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李杜之交
章節報錯
江朔又問牛肅李白的下落,牛肅道:「太白先生現在是否在北海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今夏與李使君在臨淄郡同遊。」
說著牛肅指著那捲雜報前一段文字道:「溯之你看,這裡記載了臨淄郡太守李之芳在歷山腳下建一新亭,名「歷下亭」,廣邀名士同遊。這三首《陪從祖濟南太守泛鵲山湖》也是太白先生所做,天寶初齊州改名臨淄郡,詩名中的濟南郡則是其漢時舊稱。可見當時李太白是在臨淄的。」
這是三首短小的五言絕句,江朔通讀一遍後問道:「牛司馬,這裡面也沒有提到李使君啊,你怎知他們是同遊臨淄呢?」
牛肅道:「溯之,你別急啊,再看這一篇《登歷下古城員外孫新亭》,此乃李使君所作,臨淄太守李之芳是他從祖孫,可見李使君也在臨淄。」
江朔從未見過李邕寫的詩,見詩中有「太山雄地理,巨壑眇雲莊」之句確也氣象宏大,文筆奇駿,但心中依然疑惑,問道:「一寫鵲山湖,一寫歷山,似乎不是一個地方啊。」
牛肅笑道:「我雖能未躬逢歷山亭盛會,但以前去過臨淄,知道其大約方位,此亭背枕歷山面向鵲湖,兩人作詩其實是在同一處。」又展一卷指點道:「還有這兩首《同李太守登歷下古城員外新亭》,《陪李北海宴歷下亭》,可不都對上了麼?」
那《陪李北海宴歷下亭》是一首五言排律詩,寫的是:
東藩駐皂蓋,北渚凌青荷。
海內此亭古,濟南名士多。
雲山已發興,玉佩仍當歌。
修竹不受暑,交流空湧波。
蘊真愜所遇,落日將如何。
貴賤俱物役,從公難重過。
江朔讀後不禁拍案道:「這律詩寫的好工整!詞義亦淡泊深遠,不過似非太白先生手筆。」
牛肅哈哈大笑道:「溯之,你果然是懂詩的,太白先生文辭雖美,但格律往往有失工整,寫律詩可不是他的強項,這兩首詩都是一位年輕後生寫的,叫杜甫,字子美。」
後人說到唐詩必稱「李杜」,但在當時,世人只知有李不知有杜,如牛肅之輩,見了杜詩雖也稱絕,但也只是讚歎而已了,杜甫之名依然不彰於世。
牛肅續道:「當時在臨淄的名士可還不止這幾位,你再看這首《奉酬北海李太守丈人夏日平陰亭》,歷山亭在歷山之北,鵲山湖之南,而平陰亭呢,則在歷山之南,其實離得都頗近。」
這是一篇五言古詩,江朔讀到其中「……盛烈播南史,雄詞豁東溟。誰謂整隼旟,翻然憶柴扃……」的詞句不自禁地輕聲哼唱起來,讀畢對牛肅道:「這首五言古詩寫的氣勢雄渾,似讀歌行,讓人忍不住要唱出來。」
牛肅擊節讚歎道:「溯之,我真要對你對你刮目相看了,原只道你少年英雄,功夫了得,不想文學上竟也有如此造詣!不錯,作此詩的渤海高適正是歌行體的聖手,高適之詞朔氣縱橫,調響氣佚,確實最適合慷慨而歌!」
江朔想起在松漠時,北溟子與獨孤問一吹一唱的《燕歌行》,脫口而出道:「是作《燕歌行》的高適麼?」
牛肅道:「不錯,就是這位高適,高達夫!高適雖然才高,但他為人耿介,不善作試帖詩,因為屢試不第,亦不知圓滑變通,先後出入朔方信安王、幽州張守珪幕府,也都做不長久。」
江朔點頭道:「能寫出「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詞句,不為長官所喜也是意料之中的了。」
牛肅笑道:「作《燕歌行》時,高適已離開張守珪幕府三年有餘了,高適雖然耿介,卻也不魯莽。高適離開幽州幕府後便一直居於宋州——也就是現在的睢陽郡。天寶三載秋李白與杜甫同遊梁宋,聽聞高適的詩名前
去拜訪,三人互相作詩酬答,互相引為知己,結伴同遊,天寶四載春夏,三人又同遊東魯,多有詩歌相印證。」
牛肅翻找了一番,尋出另一卷雜報來,指著上面的兩首詩道:「你看,這兩首《送楊山人歸嵩陽》名字一模一樣,一為高適所寫,一為李白所作。」又展一卷道:「這首杜甫的《與李十二白同尋範十隱居》與李白的《尋魯城北範居士》是李杜同遊東魯時各自所作。」
江朔聽牛肅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也暗自佩服,心道,原來雜報還可以專業那個看,牛肅透過雜報中記載的詩歌,就能推斷出誰和誰在一起,做些什麼,見微知著之能實在叫人欽佩。
