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賀樓部城池相比,瀾滄海龍宮自然還要恢弘許多,宮牆彷如瓊玉鑄就,寶光流轉,連周圍遊弋而過的魚群似乎也蒙上了一重朦朧光暈。

一株幾有遮天蔽日之勢的珊瑚自龍宮下方生長,分出無數枝幹伸展向上,將大半座瀾滄龍宮都廕庇在內。藍紫色的珊瑚葉飄落在海水中,其上溢散出點點星芒。

隨著龍宮漸近,賀樓部的海舟放緩了速度,泊停在宮牆外。

負責接引的龍宮侍從與賀樓潮有些交情,見是他,游上前同他熟稔地打了個招呼:“今年你們來得倒早。”

“不過來得最早的還是蛟族。”青年一面為眾多鮫人換了接引的令牌,以免向賀樓潮擠了擠眼,“這回蛟族族長可是將自己那兩個為了少主之位鬥得不可開交的兒子都帶了來,說不準這些時日能有好戲看了。”

賀樓潮聞言有幾分怔然,雲珠之前便是在蛟族為婢……

沒等他說什麼,青年又湊上前,壓低聲音提醒道:“此番龍君壽辰,神族昌黎氏也遣使前來觀禮,等你們進了龍宮,可要千萬小心,別招惹上了這些靈族。”

在天下各族中,靈族的名聲都算不上太好。

賀樓潮呼吸一滯,面上笑意多了幾分勉強。

見此,負責接引的青年撞了撞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記得繞著這些靈族走便是,何況還有龍君在呢。”

昌黎氏與北海白龍族交好,靈族奉命前來觀禮,若是行事太過,回了九天後他們也難以交代。

說到這裡,青年又想起一件事來:“聽聞這次神族任命了兩名使者來觀禮,正使倒是早幾日就已經到了,就是那副使不知為何遲遲未至,那些靈族正要讓君上下令去尋來著。”

賀樓潮為這句話心跳驟停,他腦中一瞬間轉過無數念頭,面上卻沒有顯露分毫,語氣如常道:“若說那位神族副使,我倒是見過。之前他們途經賀樓部,暫留了兩日。”

當日原崇山大張旗鼓地來了賀樓部,此事絕難隱瞞,不如由他主動開口告知,才不會顯得心虛。

青年眼中露出意外之色:“原來那位副使是去了賀樓部……不過既然你們都到了,他怎麼還不見蹤影?”

賀樓潮已想好了說辭,口中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在賀樓部只留了兩日罷了,我可不敢去探問堂堂靈使的行蹤。”

“不過,”他狀似回憶般想了想,又道,“我麾下有鮫人聽他身邊護衛談論,這位副使好像打算往海底裂隙一探……”

“海底裂隙?!”聽了這話,周圍龍宮侍從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那可是海底裂隙啊!

這麼多年來,他們還從沒聽說過有誰進了海底裂隙還能活著出來的,這些靈族也不怕丟了性命?!

“大約是有神族賜下的寶物護身吧。”賀樓潮輕描淡寫道,“瀾滄海無甚珍奇,聽那些靈族護衛的口風,他應該是想自海底裂隙中尋些難見之物帶回九天,獻給昌黎神族。”

這話聽起來倒是頗為符合靈族做派,周圍妖族嘖嘖感慨,見他們沒有懷疑自己的說法,賀樓潮懸起的心終於微微放下了些。

便在他和龍宮侍從攀談時,賀樓部的鮫人已經自海舟上取下賀禮,備好進入龍宮的車輦。

賀樓潮見此,也顧不得再和這些妖敘舊,親自從海舟中將溯寧迎上車輦,還不忘在她坐下前整了整軟枕,態度極為殷勤周到。

“這是賀樓部族長新找回的那個女兒?”

從賀樓部鮫人口中得知溯寧目前的身份,龍宮妖族不由面面相覷。

即便是妖族,也不會少了看熱鬧的心,有些訊息傳得比什麼都快,連瀾滄海龍宮的妖族都聽說了賀樓驍找回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兒。

但賀樓潮的態度看起來哪像是對妹妹?分明就是在伺候祖宗。

賀樓潮沒在意這些詫異莫名的視線,就算是賀樓部的祖宗,也不可能拿出半卷燭龍書來,所以他將她當祖宗供著也是應當。

他殷勤地跟在車輦旁,帶著賀樓部眾多鮫人步入龍宮大門。

龍君壽辰將至,各處都以色彩絢麗的貝類珊瑚為飾,龍宮中侍奉的妖族來往其間,頗為忙碌。

剛進龍宮,上方便有一道陰影掠過,賀樓潮原本沒當回事,但沒想到車輦竟突然折返,繞過堆積的礁石向下,徑直擋在了賀樓部車隊前。

賀樓潮皺起眉,這多少帶了幾分故意了,他抬頭看去,只見車駕中的青年眉目桀驁,嘴邊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也正向他們看來。

