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世人都說好人好,中規中矩循律條;平平穩穩過一生,生老病死無高妙。

我看壞人常逍遙,百無禁忌隨性漂;跌跌蕩蕩戲五行,貧富貴賤或然超。

好人壞人都是人,一日三餐少不了;夜眠同需七尺地,廣廈良田過眼消。

善惡本是同根苗,好壞全憑一念拋;父母生身難生命,我命由我歲月了。

人們常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有三十年河東,便有三十年河西。然而,設非親歷或目見,許多人會認為上面的話是無稽之談。

軒轅竹瀝和鮮于琪說的小師弟——趙青師,正是華夏國中州省的省會——商路市通草區照日鎮棋盤村十隊的村民,出身中醫世家,他自己繼承祖上衣缽也入了中醫這行;可是,二聖不知,時過境遷,如今的趙家,自打三十年前就早已有辱“中醫世家”四個字了。

趙青師十五年前就已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他的兒子——趙仁琦,絕對地不成器——長成了個人見人躲、人見人厭的浮浪破落戶子弟,。

趙仁琦絕對讓人看著不順眼,如今都四十八——馬上就五十歲了,既不成家也不立業,整天胡吃海混,同鎮上的閒男遊女攪在一起。

三十年來,用他的街坊鄰里的話說,那就是——他趙仁琦壓根兒就沒幹過一件上臺面兒的事兒。

趙仁琦原本是大家子弟,出身中醫世家——“趙氏中醫”,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家;不曾想,三十年前因家庭的一場突然變故,竟弄得他一下子家徒四壁、親朋疏離、生計無著。

好在蒼天有好生之德,讓趙仁琦從小下得的一手好象棋,在厄運來臨時派上了用場——他每天拎著象棋趕會頭擺江湖殘棋,蒙些個小錢兒度日。

趙仁琦三十年來東奔西走,穿街過巷、溜村串鄉擺棋攤兒餬口,跟個要飯的似的,加上“琦”、“棋”和“乞”諧音,時間一久,當地人在背地裡給他起了個綽號“趙乞兒”,他知道後,也不理會,一笑了之。

——只是,他這個乞兒,自然沒法跟那個四海聞名、婦孺皆知的,清末兩廣拳師、“廣東十虎”之一的——醉拳“蘇乞兒”蘇燦相比。

趙仁琦還有個綽號,叫“招人妻”。

三十年前,趙仁琦在照日鎮中學當民辦教師教書時,不到一個月,跟一個當時才14歲的女學生髮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女關係;

那女生在學校鬧得很是厲害,雖然沒有實在的證據,學校為了顧及聲譽和迫於壓力,還是把趙仁琦除了名。

此後不久,趙仁琦相繼被三個不到二十五歲的少婦,以耍流氓為由報警,把他先後三次給弄到了當地派出所,好一番盤問,最後倒是都因證據不足,把他給放了。

這一下,趙仁琦的名譽,算是徹底掃地,趙家的臉也徹底丟盡了!

老百姓常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無風不起浪”,還有一句最要命,那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他趙仁琦如果沒招惹人家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兒,人家幹嘛會撕破面皮和他鬧得跟八輩子有仇似的?

歸根結底,好事的街坊鄰里最後總結出來一個道道兒:

他趙仁琦肯定不乾淨,愛佔大姑娘小媳婦兒的便宜,不是什麼好人;瞧他那名字起的——趙仁琦,念轉了,就是“招人妻”;他活該受那些罪!

這麼一來二去的,趙仁琦的“招人妻”這個綽號,就慢慢傳開了!

這一傳就是三十年,到現在也沒有被“扶正”。

別說那個年月,就是現在,一個男人如果出了作風問題,捲入桃色事件,就別想在人前再抬起頭來。

人們對趙仁琦的品行,再也不敢恭維,紛紛遠離;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防趙仁琦跟防賊似的,絲毫不敢讓他挨邊兒!

除了村裡邊躲不開的事,誰也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更別說到他家裡串門兒了。

要說跟趙仁琦來往,也只有他那一幫子混子朋友,和他擺棋攤兒的夥計,以及跟他們家淵源較深的人;鮮少有幾個面兒上走的人,跟他直接來往。

趙仁琦家半個多世紀來從不間斷的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再也看不到了,院內院外都透出一派冷清蕭條之氣象,唯有雞狗鳥雀等時有在門前停留,即使有人出現大多也是過路絕不停留,好不讓人傷感。

好在,從祖上到他父親,給人診治疾病之餘,他們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除了醫書外,凡對修身養性有益的書,無所不讀;同時,他們還喜歡藏書——收藏醫書,以及各種他們喜歡的圖書。

趙仁琦從小到大,受家庭薰陶,耳濡目染,也養成了讀書藏書的好習慣——那一手好象棋,也是他讀書讀出來的。

趙青師出事以後,趙仁琦家雖然因此遭難,家徒四壁,但卻不缺書讀,精神食糧富足。

趙仁琦平時擺棋攤兒之餘,或者晚上一個人在家裡,大部分時間都要讀些書——讀棋譜棋書,還有他喜歡的書;就是不讀醫書!

