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懷聽了端王妃的話,焉能不知端王打的何等主意?

依著十一的出身才能,他若是配公主自然也配的,只是憑著崔家如今的地位,著實沒有必要再牽扯進儲位之爭中去。

因此,太子幾次明裡暗裡提及永樂公主之事時,都被他避了過去。

如今端王提及十一的婚事,說是為他介紹,實則也不過是想要暗中拉攏賀氏罷了。

賀家亦是名門望族,甚而十五年前賀家的地位還要隱居於崔氏之上。雖則後來落寞了許多,然如今重回郢都,也已然漸漸起復。

同為百年世族的家主,崔懷對賀氏的認知,自然要比旁人更深入一些。

有多年的世家積累在,這賀氏即便歸於鄉野多年,其底蘊也要比郢都新貴高出許多。到如今,只不過是隱而不發,不顯山不露水罷了。

至於賀氏的後繼問題,身為家主的賀相山不會全無思量。

那賀家郎君賀子煜,雖非嫡出,可如今養在宋氏膝下,以嫡子的方式進行教養。他年紀尚小,但聽說也算頗為聰慧,有著賀相山還有賀令姜這樣一位阿姐,這般兒郎當不會差到哪裡去。

還有那啞疾,以賀令姜如今在玄門的人脈,自然也能尋到方法醫治。

若單單論及婚事,賀家確實是上佳之選。

可端王的目的,豈能只是助崔賀兩家結一門好親事那般簡單?

崔懷縱然覺得賀家不錯,亦會多加思量。

待聽到端王提及結親人選乃是賀家七娘子時,他更是不由皺眉。

對著賀七娘子,他耳聞甚多,也見過幾面。

確然,這位無論從家世、相貌,還是謀略、手段都是無可挑剔,無負郢都明珠之稱。

可正是因為這賀七娘子太過耀眼,她並不適合崔家。

崔家未來的宗婦,自然要能幹,卻無需這般耀眼。

如賀七娘子這般出色的小娘子,又任職於不緣司,未來便註定了無法安於後院,做夫君背後的賢內助。

而十一需要的,則是一位能為他處理好族中事務、相夫教子的妻子。

端王曾言,如賀令姜這般的女娘,是能憑己力為家族掙得一份顯耀的。

可他們崔氏,已然足夠強大,並不需這份顯耀光芒加身。

況且,這份未知的顯耀,還會將他們扯入與不緣司、神宮以及郢都眾多勢力糾纏的麻煩之中。

崔懷不過在心中略微一轉,便拒了端王妃的提議。

然而沒想到,崔述卻私下主動尋他,表明了自己願與賀令姜結親的心意,更是分析諸多利弊。

他是崔氏最為看重的郎君,亦是崔懷最為疼愛的嫡子,對於他的婚事,崔懷要從大局考慮,亦會充分尊重他的想法。

做父母的,總能希望孩子前途光明的同時,亦能得一知心人,琴瑟和鳴幸福一生。

崔懷就這麼被他說服了。

崔述瞧著面前神色無波的賀令姜,嘆道:“對於端王的打算,我自然也一清二楚。只是心有執念,還是想拼盡一切可能試一試罷了。”

崔氏本是無意摻和到儲位之中去,但賀氏先前既拒了端王的拉攏,或許他們所求一致,未必不可攜手而行。

於是,他與阿爺徹夜長談,又託了九妹邀賀七娘子前來,為的便是在阿爺登門賀氏之前,親口問一問她的心意。

“無論是阿爺,還是我,都不打算摻和到端王與太子之爭中去。今日述有意求娶,無關權勢利益,只關乎己心罷了。”

“我知曉七娘子非尋常女娘。如今述既誠心求娶,便可允諾,定然會尊重七娘子,不會將你困於內宅之中。”

崔述抬首,甚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問:“不知,賀七娘子可願再考量一番?”

“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色。”賀令姜輕輕嘆息,而後緩慢又堅定地搖頭,“崔郎君之心皎潔如月,但賀七立志於玄學一道,無意於兒女婚姻之事,如此也只好辜負了你一番心意了。”

更何況,她有了阿裴,如何再能與他人談婚論嫁?

崔述先是苦澀,而後終是釋然。

他這份心意和努力,終究是一廂情願了。

“此事是我考慮不周,如今倒是卻要惹得七娘子煩擾。”

崔述起身,寬大的衣袖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在身側,他朝著賀令姜彎腰一揖:“七娘子且放心,此事因我而起,自是由我來解決。”

“我會盡快尋阿爺言明,因著我自身之故,這崔賀兩家結親的事,便……便暫且不提了。”他心中猶豫,到底還是未曾說出那“此後無需再提”的話語。

“對於端王那處,我亦會向其言明,此事非我所願,斷絕端王的打算。”

如此一來,崔家不至於對她有怨懟,端王府之處自然也無從揪著賀氏不放,再去針對賀氏。

對於他話中留的迴旋餘地,賀令姜不是沒有注意到。

只是事已至此,這般已是最為合適的處置方式。

至於他要如何與崔氏家主交代,這便不是她能插手的……

賀令姜亦站起身,對著崔述還了一禮:“君子如玉,崔郎君果然不負此譽。賀七在此,多謝崔郎君體諒了。”

“時辰不早了,賀七便先告辭。”

說罷,她又款款施了一禮,便轉身出了亭子。

崔述望著她穿過花樹,行至崔九娘身旁,而後在她的陪伴下向府外行去,他回首看著空蕩蕩的亭子,不由悵然。

崔九娘回來的時候,便見崔述還獨自一人坐在亭中,望著亭外繽紛落英,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怎地,她竟覺得素來清雅從容的阿兄,竟在此時有無限的落寞。

她輕步上前,低聲問道:“阿兄,你所問之事,可得到答桉了?”

崔述回過神,輕輕一笑:“得到了。”

“那……”看著他故作勉強的笑容,崔九娘猶豫道,“這答桉……可是阿兄所許?”

崔述敲了敲她的額頭,笑著道:“瞧瞧你,為何這幅憂心的模樣?阿兄不過是有些與玄術相關的事情,不方便與他人提及,便向想著問一問賀七娘子罷了。”

“事情已經有了解決之法,我方才不過是想問題想的有些入神了。你這幅模樣,不知曉的,還以為阿兄被賀七娘子怎麼著了呢?”

崔述心意,崔家如今也只一個崔懷知曉,至於欲要議親之事,也只他阿爺阿孃兩人相商過,便是端王那處都不知曉阿爺改變了心意,府中旁人自然更無從得知。

“啊?”崔九娘不明就裡,聽他這般說當真放鬆下來,“看阿兄先前模樣,我還當你與賀七娘子……”

許是意識到此話不妥,她紅了紅臉,終是將話嚥了下去。

崔述伸手又在她額間輕叩一下:“你呀,編排阿兄也便算了。可賀七娘子好意相幫,你可莫要對旁人胡言,影響了七娘子的聲譽。”

崔九娘不由吐了吐舌頭:“是九娘說錯話了。阿兄莫怪,我以後定然謹言。”

崔述笑了笑,起身離開,身形漸漸消失在花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