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藏榭向山崖下看去,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崖下有約莫一百個火炬,將一小片區域照得通明,崖下的大食武士遠比之前斗極鋒上的為多,看來伊本在附近早就安排了援兵,恐怕今晚大食人之所以會尋到此處,也是因為他們在各個道口都安排了哨探,才知道古辛上師在此。

章藏榭在九教大會上沒有顯露過武功,這是由於他根本就是個文士,但伊本見吐蕃來的四人中古辛上師、馬祥仲巴傑、鐵刃悉諾羅都身負絕學,這章藏榭雖然看來文弱,但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說不得也是一個高手。

夜間朔風野大,章藏榭站在高處,袍袖被風吹得鼓起,在崖下伊教眾武士看來,但覺他也甚有威勢,伊本只是號稱“先知”,卻並非真的全知全能,如何能知道章藏榭其實根本不會武功。

伊本不想就和他撕破臉,笑著嘰裡咕嚕說了一番話,他身後有通譯朗聲道:“大先知說了,我等尚未說明來意,章賢弟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吐蕃與大食語言不通,西域各國卻多通漢語,伊本與章藏榭居然只能用大唐漢語互相溝通。

章藏榭不卑不亢地道:“大先知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通譯又傳譯伊本的話道:“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此來只想問古辛上師一個小問題,還請上師當面賜教。”

章藏榭道:“先知告訴小人,有某轉告上師也是一樣的。”

古辛上師甚有智慧,他在章藏榭說話時故意壓低自己吟唱的聲音,而在伊本和通譯說話時則高聲些,古辛上師的吟誦本就抑揚頓挫,高低起伏不定,因此難以聽出他前後聲調高低上的細微差別,如此一來使得章藏榭的話語聽來清晰無比,而大食人的話則含混不清。33

伊本越加難以判斷章藏榭的功夫高低,一方面章藏榭聽起來中氣不足,似乎不會武功,另一方面他的語音能壓倒古辛上師那奇詭的吟詠,又似乎造詣頗高。

但他心中雖然疑慮,卻又不甘心一走了之,憋了半天,又說了幾句話,通譯傳譯道:“上師好大的架子,既然如此,我等只能上崖來請了。”

伊本見伏羲神崖看來十分險峻,雖然山崖不高,但二十丈的高度躍是躍不上去的,只能透過崖上石階上下,他自然不會親身赴險,拿眼一掃身邊的大食武士。

大食武士都籠罩在黑袍之內,只露出兩眼,看起來別無二致,但伊本身邊的幾人顯然是大食武士的頭領,他們以大食語高聲呼喊招呼數十武士向後面的黑暗中退去。

章藏榭見那些大食武士並不上前攀緣石階,反而後退,心中奇怪,此處山崖乃是絕壁,若大食人想要包抄倒好了,崖後大山茫茫,又是夜晚,尋找路途攀爬只怕四個時辰都不一定夠。

但大食人並沒有走遠,而是不消片刻就從後面的黑暗中推出數架弩車,這種弩車名“弩炮”與中原床子弩外觀頗為不同,弩臂是直線型的,並不彎曲,只前面有兩個木輪,有一個木頭“脖子”一樣的構造,將弩機固定在輪軸上,後尾則有兩名武士抬起,看來非常沉重,每架都需要六人一起用力推動,才能緩慢地前進。

到了崖下約莫五十步的位置,眾大食武士將弩炮放在地上,車尾落地,大食人搖動前邊的絞盤,弩機在“脖子”上高高地昂起頭,對著崖洞,原來這層結構是專門用來攻城的,可以將弩機抬起一個極大的仰角

章藏榭在上面看得清楚,大食人推動弩機尾部的絞盤,原本平直的弩臂的兩側小臂向內折回,卻粗大的牛筋弓弦由於緊繃發出嘎吱吱的響聲,看來甚是吃勁,大食武士替每一架弩車上都插上一柄粗大的鋼矛。

眼見寒光閃閃的矛頭對著崖洞這邊,章藏榭不過是一介文士,不禁嚇得有些腿軟,好在高處風大,吹得他身上衣衫翻飛,崖下大食人也看不出他的雙腿正在打顫。

一名領頭的武士大喊一聲,數架弩炮發出巨大的聲響,原來弩機中有鋼板彈簧,猛地將臂彈回,粗如兒臂的鐵矛發出尖厲的破空之聲,飛速向著山崖射來。

章藏榭嚇得一閉眼,不料這些鐵矛的目標卻不是他,而是插在了他腳下的崖壁上。原來鐵矛後面連著粗大的繩索,大食武士一起拉扯繩索,那鐵矛在赤色的巖壁中插得極深,竟沒被拔出來,繩子繃緊後,大食人開始向上攀爬。

這種矛索弩炮是大食特有的攻城武器,可以拆散運輸,他們將弩炮拆散蓋上苫布,冒充建築木料貨物混入唐境,此刻再組裝起來使用。

大唐城塞佔地廣大,因此均建在平原之上,平地起城牆,最高不過二、三丈高,因此攻城器具有云梯就足夠了,但大食之地的城堡多有建在山崖峭壁之上,雖然佔地不大但卻異常高聳,攻打這種山上城堡雲梯是無論如何不夠的,只能以繩索攀爬,這矛索弩炮就是做這個用的。

