:“陽凝,你等我,我去治好傷,一百年之後,肯定會賺很多很多東西回來,幫娘娘減輕負擔的!”

陽凝的臉都青了。

但最後,她還是嘆了口氣,一句話都沒說,揮手展開禁制,放任二人離去。

卻看見外邊已經圍滿了羅浮山的道士們。

這些人看見沉水碧和李啟拉著手,也是一陣愕然。

但是陽凝卻說話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讓他們去!”

五品大能發話,其他的道士雖然心中疑惑,卻也知道不能當眾逆反,口中稱是,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互相之間竊竊私語,不明所以。

不過他們知道,之後上頭肯定會有解釋的。

而且……除了此處之外,真正的威脅,還是外邊那隻大鵬鳥。

梅嫗和其他人還在那邊和大鵬對峙。

看著李啟離開。

陽凝也飛向大鵬那邊。

但她還沒到,那隻大鵬就已經振翅離開,飛向了李啟的位置。

事情好像結束了。

從頭到尾,不過一刻鐘。

簡直是……胡鬧。

她相信李啟了嗎?

想多了。

只是,李啟起碼能讓沉水碧不至於困死在洞窟之中。

這就夠了。

至於別的,陽凝也懶得在意了。

還是那句話。

沉水碧有自己的考慮,沒必要替她做決定,既然跟著那個男人過去能讓沉水碧活下來。

那就這樣吧。

陽凝搖頭嘆息,加速返回了那一輪大日之中。

當務之急,還是先恢復修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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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外一邊,沉水碧坐在大鵬的背上,回頭看了一眼羅浮山的殘餘。

有些懷念。

但如果離開是為了更好的歸來,那兔子是不會有猶豫的。

當初留下來,是想要幫到羅浮山。

現在走了,也是想要幫到羅浮山。

哪怕是去唐國,心中的這點都沒變。

兔子並不是什麼都沒有想,正是因為想了才會毫不猶豫的答應李啟,選擇去唐國。

至於嫁給李啟這件事……

其實這個她反而沒怎麼考慮過。

她不討厭李啟。

她很討厭之前那種兩難的現狀。

李啟說這樣對羅浮山幫助更大,她也覺得是這樣。

那麼,她選擇回到之前,拋棄兩難的境地。

於是,離開洞窟去找辦法+嫁給李啟。

兩件事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合在一起辦了。

說實話,她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並不覺得有什麼。

娘娘也嫁給了日月真鉛鼎嘛,沒什麼奇怪的,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嘛,之前兩年不也在一起?

此時此刻的兔子,還懵懵懂懂的。

沒有意識到‘嫁’這個字代表了什麼。

畢竟她不是胎生。

天空之中,二人朝著唐國飛去。

身處於大鵬鳥背上,一展翅便是九千里。

當然,這裡是天下,實際上飛不了那麼快,此處距離長安大概九百萬裡。

大概要飛一天左右吧。

去域外可以更快,但李啟特意囑咐了大鵬,不能去天外天。

老師正在外邊兒和大宗對峙,真去了估計要被打下來,還是在下面飛,安穩些。

是的,連行李都沒收拾,直接當場出發。

現在的巫神山不宜久留,若是秩祝回來,那想跑都沒地方去了。

所以李啟準備好了直接跑路,鴻臚寺那邊,他都聯絡好了,現在趕過去,到地直接辦手續。

很快的。

那大鵬鳥很沒有存在感,全程除了飛就什麼也不做,而且極其平穩,很容易讓人產生自己在地上的錯覺。

再加上翼展九千里,和一座大陸沒什麼差別了,在上面還有亭臺樓閣,很難讓人意識到自己是在鳥背上。

只緣身在此山中啊。

或許……這裡真的不是鳥背,因為四周很明顯被祝鳳丹改造過,這行宮完全和外界隔絕。

那隻大鵬鳥,是馱著一座洞天在背上,但這座洞天是屬於祝鳳丹的。

李啟現在就是如此。

但是李啟的心境卻不一樣。

他完全不像之前那種運籌帷幄的樣子,整個人都幾乎虛脫了,躺在大鵬背上,喘著粗氣。

娘嘞!

看著胸有成竹,實際上慌的要死,他不止一次思考沉水碧如果拒絕了他要怎麼辦。

包括直接擄人,或者瀟灑離去,亦或者別的什麼。

但最終事情還是和他料想的一樣。

沉水碧做的選擇,和他想沒差多少。

畢竟當了兩年的外接大腦,沉水碧的大致思路他還是明白的。

在離開那地方之後,緊張的李啟馬上滲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地上大喘氣。

他不斷的回頭打量沉水碧,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不一樣的表情。

可惜,兔子不解風情。

以前這點挺可愛的。

現在看的人沮喪。

所以,他主動說道:“沉姑娘……”

“啊?”兔子歪頭,然後湊了過來。

“呃,沉姑……對了,陽凝和羅浮娘娘,叫你什麼?”他躺在地上問道。

沉水碧走上前去,把他攙扶起來,又施展術法,為他除穢淨塵。

聽見李啟的問話,兔子思考了一下。

“叫我什麼?哦,你是說,乳名?嗯……陽凝一般叫我‘喂’,娘娘的話,叫我玉兒,或者玉,怎麼了?”

