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太陽已經躍上高原,將乾草玉頂黃的全身照得一片金光燦爛,不禁把江朔和拓跋乞梅都看呆了,江朔讚歎道:“龍驤天馬此之謂也!”

乾草玉頂黃的毛色在中原看來,有些乾枯闇弱,但高原上的日光更為猛烈,可以將人面板曬得通紅,在吐蕃高原陽光的照射之下,黃馬的毛色煥發出完全不同的神采,江朔想起獨孤問曾說乾草玉頂黃是來自西海龍駒島的天馬,此地距離西海已經不遠,難道此地真的是龍驤馬的出生地?

二人愣神的功夫,獨孤湘騎著黃馬已到了近前,她嬉笑道:“朔哥,今天可是黃馬救了你們一命。”

拓跋乞梅道:“我自小就聽此間牧民說有龍驤天馬為天上真龍所化,可以號令群馬,一直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是真有其事。”

獨孤湘向後一指道:“啊呀,不好!快跑……”

原來吐蕃騎士終於控制住了戰馬,又兜了回來。陽光下吐蕃騎士也是盔甲鮮明,耀人二目,搭在彎弓上的幾百枚箭頭也在陽光下爍爍放光,令人不寒而慄。

拓跋乞梅道:“龍驤馬的嘶鳴雖然能一時擾亂馬群,但對方終究是訓練有素的戰馬,一旦適應了,可就不靈了,我們快趁亂逃脫!”

三人調轉馬頭,繼續向山裡跑去,此刻三人輕裝,吐蕃騎兵具裝,相互間又拉開了兩三百步的距離,縱使個別吐蕃騎手能在全力奔跑的戰馬上射出這麼遠的距離,也是強弩之末,被三人輕易地磕飛了。

如此又跑了裡許,雙方距離越拉越大,吐蕃騎士眼看追不上,只能罵罵咧咧地調轉馬頭回去了,三人胯下的馬兒除了乾草玉頂黃,桃花馬和大青馬也都已經氣喘吁吁,幾乎脫力了,這才敢讓三馬減速歇力,但也不敢停下來,仍是向著西南面的大山小步急趨。

高原上林木疏落,視野沒有遮擋,可以遠遠看到幾里外吐蕃騎兵的行動,他們似乎放棄了對江朔等人的追逐,繼續整隊向西進發了。

又行了數里,太陽完全升起之時,終於進入了山嶺地帶,三人策馬登上一座小丘,放眼北眺,卻見這一支吐蕃弓騎兵的隊伍正在急速向西北移動。

獨孤湘不禁又生出了好奇心,問道:“朔哥,你說他們這麼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裡?”

江朔搖搖頭道:“我對吐蕃山川地理一無所知,連他們去哪裡都不知道,怎能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拓跋乞梅道:“這個方向是往著西海去的,但西海之北是祁連山,並無通往大唐的道路,唐蕃交戰都在鄯、廓二州,從沒聽說在西海以北開戰的。”

江朔道:“我倒有個主意……”

獨孤湘笑道:“嘿嘿,朔哥,我知道你的主意是什麼,是不是想要跟蹤吐蕃大軍,看看他們的動向?”

江朔點頭道:“不錯,吐蕃人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去而復返,我們尾隨在他們身後,看看他們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拓跋乞梅道:“可是,江小友,你不找那隊先幾日進入吐蕃的怪客了麼?”

江朔道:“爺爺他們落在我們後面,此刻應該也到了湟源唐軍駐地了,我已拜託張守瑜、高秀巖二位,告訴他們我們進入吐蕃尋找謝大哥等人下落,爺爺他們不知我們的際遇,應該會繼續往大非川行進。但其實也難保謝大哥他們穿過石堡城後到底會去哪裡,因此我們向西海尋找也未必無功。”

獨孤湘道:“對啊,聽說鬼臼就是產於西海,他們去西海直接尋藥也不是沒有可能。”

拓跋乞梅沉吟道:“唔……鬼臼雖然珍貴卻不罕有,吐蕃人稱為‘奧莫色’,以其果入藥,我黨項羌人稱之為‘羊蒿爪’,以其葉入藥,至於漢人稱之為‘鬼臼’乃是以其根入藥,無論何地所產鬼臼花、葉均可入藥,只有這根入藥麼,必須得是西海蛋島所產方可。”

獨孤湘奇道:“這是為何?”

拓跋乞梅本是藥農之首,說起藥來頭頭是道,捻鬚道:“鬼臼喜溼、喜陰,生於高山疏葉林下,因其喜溼,其根鬚粗壯且極長極密,這就顯出西海鬼臼與別處不同了。”

獨孤湘聽了個一頭霧水,道:“沒明白,西海有什麼不同?”

拓跋乞梅道:“西海既然是海,那便是鹹的,尋常草木遇鹹水則死,西海鬼臼吸飽了鹹水卻生長得更加壯旺,這可不是大大的異事了麼?”