“成囂?你什麼意思?”賀樓潮的口氣不太好。

眼前車駕中的青年,正是如今瀾滄海蛟族族長第三子,成囂。

蛟族同賀樓部的關係一向還算不錯,所以賀樓潮不知道成囂抽了什麼瘋,竟然在龍宮大門內堵他們的路。

“這不是賀樓少主麼?”成囂拖長了聲音,語氣不陰不陽。

他將目光從賀樓潮身上移開,投向車輦中的溯寧,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就是賀樓族長新近找回的女兒?沒想到賀樓少主對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如此上心,跟在身邊鞍前馬後。”

賀樓潮看了眼閉目斂息的溯寧,又看向成囂,眼底是掩不住的驚異,他難道是想針對她?

他沒事兒吧?

賀樓潮的目光中已經要控制不住地冒出一點憐憫了。

成囂被他看得有些莫名,這是什麼眼神?

不過賀樓潮的反常並沒有讓成囂打消原本的主意,他口中繼續道:“誰能想到,我七弟身邊的侍女,原來是賀樓部族長的女兒。”

成囂的七弟,蛟族族長第七子,名喚長恆。

“兄長慎言。”

另一駕車輦也隨之趕至。

成囂與長恆原是奉父命去拜見龍宮中一位前輩,沒想到途中正好撞上了賀樓部入龍宮,成囂心下一動,便令駕車的妖族轉了回來。

開口說話的是長恆,他端坐在車輦中,相貌與成囂有五分相似,氣度卻大相徑庭。妖族多野性不馴,他眉目間卻是一片沉靜,不像妖族,倒有些仙神的風度。

這也是成囂最看不慣他的地方。

不過他看不慣的也不止這一處,長恆身上,就沒有幾處他看得慣的地方。

與賀樓部不同,蛟族族長至今沒有確認自己的繼任者。

原本成囂以為蛟族下一任族長的位置非自己莫屬,他母族頗有勢力,自己的修為在族中年輕一輩也少有能及者,他不做族長誰來做?

作為蛟族族長幼子,長恆與成囂的年紀差了不少,他原本沒將這個異母弟弟放在眼中,但在長恆成年後,有蛟族族長有意無意的扶持下,逐漸開始展露鋒芒。

他沒有成囂強勢的母族,但在修行上的天賦卻勝過成囂許多,加上他行事周全更甚,蛟族逐漸有了不少要立他為少主的聲音。

到了這時,一直沒當上少主的成囂終於坐不住了,開始處處打壓、針對長恆。

數月前長恆重傷,雖無證據,但蛟族上下都清楚,其中必定有成囂的手筆。

所以他此時截停賀樓部的車輦,不是因為和賀樓部有什麼齟齬,而是因為替長恆取回了血珊瑚的雲珠。

長恆重傷後,成囂便將蛟族中僅存的幾株血珊瑚取走,本以為他這次必死無疑,沒想到雲珠不顧自己生死,真在海底裂隙為他取來一株新的血珊瑚。

因此在長恆開口阻止後,成囂非但沒有閉嘴,反而繼續道:“賀樓少主,你這個妹妹對我七弟可是情義深重,前日若非是她捨生忘死取回血珊瑚,如今他也沒命坐在這裡了。”

賀樓潮看著蛟族這兩兄弟,成囂當然欠揍得緊,長恆那張臉也不怎麼讓他覺得順眼。

成囂話說了不少,坐在車輦中的溯寧卻仍是閉目斂息,半分回應也沒有,讓他頗覺憋屈。

“回了賀樓部,便連從前學過的禮數全都忘了嗎?”成囂面色沉了下來,他目光掃過長恆,似乎想到什麼,冷笑一聲,又看向溯寧,微抬起下頜,“如今舊主在前,你還不起身問安?”

聽著這句話,賀樓潮下意識望向了溯寧,她終於睜開了眼,面上表情倒是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不過在賀樓潮看來時,溯寧也恰好轉頭看向了他,輕飄飄地問了一句:“我看上去很好招惹麼?”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賀樓潮已經瘋狂搖起頭來,她若是也算好招惹,那栽在賀樓部的原崇山要死不瞑目了。

那怎麼還有不長眼的在此聒噪不停?

溯寧的目光落在了成囂身上,他被看得後背莫名一寒,隨即又覺異常羞惱,不過是隻卑賤鮫人罷了,有何可懼!

長恆起身,正當他要出言向賀樓潮道歉時,溯寧指尖微屈,成囂所乘的車駕便在一聲轟然巨響後四分五裂。

珠石飛濺,他挑釁的神情還殘留在臉上,下一刻已經四腳朝天。

賀樓潮抬手望著在海水中飛遠的成囂,發出一聲感慨,嚯,還挺能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