有書相伴,趙仁琦三十年來少了許多孤獨、寂寞和煩惱。

三十年恍若一夢,趙仁琦一直苦苦掙扎在生活的最底層,心中早已沒有了年輕時的豪情壯志;早已沒有了曾經的世家子弟的優越感和幸福感;更別說家傳的治病救人的中醫醫術了。

趙仁琦已是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棋局成了他不可或缺的生活依靠,會譜成了他最大的精神寄託。

獨自一個人沒事兒無聊的時候,趙仁琦常常對著一張通草區一帶的會譜出神——

三十年前他在家門口看到的一幕,隨之便會重現在腦海,彷彿就是發生在眼前,三十年來不停地震撼和折磨著他的靈魂與肉體:

“滴~嗚~~滴~嗚~~滴~嗚~~”,拉著刺耳、駭人的警笛的警車,呼嘯著嘎然停在趙仁琦的家門口。

車上下來幾個全副武裝的公安人員,“咔嚓”一聲,把一副鋥亮的手銬,銬住了事先已被民兵控制住,一臉無辜、據理力爭的趙仁琦的父親——趙青師,推推搡搡,吆喝著把他硬塞進警車,然後拉著警笛“滴~嗚~~滴~嗚~~滴~嗚~~”呼嘯而去。

接著,幾個穿中山裝幹部模樣的人,野蠻地摘下了那塊在趙仁琦家大門口掛了半個多世紀的“趙氏中醫”的牌匾,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一輛工具車上拉走了。

看熱鬧的人把趙家大門口周圍都站滿了,人群中發出各種各樣的議論聲:

“怎麼回事兒?趙醫生治死了人?不可能!絕不可能!”

“冤案!這絕對是冤案!趙醫生的醫術怎麼會治死人?”

“趙醫生治死了人?怎麼會?那個人本來就快要死了,大小醫院都不收的,是人家趙醫生髮善心,想救活他——人死了怎麼就怪趙醫生呢?”

“非法行醫?還過失傷人致死罪?趙家世代行醫,已經五、六十年,救人無數,怎麼一下就成非法行醫了呢?”

“什麼?什麼?過失傷人致死罪?這還有天理嗎?趙醫生要是行醫犯罪,那我們這些小醫生都跟趙醫生學習過,更是都行醫犯罪了!”

“走吧!走吧!別看了!明擺著是有人要整趙家,人家門子硬,整了你還能怎麼樣?”

“怎麼回事兒?那人怎麼死的還沒弄清,就給趙醫生定罪,法官是幹什麼吃的?”

……

而當時,恰值暑假後就要到燕京中醫學院上大一的趙仁琦在外村玩耍完回家,進村還沒有走到家,就在大街上親眼目睹了父親被抓的這一幕。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趙仁琦嚇傻了,一下子呆呆地走在街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卻是一聲也哭不出、喊不出,整個身子晃晃悠悠,幾次都險些摔倒。

人群中一些膽小的村民看到趙仁琦就象躲瘟神一樣直往一旁躲;幾個看似有些擔當的鄰居紛紛上前,使勁兒攔住傻傻地要跟著警車走的趙仁琦,攙扶著把他送到了家裡……

“爸!爸!爸爸!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每當此時,趙仁琦都會閉上兩眼,任淚水淌下來,大聲地在心裡喊、問……

三十年前,我們國家的《刑法》條文中還沒有“非法行醫罪”這個說法,類似事件多按“過失傷人致死罪”、“故意殺人罪”等名目定罪;趙仁琦的父親趙青師就是按“過失傷人致死罪”被判坐的牢:

十五年刑期!

真是無妄之災,塌天大禍!

從一個寵兒,一下子變成了棄兒!——

趙仁琦的命運被斷崖式改變: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的爺爺就不會死;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的父親就不會刑滿後又離家出走,十五年了還杳無音訊;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的母親——易明秀,就不會中風留下半身不遂的後遺症,三十年了也不見有絲毫好轉……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趙仁琦怎麼會面對那張會譜三十年?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趙仁琦現在應該也是一代名醫,怎麼也不會淪落到在會頭擺個棋攤兒度日!

若不是那場變故,他趙仁琦也不會到現在還是單身,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生兒育女——

他趙家,這眼看著就要斷了香火……

趙仁琦雙手不停地摩挲著那張跟了他三十年的會譜,與其說是表達他與這張會譜三十年來相濡以沫的情感;不如說是表達這三十年來,壓在他心底那無處訴說的種種無奈和愁苦!

直到眼中再也流不出淚水,趙仁琦才慢慢睜開眼睛,小心地把手中的會譜貼身放好,然後洗淨臉上的淚痕,平復心緒,開始做事。

那張會譜是趙仁琦的命,自從三十年前父親被抓,那張會譜便開始和他相依為命了,那裡面詳細地記載著通草區一帶各個村鎮的集會日和地點——

就是平常我們所說的趕集的日期和地點;當然,上面也沒拉下記載各地廟會的日期和地點。

多年來,趙仁琦每天研究會譜,根據周圍村鎮的集會和廟會的日期與地點,安排自己的行蹤,在集會、廟會上擺棋局蒙錢混飯吃。——長此以往,趙仁琦竟是對這方圓百里村鎮人家的事情摸了個門兒清。

一晃三十年過去,趙仁琦一直靠趕會頭擺棋攤兒度日,吃起了江湖飯,孑然一身沒有成家,也沒有一個正當的營生。

他的老孃——如今已經七十歲的易明秀,看在眼裡,苦在心裡,嘴上卻是什麼也不敢說,也不能說:

畢竟,他父親當年因行醫給家裡帶來的災禍,現在想起來,他母子二人還心有餘悸!

“不入醫行,不再行醫!”

這句話是當年母親易明秀含淚給他下的嚴令;而他,趙仁琦,也是跪在母親面前發了重誓,親口義無反顧地答應母親的!

三十年來,無論多麼艱難,他從未忘記母親當年的嚴令,一直遵守著當初的誓言,與母親相依為命。

“趙氏中醫”這塊金字招牌早就淹沒在人們的記憶裡;大多數的人們已經記不得趙家當年的好——只記得趙青師治死過人犯了罪;只知道趙仁琦不成器,不是好人!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人一走,茶就涼!

三十年來,趙仁琦算是對這人情世故體會了個透!

不知二聖知道了這些後,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