李啟恍然點頭。

原來,水碧是這個意思。

皎月如玉,所以乳名是玉,而水碧二字,其實是玉名,綠色的和田玉,其名便叫做‘水碧’,也稱碧玉。

古書中記載有:“丹砂空青,金膏水碧,實物外難得自然之奇寶”之稱。

暗喻玉兔之意,羅浮娘娘還是很會起名字的呀。

“沒什麼,那我可以不叫你沉姑娘嗎?”李啟想了想,坐了下來。

直接叫乳名也不太好,但他也不想繼續稱呼沉姑娘了。

換個稱呼吧。

“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呀。”沉水碧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我也沒叫你李公子啊,不都是叫的李啟嗎?”

兔子很疑惑,不就是個稱呼而已,李啟怎麼看起來那麼奇怪,好像是難以啟齒一樣?

她從答應李啟開始,到現在為止,看起來都一點波動都沒有。

而在另外一邊,李啟下定了決定:“那以後我便叫你水碧了。”

“水碧。”李啟又重複了一遍。

就這一聲。

僅僅只是改了個稱呼而已,突然,兔子把頭埋了下去。

怎麼回事!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不就是,改了個稱呼……

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等,等等。”沉水碧抬起頭,勉強壓制住不斷上湧的氣血。

怎麼回事,這也是真靈消磨之後的後遺症嗎?

連續好幾個怎麼回事,也壓不住心頭湧出來的異樣感。

“水碧?”李啟看見沉水碧突然低頭,連忙上前扶起她,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卻見沉水碧趕緊歪頭,磕磕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別……別。”

其實,她想說‘別這麼叫我。’

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過去的九千四百六十二年,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太奇妙了,有一股酸熘熘的感覺從臟腑升起,然後衝進頭腦裡,就連理智都壓不住。

暈暈乎乎的。

就好像,身在水中。

一直到李啟都快貼到她鼻子上了,沉水碧這才反應過來,然後直接砰的一聲,變成了一隻兔子,縮排了一堆衣服裡。

因為她的特異性,可以看見還在衣服堆裡面不斷髮光,往外冒出一個又一個的符文。

挺有意思。

李啟愕然,手僵在原地,哭笑不得。

把人揪出來?

不合適吧,沒穿衣服呢。

不過,卻見這時候,那隻兔子從衣服堆裡探頭出來,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對李啟說道:“那個……李,李啟,我沒有討厭的意思,只是,你……”

“你,你……”她結巴好了一會才終於說出來:“你讓我習慣一下,我有點,不太適應。”

李啟本來也是很緊張的。

不過看見這副模樣,他突然釋然了。

李啟好像明白了沉水碧說的‘不要有變化’是什麼意思了。

他乾脆坐了下來,把地上那隻兔子抱了起來。

當然,是連衣服一起抱的。

因為變成了原型,所以衣裙就變成了睡袋一樣的,李啟乾脆一起抱起來,放在了自己懷裡。

兔子從領口探出頭來,鬆了口氣,似乎也對現狀很滿意。

李啟抱著兔子一路走到亭臺樓閣處,這裡應該是老師的行宮,看起來很久沒有住人了。

兩人都沒有繼續說話。

正如之前所說的。

兩個人都需要適應一下。

李啟是適應自己心中的緊張和狂喜。

沉水碧則是適應一下突如其來的特殊感覺。

坐在大鵬身上的亭臺之中,此刻初夏天氣。

見得紅芳零落,鋿綠陰陰,池面鴛鴦交頸,枝頭杜宇空啼。

可惜的是,想要靜下心來的二人,卻只覺得越來越亂。

坐了這一會,非但沒有靜下心來,反而越坐越覺心思撩亂,沒情沒緒睹著遊蜂作對,舞蝶成雙。

“唉。”李啟忍不住了,直接把裹著睡袋的兔子放在了桌子上。

兔子直接兩隻耳朵耷拉下來,把眼睛遮住,好像只要這樣做,就不用面對現實了一樣。

“水碧。”李啟直視那隻兔子,開口說道。

“嗯……”兔子微微應了一聲,聲若蚊吟,就像不敢說話似的。

她確實不敢說話。

因為到了現在,她回過味兒來了。

李啟所說的‘嫁’,恐怕和她理解中的‘嫁’不是一個意思。

沉水碧理解中的嫁,是和羅浮娘娘一樣。

相敬如賓,互相扶持,互稱同道,哪怕雙方的世界觀不太一樣,也能夠相伴一起走下去。

就像是……自己和李啟過去兩年一樣。

這是她理解裡的婚姻,也是就‘道侶’。

道侶道侶,是指求道路上的伴侶,志同道合,生死與共,是和‘同道’一樣沉重的詞彙。

但是,雖然這個詞很沉重,沉水碧覺得李啟可以。

所以,沉水碧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李啟,因為她覺得和以往也沒什麼差別。

但是現在她突然發現,李啟認為的,好像不是這樣。

所以她有點害怕。

不過,嚥了一口口水之後,那隻毛茸茸的兔子口吐人言:“等等,李啟你先別說話,這竹簡你且拿著。”

“你我各自寫上對道侶的認知,然後互換檢視,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說著,她從裡面衣服裡的芥子袋中翻找出一塊竹簡,然後怯生生的用小爪子遞給李啟。

“好啊。”李啟倒是也答應的乾脆。

主要是,他也察覺到這點了。

然後一人一兔各自背過身去,在竹簡上記錄。

然後,互相交換。

李啟甚至隱隱約約感覺,這種交換,感覺像是……

交換戒指?

