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月是個全國人民倒黴的月份,確切來說,是寺穿省人民倒黴的月份——剛剛過去半個月的寺穿蚊釧大地震,就發生在本月: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寺穿省阿爸奘族羥族自治州蚊釧縣發生里氏8.0級地震,地震造成69227人遇難,374643人受傷,17923人失蹤。

災情導致數十萬之眾的百姓傷亡,想起來不免令人心驚膽寒。

蚊釧大地震,震撼了全國,牽動了全球,讓人們感到自然災害的嚴厲、殘酷和不可捉摸,更感到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促使人們更加珍惜現有之生命——

覺得活著比什麼都好!

現在,全國各地人民、海外僑胞,甚至世界其他國家,都還正在積極地為蚊釧災區捐款捐物,各地賑災物資車輛紛紛緊趕著開向災區。

通草區所轄村鎮的領導,自然不甘落後,也是每日裡發動黨員幹部群眾,為災區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賑災的一切事宜,似乎與趙仁琦無關,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兒,只管悶著頭做自己的。

今天,趙仁琦還是像往常一樣,自己早早地起床,然後重複三十年來每天必做的第一件大功課,那就是:

趙仁琦先幫助半身不遂的母親易明秀穿衣、起床、梳頭、洗漱——完畢後,讓母親自己在院子裡拄拐活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他自己則趕緊跑到廚房把飯菜做好,先在那兒涼著;

然後,趙仁琦到屋子裡拿出他和母親該換洗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地洗乾淨,搭到院子裡扯好的繩子上晾乾;

接下來,趙仁琦把剛好不熱不涼的飯菜端到桌子上,招呼母親和他一起用早餐;要強了一輩子的易明秀,每到此時,總是堅持自己吃,不讓兒子喂。

趙仁琦知道母親的脾氣性格,心裡雖不忍,但也不勉強,任由母親自己艱難地用餐……

看著母親一點點往嘴裡扒拉飯,手抖得碗筷都想拿不住,一不小心從嘴角往外流飯和口水,趙仁琦則只能在心裡邊流淚、泣血,不敢正眼看母親艱難吃飯的樣子……

吃過早餐,洗刷完畢,讓老母親坐在藤椅上在那兒穩神兒;趙仁琦則習慣地從貼身的衣服裡拿出那張會譜,走過院子一邊,一個人坐在一張破舊不堪但還乾淨的小矮方桌子邊,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在那個標註著“照日鎮集會”的地方用中指點了點——

雖然那是他昨天就已經定好了的地方,但還是習慣地再在會譜上看了一會兒——三十年來這已經形成了習慣:以免有什麼疏漏之處。

看完後,趙仁琦把會譜貼身放好,到屋子裡檢查了一下裝好棋具等用品的挎包;還特別小心地把放在裡面的一個香爐樣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又小心地放回去;最後發現沒落下什麼東西,於是背上挎包,出來跟母親交待了幾句,就匆匆出門了。

易明秀看著離去的兒子,嘴唇動了動想說點兒什麼,還是忍住了。

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從那把被磨得鋥亮,但顯然已是很破舊的藤椅上顫巍巍起身,拄著柺杖哆哆嗦嗦走到院門口停住,順著半掩的門縫朝街上小心地瞅幾眼,然後低低打個無奈的“嗨”聲,就又回去了。

三十年來,易明秀從沒有出過這個院子;甚至從沒有到院門口站過、坐過;更別說到大街上轉轉了。

也只有每次趙仁琦出門兒,易明秀擔心和不捨兒子,才鼓起勇氣走到自家院門口,在門裡邊透過門縫兒,偷偷地用眼光追隨趙仁琦離去的身影,也順便看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鄰里——

那行為跟做賊似的,讓人看著可憐和心酸!

棋牌村是個大村,約有四五千口人。因其離照日鎮比較近,那些跟棋牌村沾親帶故的人,今天到照日鎮趕會,臨近中午的時候,會順便到棋牌村串串門兒、走走親戚。

這樣一來,照日鎮大會,這棋牌村的人也很忙活,家家戶戶一大早的都出來置辦待客的禮品、酒菜等應用之物,大街上竟也象趕會一樣熱鬧。

街坊鄰里看見趙仁琦出門兒,能躲的老遠就躲開了,走個頭子頂實在沒法躲的,只好尷尬地點頭打個招呼,就躲瘟神似地趕緊走開了;

那些想拿趙仁琦消遣的人,則主動走過來搭訕,言語中充滿調侃、譏諷和蔑視:

“喂!他叔!今兒這是又去練攤兒啊?一定要當心點兒啊,千萬別被高人掀了攤兒——總蹭飯可不好!”