看到《與李十二白同尋範十隱居》中「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句子時,江朔不禁心生嚮往,心中似百爪撓心,恨不能馬上拜別牛肅,去北海尋李白等人。
牛肅攔他道:「溯之,太白先生他們在北海或者臨淄的可能性都不太大,他們這些年遍遊河南、河北諸地,鮮有在某地長住的。」
江朔心中仍存有萬一之想,對牛肅叉手道:「我們本就要去北海尋李使君,耽了這麼久也該啟程了,哪怕遇不上太白先生,待李使君這邊事畢再打探他的去向再去尋訪就好了。」
牛肅道:「那也等十五以後再走吧,這卷子謄寫也需要時日。」
江朔只得答應。
其實牛肅手下書記專職抄寫,一卷詩才幾個字,一日就抄寫完畢了,其後裝幀也不過多一日而已,但牛肅知道江朔和井真成去找李邕所謂何事,他雖嘴上說不會阻攔,但事到臨頭心中畢竟有些忐忑,總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又拖了幾日,過了上元節,終是不能再拖了。
這一日牛肅將重新謄好的卷子交給江朔,江朔接過來見那捲子紙質堅滑,果然是上好的剡溪越紙,但不似那日聖人傳召李白時所用的白藤紙,而是微微有些發黃的黃藤紙。黃藤紙是官署行文常用的紙張,雖然比不上白藤紙,但比江朔原來用的紙張可是好的多了。展開來看卷子上以蠅頭小楷謄寫的工工整整,非但字跡清晰端正,排列亦縱橫整齊、間隙勻稱,雖然牛肅名加上了《陪從祖濟南太守泛鵲山湖》、《尋魯城北範居士》等詩,卷子的長度比江朔的原本的反而還短了不少,末尾更留白不少,可供將來抄錄之用。
江朔將那捲子重新卷好,牛肅給他預備了鹿皮囊,江朔先用油紙包了,再裝入囊中,更添了一份安全,即使如此也比原先的那個包裹要小不少,江朔由衷讚歎道:「術業有專攻,書記工作也是一門學問啊。」
井真成開始幾日就已等的心焦了,但後來發現牛慎行深愛戰馬,在蓬萊水城中飼養了數匹好馬,井真成每日裡跟著牛慎行一齊照料馬匹,學到了不少唐軍獨有的飼養之法,而飲喂「玉頂乾草黃」和「桃花叱撥」兩匹千里良駒,更感其樂無窮,故而竟然一次也沒催促江朔,不過他聽說江朔終於準備要走了也感道振奮立刻將行李收拾停當,獨孤湘亦玩夠了,想著卻北海看看有什麼別的樂子,也催促江朔儘快動身。
江朔笑道:「倒說的像是我在拖來你們似的,也不知是誰每日在那裡呼盧,半個蓬萊水城都聽見啦,再不走登州太守可要來拿人了。」眾人聽了一齊大笑。
徐來、彭孤帆本要隨著江朔一齊去,江朔卻道不妥,對徐、彭二人道:「此行去北海畢竟事關江湖盟之根本,我雖身兼兩幫之主,但兩邊的事務還是要分開的好,兩位大哥是漕幫中人,還是不要去了。」
彭孤帆還待說什麼,徐來卻攔住他,對江朔叉手道:「少主說的是,漕幫在臨淄郡治所歷城有分舵,北海緊鄰臨淄郡,我和彭兄弟就在歷城等少主。」
見江朔答應下來,徐來一扯彭孤帆道:「少主,那我們就先去歷城做些準備,以備少主隨時
驅策。」
江朔道:「如此最好,有勞兩位大哥。」
徐來和彭孤帆走後,獨孤問也對江朔道:「老丈我老胳膊老腿的,不似你們年輕人靈便咯,陪了你們小一年,一條老命差點扔在松漠,好不容易回到中原,如今你們兩個娃娃自己去歷練吧,我可得緩緩啦。」
江朔知道獨孤問和李邕私交甚厚,若和自己一起去北海,立場會十分尷尬,故而還是不要現身的好,況且雖然獨孤問說的好像要撒手不管,但以他的身手,真有什麼事立時就會出現。
獨孤湘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個爺爺的秉性,亦不甚擔心,道:「爺爺,你放心的去吧,我和朔哥自去北海料也無妨。」
獨孤問道:「呸呸呸……什麼「放心的去吧」,好像老丈我馬上就要兩腳一蹬一樣……我就在蓬萊多耽幾日歇息歇息,待開春後在齊魯好好遊歷一番,不必記掛我啦。」
牛肅忙道:「獨孤丈願意在蓬萊多住些日子,那是再好不過,溯之、湘兒,你們不用擔心。」
如此交代一番之後,最後便只剩下江朔、獨孤湘和井真成三人結伴上路了,江朔、獨孤湘騎自己的兩匹寶馬,牛慎行選了一匹健馬給井真成騎乘,又給了他們一匹馱馬執行李,
天寶五載春,江朔與眾人依依惜別,三人四馬出發向北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