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守寂道:“當年大野勃傳功給空空兒時,不過六十不到的年紀,按說學武之人,尤其是內家高手,哪怕是到了耄耋之年,看來仍是精神矍鑠,鶴髮童顏,但大野勃內力盡去之後,卻乾癟枯瘦,直比尋常不會武功的老人更為蒼老,很快就去世了。這樣的神功我可不敢覬覦。”空空兒道:“不過他死的卻很安詳,他本是武痴,在他身上,‘北溟子’的內功修為又有了飛躍,所以被這內力折磨了一世卻也無悔,送走內力之後,又覺一身輕鬆,因此雖然可能少活了一二十年,對他而言可也無怨無悔。”獨孤湘道:“空空兒你也見過這副慘樣子麼?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肯接受大野勃的內力呢?”空空兒笑道:“拓跋守寂遇到大野勃時,已界不惑,自知人生衰老之可怕。我遇到大野勃時卻還是個年輕人,比你的朔哥兒也大不了多少,全不知老為何物。”獨孤湘沉思到,確是如此,若叫我選,說不定也會接受這無上內力。

她從來怕苦,練功只撿簡單便當的來學,從不肯下苦功,若能不費吹灰之力,得此百年深厚的內力,可說是極大的誘惑。

空空兒繼續道:“我本起於微末,賤命一條,不被人當人看,於是欣然接受了大野勃的饋贈,初時倒也樂得逍遙自在,不過自此之後可就入彀咯,反而不得自由咯。”獨孤湘奇道:“空空兒你有了這無上的內力,除了上天入地,可說是無所不能,怎麼說反而不得自由了呢?”空空兒道:“大野勃不就有無上內力?他又何曾活得舒心了?”獨孤湘想到了大野勃和秦越人、雲姑的恩怨情仇,嘆息道:“說得不錯,縱有絕世武功,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她這一聲感慨,半是為了大野勃,半是為了自己和江朔、葉清杳,她此刻已認定江朔和葉清杳有私情,想到此處不禁又黯然傷神。

她忽然心中一動,喊道:“如此說來,那與雲姑的和離書……”空空兒道:“那是大野勃的親筆,相貌可能記憶模糊,無從印證,文字筆體卻易於對比,只需拿出原來大野勃寫過的東西一加比較便知。因此這書信可做不得假,確實是大野勃親筆所書。”獨孤湘道:“大野勃那時不是早就死了麼?”空空兒道:“他早早留下了書信,又給我詳詳細細地吩咐了,秦大賢和雲姑之事全發自大野勃的真實想法,只是他自己終其一生也沒有勇氣去面對二人,這也是他託付我的第一件事。”獨孤湘心裡想的卻是我和朔哥難道也會和大野勃、雲姑一樣的下場嗎?

想到此處心中一陣刺痛——不,不,我不要這樣和朔哥一輩子不見……空空兒卻自顧自地道:“大野勃託我的第二件事,則是幫助奚人、契丹人、靺鞨人等東北夷人對抗范陽節度使的暴政,一來是他不忍見東夷各族被奴役、欺辱,二來他深悔當年收了尹子奇這個徒弟。說起來,當時的節度使還是張守珪,沒想到走了張守珪,繼任的安祿山更是狼子野心,東北邊民的災難可還沒結束。”獨孤湘道:“哦……我知道了,尹子奇的師傅是真正的北溟子,珠兒和懷秀姊弟的師傅卻是空空兒。”拓跋守寂道:“可也不能說大野勃才是真正的北溟子,北溟子這個名字傳承數百年,都是真的,現在的空空兒就是北溟子。”獨孤湘不以為意,繼續問空空兒道:“空空兒,我有一事不明,大野勃也好,你也好,你們功夫這麼好,為什麼不直接去殺了張守珪、安祿山?卻為何要捨近求遠,去做傳授契丹人武功陣法這樣的吃力不討好的事?”空空兒道:“我說了大野勃是武痴,璇璣陣確實是他自創——這門功夫只有在北地星空下的武者才能洞悉璇璣四遊的規律,才能創造出這套陣法,但這套陣法已經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尹子奇,因此他才殫精竭慮地再創一套比璇璣陣的陣法出來,就是為了防備尹子奇。”獨孤湘道:“那便把安祿山、尹子奇,更有高不危、李歸仁這些一併都殺了不就好了?”空空兒皺眉道:“你個小女子,怎麼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這不殺刺史的道理也是大野勃教給我的。”看書溂獨孤湘道:“惡人不該殺嗎?你倒說說什麼理由?”空空兒道:“一者就算殺了一兩個醃臢官員,保不齊朝廷新任命的更惡毒,因此還是自己會保護自己是最好的。二者麼……契丹、靺鞨這樣的多姓聯合的組成的部落聯盟,若沒了可以同仇敵愾的強敵,恐怕自己反而要生亂。”獨孤湘隨口道:“也是一理。”心裡卻大大的不以為然。