弩炮發出矛索後,又開始第二次上弦,又扣上新的鐵矛,這次的鐵矛尾上沒有繩索,大食武士稍微調整機頭的方位,這次是真正的齊齊指向章藏榭,此舉意在威懾,一旦章藏榭想拔出鐵矛,眾弩炮便會向著他攢射。

原來大食武士是怕從石階攀登只有一條路,章藏榭守在崖上,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上不得崖,而此刻一眾大食武士同時向上攀爬,背後又有弩炮指著,章藏榭一人可守不住這麼多路。

其實大食武士想多了,就算順著石階攀爬,章藏榭其實也毫無辦法,他本不會武功,隨你們一路來還是十路來其實毫無差別,他站在崖上一籌莫展,伊本離得遠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卻道:這章藏榭到是個人物,眼見如此陣仗,卻連動都不動半分,倒是頗有大將之風,他卻不知道章藏榭這是嚇傻了,並非臨危不亂。

大食武士爬到一半的時候,章藏榭這才邁開腿,一溜煙轉身回到崖洞中,大食人見狀,以為他回洞找援軍,忙連聲呼喊,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章藏榭進到洞內,見洞內四人還保持著他出去時的姿勢毫無變化,章藏榭拖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空空兒先前說需要四個時辰才能功德圓滿,然而此刻大食人轉眼就到,如何來得及?

章藏榭急道:“上師,大食人要爬上崖來了,怎麼辦?”

古辛上師此刻是四人運功行炁的中樞,他口中吟唱不止,他雖然頭腦清明,將章藏榭的言語聽的一清二楚,但他無暇回話,章藏榭見古辛上師不回話,繼續道:“攀爬的就有數十人,崖下還有人操控弩炮,總共不下百人,這可如何是好?”

江朔一邊傳功,一邊施展觀炁之術,他口中無需吟詠,說話全不受影響,對章藏榭道:“不僅崖下,遠處二百步還有上百人。”

章藏榭雖非武人,耳濡目染卻也懂得些行軍佈陣的章法,急道:“相差二百步正好是強弓勁弩的射程範圍之內……啊呀……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想:這崖洞太小,且只此一個洞口,就算此刻四人恢復行動自如,被兩百把長弓攢射,怕也無法脫身,要被困死在這巖洞之中了。

這時第一批攀登的大食人已經到了洞口,見到洞中四人這副模樣,雖然不明就裡,但四人似乎不能行動,為首的大食人不禁大喜,一抖袍袖,露出雙刀,向著四人逼近過來。

江朔最後一個進洞,坐的離洞口最近,為首的大食武士跨步上前,舉刀就向江朔頭上斬落。

眼見彎刀斬落,古辛上師放開抓著的江朔左手,一掌拍在江朔左肩胛上,四人的內力傳遞並不受影響,江朔的左手卻得以活動自如。

江朔一得其便,立刻一揚手,看也不看,就向身後拍出一掌,他如同腦後生眼一般,一掌正拍在彎刀的刀身上。

江朔手上帶著燭龍功的內力,一掌拍在彎刀上,那大食武士如何把持得住?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手中的彎刀他以脫手飛出,插在身邊洞壁岩石上,一時間激的火星四射。

那大食武士一愣,再低頭看自己的虎口,鮮血長流,手腕骨疼痛欲裂,那大食人頓時雙眼瞪的渾圓,以為遇到了經書中索記載的“魔鬼”,他低吼一聲,手中另一柄彎刀也脫手向江朔擲出。

這柄彎刀向江朔右脅下飛來,江朔左手食指扣住中指,從腋下穿出,他仍是不看,扣指一彈,凌厲的勁力,凌空擊中了飛來的彎刀,“叮”的一聲輕響,那把彎刀卻是直直的飛回,那大食武士閃避不及,被一刀紮在了腿上。

這名大食武士一聲慘叫跌落在地上,崖洞窄小,後面的武士視線受阻,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見當先拿人向著身前盤坐著的少年的腦後揮刀砍出,那少年連頭都沒回,大食武士的刀卻莫名其妙地砍在了自己的腿上。

世上哪有這樣奇異之事?眾人一時都懷疑江朔是巫覡,竟然各持刀劍護在胸前,你推我搡,沒有一人敢再上前。

大食武士不敢不上前,江朔可也不敢去追擊他們,他雖然只是傳遞燭龍功的奇特內力,但也不能離開獨孤湘身邊。

這時卻聽到”咔嗒”、“咔嗒”的聲影,江朔對面的空空兒卻看得清楚,他只看了一眼便又閉上眼睛,道:“溯之,小心,大食人要用手弩。”

空空兒表情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已經是萬分緊急的關頭了,江朔不及細想,一抖肩頭,將古辛上師的手掌移到自己的斜側,內力的傳遞不斷,他卻側過身來,見對面的大食武士還在給弩見上弦,江朔不及細想,左掌虛擊,大喝一聲,向洞口方向發出一股強勁的內力,彷彿在崖洞中颳起了一股旋風一般,將搶入洞的四名武士一股腦都吹的飛了出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