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

一路飛奔，跌跌撞撞地衝上鐵絲網樓梯，李涼雙手撐著膝蓋猛喘，喘勻了氣將手指按在指紋鎖上。

指紋鎖滴滴響了一聲卻沒有開。

“嗯？”李涼愣了，又試了一次。

滴滴。

還是沒開。

“老闆！老闆！”李涼焦急地拍門，“快開門，出事了！”

剛才那個中年人和光頭絕對不是正常的客戶，李涼一開始並沒有察覺，但在中年人第二次遞過來錢的時候，李涼注意到中年人袖口露出的半個紋身。

那是一個塗鴉風格的大寫字母“M”。

經常接送貨的李涼很熟悉這個標誌，這是MOMO幫的紋身。

老梅賽一直說中樞神經核心是一個西部礦場的外包企業送修的，但這個人明明是MOMO幫的幫派成員。

要麼是老梅賽被騙了，要麼是這個老頭為了掙錢，失心瘋了敢和MOMO幫做生意。

事情一旦沾上幫派就複雜了。

誰都不知道用於工業仿生機器人的中樞神經核心在幫派手裡會變成什麼，這筆生意是絕對不能再做了。

李涼只想趕緊通知老梅賽把掙的錢吐出來，再找義體維修與保養工會的人去跟MOMO幫協調一下，這事說不定就平安渡過。

咣咣咣！

砸了幾分鐘門，診所裡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李涼暴躁地拽了拽門把手，最終明白，有人刪除了他的指紋，門鎖打不開了。

“老闆！梅賽！”

李涼又喊了幾聲，想了想，快步往樓下走去，如果老梅賽不在診所，只能拜託一樓的福特幫忙找找了。

他剛走下鐵絲網樓梯，聽到上面的門開了。

李涼猛地回頭，卻看到老梅賽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將一個揹包扔了下來，冷漠地說道：“李涼，你被開除了。”

“別鬧，老闆，”李涼趕忙往上走，“核心不能再修了，你知道我剛才發現什麼了？那他媽的……”

“站那，”梅賽怒吼了一聲。

李涼愣住，不可置信地盯著梅賽，接著憋出一個笑容：“行行行，你先說。”

“你被開除了，滾吧。”

李涼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他慢慢低頭，看向腳邊的揹包，他的衣服，幾本書，一個平板電腦，兩個舊通訊手環散落在樓梯上。

他彎腰從摔開的揹包裡拿出一個被摔裂的“蘋果手機”，這是李涼醒來第一年的新年，從一家古董店裡買回來的，修好後當做禮物送給了梅賽，裡面有它的原主人拍的一堆照片和幾首當時的音樂，李涼想讓梅賽看看自己所屬的時代。

現在，它摔裂了。

“老闆，”李涼緩緩抬頭，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老梅賽嗤笑了聲，“老闆開除員工需要原因嗎，是我救了你，現在我不高興了，想讓你滾，不行嗎？”

“為什麼……”李涼喃喃道，接著明白過來似地喊道：“核心？核心！是核心的事情，是MOMO幫……”

“對，MOMO幫，”老梅賽笑了，“我一直知道核心是MOMO幫的，現在他們準備高薪請我去為他們工作，專門修核心。”

“可核心是我……”

“別開玩笑了，李涼，”老梅賽從門裡揪出一顆“中樞神經核心”，雙手抱著，輕聲說道：“啟動檢查程式。”

黑色的金屬球瞬間投射出一個全息影像，與之前同樣的選單介面。

“之前我沒掌握方法，現在我研究明白了，”梅賽聳聳肩，“我該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一條賺大錢的方法。”

最後，梅賽冷漠地說道：“滾吧，你已經沒用了，別賴在這裡。”

天幕明亮，城市喧鬧，然而李涼在這一刻，卻覺得周圍變得一片死寂。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一件一件把自己的東西撿回揹包。

在這個冰冷病態又殘酷的時代，李涼擁有的東西很少。

十分鐘前，他有一個家。

現在，他一無所有。

五件衣服，一個平板電腦，兩個舊通訊指環，一個摔壞的老古董手機，攢下來的兩萬多塊，這些是所有屬於他的東西，僅此而已。

他撿起揹包，低著頭，天幕的光線照不亮後巷，黑暗遮住了他的臉。

他慢慢說道：“梅賽，謝謝你。你救了我，用攢起來買全自動診療儀的錢給我買了仿生腎，好幾次仿生腎發生排異反應，你徹夜不眠地照顧我，你給了我一個房間，你毫無保留地教我維修仿生義體，除了管飯還另外給我工資，你自己的仿生義眼其實過了使用期限很久了吧，這些我都記得，都知道，一輩子都不會忘。”

“謝謝你，梅賽，謝謝你。”

他低著頭，把所有現金擱在了樓梯上：“本來想攢夠了三萬五，給你換一個義眼，來不及了，這些錢……”

李涼搖了搖頭，背上揹包，轉身，一步步走向巷口。

老梅賽高高地站在二樓的診所門口，目送著李涼離開，始終面無表情。

直到李涼消失在巷口，老福特從門裡走出來，抱著那個所謂的“中樞神經核心”——一個金屬殼子塞著一個簡易的可程式設計全息投影器。

“他會理解你的，老朋友，”福特低聲說道，“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你早就把他當成了兒子。”

老梅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回診所，關上了門。

空空蕩蕩的診所裡，老梅賽愣愣地站著，這時，一隻仿生兔子從牆角跳了出來，發出一聲滑稽的：“咩~”

老梅賽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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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下，中京市繁華而喧鬧。

經歷了黑暗中的顛簸，人類文明的榮光在這座偉大的城市復甦，人類擁有的科技已經遠遠超過二十世紀科幻小說所能幻想到的邊界。

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李涼卻孤身一人，踽踽獨行。

他站在十字路口，看著指示燈變綠，變紅，再變綠。

突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李涼猛地回頭，看到兩個表情嚴肅的男人。

其中一個男人身穿棕黃色長款風衣，戴著一頂圓禮帽，對著李涼出示了一下證件，低沉說道：“我是秩序局探員，有人舉報你販賣非法致幻劑。”

“什麼？”

另一個探員粗暴地搶來李涼的包，摸了摸，撕開揹包夾層，拿出一支藥劑，笑了笑：“C型腎上腺素反應劑，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李涼瞬間反應過來，拼命想往診所方向跑，卻被兩個探員狠狠按在地上。

他聲嘶力竭喊道：“梅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