空空兒道:“大野勃說我們比較只是武人,治國之道可說是一竅不通,還是不要做刺客的為好,以免發生不可預知的結果。”說話間他有意無意地瞄一眼拓跋守寂,獨孤湘想:恐怕拓跋守寂也想過藉助北溟子的力量,助他們重新奪回西海故地,看來大野勃也好,空空兒也好都沒有答應他,甚至於他不能承受大野勃的內力搞不好也是大野勃做的局,故意不想將內力傳給一個有意攪動天下風雲的人。

拓跋守寂卻佯裝不知他什麼意思,轉頭看向別處。獨孤湘見氣氛忽然尷尬,忙打圓場,岔開話題道:“空空兒,說了半天,你還沒說今天怎麼會突然昏倒的呢。”空空兒道:“大野勃練功之法甚妙,將內力反噬的時間拉長到了數年,這套救命的法門自然也都傳給了我。只是每一次內力反噬之時,內力便不得施展,只能找個安全、隱秘的地方躲起來,等待內力恢復。”獨孤湘道:“哦,想來是大上白將此寶地借給你做了避險之地。”空空兒點頭道:“正是……每隔五年,我便藏在這党項先人的巖畫洞穴之中直到內力恢復,可是今年我尚未入關,拓跋老兒就忽然來找到我,說他的兒子被李歸仁抓了,要我幫忙去救他那個最得意的兒子。”拓跋朝光在不遠處警戒,聽到空空兒說他阿爺說自己是

“最得意”的那個兒子,不禁心頭一熱,望了一眼拓跋守寂,拓跋守寂仍然是喜怒不形於色,默默轉過頭去。

拓跋守寂道:“空空兒,你可別想訛我,我以弓術引開李歸仁等硬茬子,你去救了人出來,絲毫不會對你身體有損!”空空兒道:“我可沒說你訛我,今次內力反噬提前,只因我為了嚇跑李歸仁,在他面前露了一小手所致。”拓跋守寂嘿然道:“這可不是一小手,你和李歸仁是純內力比拼,本就兇險異常,更在此非常時期,不出事才怪呢。”獨孤湘這才知道,原來剛才空空兒看似好整以暇,其實仍是十分兇險,想到以空空兒的身手其實本可以一走了之,李歸仁決計追不上,他卻為了救自己和拓跋朝光出來,才甩不脫李歸仁,才冒險用內力嚇跑了李歸仁。

獨孤湘問道:“那現在怎麼辦?空空兒你繼續在此等內力反噬結束麼?”拓跋守寂道:“恐怕沒這麼簡單,空空兒日間強行催動真氣,已傷了心脈,內力反噬會不斷加劇,只怕以他目前的身體,無法渡過這道難關咯。”他以如此輕鬆的語氣說出如此嚴重的結果,以至於獨孤湘一時沒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思忖了半日才醒悟過來,不禁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在獨孤湘看來,空空兒有今日困境全是因她而起,若只是救拓跋朝光一人,恐怕他也早就甩脫李歸仁了,只是救了計劃之外的第二人才會不得不與李歸仁動手。

見獨孤湘泫然欲泣的模樣,空空兒白了拓跋守寂一眼,柔聲安慰道:“湘兒,莫聽拓跋老兒胡說,我神功蓋世,也未必就死。”這時只聽一女子聲音道:“死到臨頭了,還在嘴硬!”獨孤湘抬頭看時,卻是李珠兒到了,李珠兒身法何其了得,外面的七人均為出聲示警,而拓跋父子似乎都認得她,對她的到來毫無驚訝的表情。

空空兒道:“珠兒,你來便來了,怎麼一開口就嚇唬湘兒?”李珠兒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道:“是不是嚇唬,你自己最清楚。”獨孤湘彷彿見到了救命稻草,上前拉住李珠兒的臂膊道:“珠兒姊姊,你怎麼來了?”李珠兒冷笑道:“李歸仁追著你們下去之後,燕君和大斗軍就打不下去啦,我們引軍撤退,在約定了營地等了李歸仁半日,也不見他回來,想來他是出了意外,現在眾人正在四處找他呢。”獨孤湘記起李歸仁此前失魂落魄地沿著大河往北走了,忙將彼時情景告訴李珠兒。

李珠兒卻絲毫不感興趣,道:“隨他去吧,六曜各個神通廣大,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當然找不到更好。”獨孤湘這才記起來李珠兒是間人諜者,對於契丹人而言李歸仁這個活閻王死了當然最好。

李珠兒卻繼續道:“空空兒只是自損筋脈,以內力幫他運炁療傷,不消旬月便能康復。”拓跋守寂對李珠兒道:“空空兒自身的內力太強,誰能替他推宮過血?”李珠兒道:“這卻不難,我有個法子。”獨孤湘此刻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一把拉住李珠兒的臂膊道:“珠兒姊姊,你快告訴我,是什麼法子?”空空兒也饒有興致地看著李珠兒,拓跋父子也盯著李珠兒看,李珠兒卻道:“這個法子說來一點不難,只要空空兒吧內力換個人存放,自己體內沒了內力,這傷不就好治了麼?”拓跋守寂嚇了一跳,道:“你要老夫再替他存一次內力麼?”李珠兒表情看來不喜不悲,語調平穩地道:“大上百,你也老了,受空空兒的內力只怕也有些力不從心吧,我說的換個人……”她拿手一指獨孤湘道:“可以將內力先借給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