江朔和獨孤湘都瞪大了眼,他們只知道西海是一個大湖,沒想到西海居然和真的海一樣,是鹹的。

拓跋乞梅道:“尋常鬼臼不過能祛風除溼,活血止痛罷了,要治療你所說的‘失魄’之症,只有西海鬼臼才行。”

江朔道:“如此說來,我們這就去西海,只怕全大賢也不知道這鬼臼的名堂,我們先找到草藥也是一樣的。”

獨孤湘也催促道:“那就快走,吐蕃人都跑沒影啦。”

拓跋乞梅笑道:“小湘兒不用急,他們一千人的隊伍,走不快的。我們遠遠跟著就好,太近了反到容易被發現。”

三人打定主意,一溜煙又下了山,跟著吐蕃騎兵的蹄印迤邐而行,此刻天高雲淡,雖然烈日當空,全沒有夏季的暑氣,三人放馬馳騁,甚覺舒爽。拓跋乞梅卻勸獨孤湘遮住頭臉,免得被烈日曬傷。

回到路上只行了數十里,獨孤湘忽然驚呼一聲:“真的有海!”

江朔見遠方地平線上銀光跳躍,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廣漠水域,三人一齊催馬,三匹馬也十分興奮,奮蹄而前,不消片刻就到了“西海”岸邊。

桃花馬跑了一路早已渴了,見到了水邊,也不等主人號令,低頭便飲,才飲了幾口卻立刻吐了出來,不斷地甩著馬唇,蹄子直刨地,原來西海之水和海水一樣,是鹹水,飲不得的。

三人見了桃花馬這副模樣,都捧腹大笑起來,黃馬和青馬卻都沒有飲水,青馬本就是吐蕃軍馬,自然知道西海之水飲不得,而龍驤馬居然也知道西海之水不能飲,江朔不禁更加懷疑,龍驤馬真的來自西海上的龍駒島。

他策馬上到一處海邊的高坡,放眼望去,只見碧波萬頃,水色湛藍,果然是海水的模樣,與尋常江湖水色迥異,然而卻哪裡看得到海中有島嶼?

拓跋乞梅知他在尋找島嶼,笑道:“西海廣有二百里,龍駒島在海心,距此有百里之遙,如何看得見。”

江朔和獨孤湘聽了都不禁咋舌,當年他們橫跨烏湖海,也不過二百里,這高原之上的巨湖居然也有二百里寬,果然真的是海而不是湖了。

大路到了西海之濱,分作了兩條路,一條沿著西海東隅北上,一條沿著西海南岸迤邐西行。

而兩條路上居然都有吐蕃騎兵的馬蹄印,難道他們兵分兩路了?拓跋乞梅仔細看了一番,登時醒悟,道:“我們先往北行,一看便知。”

三人策馬向北行了十里,見到草原上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橫在面前,吐蕃人的馬蹄印也就止於小河南岸,原來吐蕃軍在此飲馬之後,又折向西路去了。

江朔額手稱幸道:“還好我們追的不急,不然吐蕃人打一個來回,可就正好撞上了。”

拓跋乞梅見吐蕃人居然走的是向西去的道路,不禁奇道:“怎麼往西邊伏俟城去了?看來這支吐蕃騎軍不是往唐境去作戰的。”

三人原以為這支吐蕃軍是要繞道北方偷襲唐軍,但如是如此,他們沒必要再繞西海一大圈,看來他們真的不是與鄯州唐軍作戰,而是要去別處。

拓跋乞梅道:“這樣也好,我們要去找的生長西海鬼臼的蛋島,正好也在西面,吐蕃人這樣走倒是省了我們的麻煩了。”

吐蕃軍這一來一回飲馬之後,與他們的距離近了許多,三人怕追得太急和吐蕃軍隊後衛撞上,索性也在河邊飲馬休息。

此河雖然清淺,卻有一項特異之處,天下河流都是自西向東流,此河卻是自東向西注入西海。江朔問拓跋乞梅何故。

拓跋乞梅笑道:“此水名‘倒淌河’,吐蕃人稱之為‘柔莫湧’,吐蕃語愛慕之地的意思,傳說龍王派他最小的女兒造西海時,需用一百單八條河,小女兒卻只找到一百單七條,最後一條河怎麼也找不到。最後聰明的小龍女從東面日月山倒著牽來了一條河,便是這條倒淌河。”

朔湘二人見河水晶瑩透明,也掬起河水來飲,但覺清冽甘甜,二人對視而笑,但覺心中亦純淨、甘美,長途奔襲了一晝夜也不覺乏累了。

拓跋乞梅頗為識趣地走開了,二人坐在河邊圓石之上,獨孤湘除去鞋襪,在河水中濯足,江朔只是呆呆望著這日漸豐盈的美少女,心中萬般柔情,卻說不出口。

二人這樣呆呆坐了良久,拓跋乞梅卻回來了,手中居然還提著兩尾魚,也不知他用什麼法子捉來的。

那兩條魚也甚是奇特,呈長梭形而稍扁,頭鈍似鯉而無須,全身淺黃,只背上略深,最奇的是通體無鱗。

拓跋乞梅道:“這可是西海特產湟魚,吐蕃人不吃魚,這湟魚到處都是,每到魚泛季節,騎馬涉水踩死魚,十分好捉。”

藥農常年在野外謀生,拓跋乞梅不僅會捉魚,剝洗、烤制都十分熟練,只小半個時辰,三人就吃上了香噴噴的烤魚,這無磷的湟魚果然十分美味。

在倒淌河邊耽了一個時辰,三人才重新上馬,繼續追著吐蕃戰馬的足跡向西而行,一直追到午後未末時分,拓跋乞梅忽然止住朔湘二人,三匹馬離開大路,高原上鮮有高大的草木,三人找了一處小丘掩藏。

才剛躲好沒多久,就聽到馬蹄聲響,一隊吐蕃騎兵倏然而至。

33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