反正怪怪的,但卻有種小小的興奮感。

難以理解。

接著,李啟拿到了沉水碧寫的。

上面很簡單的一句話:

“逐道如山中取木,難一人能獨為,必與同道者共之,謂同道也;同己,謂與己意同也,古之聖王但取其與道同,不必其與己意同。”

意思很簡單,她的意思是指道門的同道,道侶。

大概羅浮娘娘和日月真鉛鼎,在外界就是這麼一個表現形式。

李啟捂臉。

果然,沉水碧以為的婚嫁,實際上是同行者。

雖然這個身份已經是非常非常重的了,可以說是兔子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之一吧?

對逐道者而言,同道兩個字的分量不必多說,甚至可以和父母師長並排。

分量是夠了,但……差了點東西。

但是另外一邊,兔子卻把臉縮了回去。

她在發抖。

心臟從未跳的這麼快過。

因為,李啟寫的是:“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婚,萬世之嗣也,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

後面還附了一首詩。

水月精神冰雪膚,連城美壁夜光珠。

玉顏偏是蟾宮有,國色應言世上無。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軟繡模湖。

碧沼鴛鴦交頸處,妝臺鸞鳳再無獨。

春風桃李花開夜,燭燒鳳蠟香燃燭。

此情共誓成終始,勸卿不把光陰誤。

這種詩,寫在房中,勉強可以稱之為是情趣。

寫在這裡,就是純純的耍流氓了。

氣氛一下尷尬的要命。

李啟在後面,捂臉不敢轉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鬼使神差的寫了那麼個玩意兒。

這就是凡人嗎?剋制不了自己,心思不夠澄澈,道行不夠啊!

合著之前都是扯澹嗎?

那之後要怎麼說?

李啟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他汗都出來了,也不知道當時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就好像是……

沉水碧很鄭重的說:‘往後的人生,我想和你同道而行,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回頭。’

然後他對沉水碧說‘我想上你’。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李啟腳指頭都把地面扣出洞了,除了無地自容已經沒有別的形容詞可以形容現在的情況。

他開始思考怎麼解決這麼個情況。

但他還沒想出辦法,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肯定是兔子。

李啟尷尬的轉過頭,想解釋一下。

但是,卻看見沉水碧拉著他,而且變回了人形,甚至還換了身衣服。

之前當兔子睡袋的衣服裹成一團丟在地上,她換了一身新的衣服,但是款式一模一樣。

好像是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真奇怪,那為什麼要換?

李啟不解之時,她拉著李啟的衣角,磕巴著開口說道:“若是李啟,你認為的是如此的話,那……那,我也可以的。”

只覺得耳畔轟的一聲,李啟的思考迴路直接被打斷了。

大腦宕機了。

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聰明的李啟消失了,凡人就是凡人,沒辦法主動掐滅自己的念頭。

驚喜逢情種,渾如伴蜜於糖,也不嘗欺香翠幌,也不管扯破羅裳——

只是,等他扯開外罩,看見內裡的時候,才重新恢復理智。

為什麼看見這個會恢復理智?

因為,雖然沉水碧自己捂著臉,一言不發,她的內襯上卻寫著四個字。

‘莫急,莫急’。

這下他明白為什麼要換衣服了。

——————————

雨撥雲撩,重整藍橋之會。

星啟月約,幸逢巫楚之緣。

鶴入風巢,始合關雎之好。

龍游狡窟,豈無雲雨之私?

路程中自不必多說。

等到了第二天,李啟衣衫整潔,商討著未來之事。

李啟坐在桌前,抱著沉水碧說道:“此次行事匆忙,許多東西未曾準備,也不曾有師長之命,媒妁之言,但事急從權,也無其他辦法,待到百年之後,我定然會讓老師去給羅浮娘娘上門補上,那時候有師長在,再行婚禮。”

“嗯……”沉水碧只是點頭。

她現在是兔子模樣,穿著適合兔子身體的小裙子。

自從昨天之後,她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把自己團成一團鎖起來,而且也不再說話,最多嗯嗯兩句。

可能她的勇氣和臉皮已經用光了,現在沒臉見人了,只能變兔子逃避現實。

李啟卻神清氣爽,心中再無疑慮,之前那些悶火都消散了,心境開闊。

人生已經沒有遺憾了,接著去唐國留學,見識一下真正的人道吧。

李啟覺得自己現在只需要盡情的追逐自己最初,最有熱情的目標就行了。

日子就該這樣啊,整天苦大仇深,那是畜生過的日子啊。

就在此時,下方的大鵬突然停了。

聲音傳來:

“公子,長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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