“嘿!他大伯!穿這麼整齊,今天這是去相親啊?三十年了,難道沒相中一個?咱這鎮上今天大會,大姑娘、小寡婦兒的少不了,你今兒個可給我們家孩子找個大伯母回來啊!”

“哥!還練呢?三十年了,我以為哥早就該是那象棋大師,吃皇糧了!”

“兄弟!怎麼?還去呀?不是哥說你,你看看你——你要是有我那青師叔一成的本事,也能給人看個小病小災兒的,坐在家裡吃碗體面飯——何至於天天這樣兒?風裡來雨裡去的,總是不成個樣子。唉——不爭氣!不爭氣呀!”

“叔!我爸常說青師爺斷了‘趙氏中醫’的香火,叔您斷了趙氏祖宗的香火。”

“我覺得還是叔您這樣好——一個人獨來獨往,也沒人吃醋給您鬧:想幹什麼幹什麼,真好!”

“喲?仁琦兄弟!怎麼還往外跑啊?照日鎮大會,咱棋牌村要待客的——家裡來客人了,你讓我青師嬸兒待客呀?!你看看你——當初也不跟我那青師叔學兩手兒,要不然,我青師嬸兒也不能三十年都殘著呀!”

……

趙仁琦已經習慣了,不以為意,拱手敷衍著一路向鎮上走去;然而,他趙仁琦不是泥捏的,三十年的江湖飯更不是白吃的,時不時地也會反擊那些消遣他的人——

沒走多遠,只見趙仁琦突然快步走近一個嗓門兒特大、眉眼間風騷隱現的胖大婦人,雙手舞弄著對她虛張聲勢。

那婦人遽然一驚,本能地退出兩步,兩頰泛紅,亮出大嗓門兒不屑地笑嗔道:

“瞧瞧你那德性,天生犯賤的樣兒,誰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敢挨你的邊兒?當心哪一天狗爪子被人剁掉了——咯咯咯咯……”

那胖大婦人樣子雖然有些慍怒,但笑聲中隱隱含著些許幽怨,還有些許暢快。

趙仁琦一怔,盯住那婦人仔細地看了幾眼,心中釋然,玩味地一笑道:

“大壯嫂!嘴今兒個怎麼這麼損?恐怕我哥大壯不是真壯,怕是不行。“

趙仁琦還想繼續往下說,大壯嫂卻是急眼了,截住他說道:

“啐!你才不行呢!”

大壯嫂說到這兒,似乎想起什麼,一愣停住了,不解地探問趙仁琦:

“——哎!你咋知道你大壯哥不行呢?”

話出口發現不對勁兒,大壯嫂臉就紅了,更急眼說道:“——哎呦!看我——你個龜孫趙仁琦!怎麼說話呢?”

說到這兒,忽然大壯嫂臉一陰,狠聲道:

“真不是個好人!怪不得人都叫你‘招人妻’,不要臉!”

大壯嫂口無遮攔、嗓門兒奇大,一頓不過腦子的快語,話說出口才發現說露了嘴,知道著了趙仁琦的道兒了,臉上掛不住,急忙轉身,扭動著她那一身肥肉——回家去了。

周圍人一陣鬨笑,不懷好意地看向逃命似奔家走的大壯嫂,私下裡胡亂猜測、議論開來,還時不時地把眼神兒瞟向趙仁琦,那眼神兒充滿曖昧和看不起。

果然被說中了!

看來他趙仁琦這三十年的江湖不是白跑的,竟也差不多會給人相面了——

趙仁琦自然知道自己不會相面,只不過這三十年來到處擺棋攤兒,閱人無數,對人的心性有了一些心得;

他當然是從大壯嫂的言談舉止和神態,看出了一些端倪,想不到一咋呼,那娘們兒竟不打自招;本想消遣他趙仁琦,沒想到卻露了自己的底。

趙仁琦一念至此,不由得心中得意,把挎包帶往肩中間挪了挪,不理那些對大壯嫂和他趙仁琦的事情開始八卦的人,繼續往照日鎮的方向走,心中卻是不屑:

哼!反正都說我不是好人,你們愛怎麼八卦就怎麼八卦吧,老子還不是每天——

“一副棋局一壺酒,一張會譜一世走!”

最後兩句,趙仁琦不自禁地哼了出來,竟隱隱有些智取威虎山裡楊子榮打虎上山的京戲味兒,很是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