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登到底熟識水性,第一個爬起,扶住船舷看向江面,想尋找掀起官船之物,忽有眼尖的水兵指著盜眾聚集的下游方向驚呼道:“看那邊……”

眾人向東望向下游,這才發現今天是個望日,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之際,一輪滿月高掛江面之上,將江面照的一片明亮,可以清楚的看到水面上一道銀浪劇烈翻騰,水下隱約見到一道黑影正如箭般衝向群盜的船隊,從方向和速度來看剛剛略過官船船底的正是此物。想必方才小舟上人停手望向這邊的也是由於聽到了這黑影的巨大聲勢,官船上眾人注意力集中在人龍大戰反而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巨大響動。水中黑影瞬息間就靠近了一艘舴艋舟,水浪分處但見一張巨口從水下張開,這巨口上顎立起竟比船上人都高,滿嘴鋼牙在月光下閃著冷光,叫人膽寒。小舟上有兩個皂色衣衫的漢子,竟然一時間嚇得魘住了,看著這張巨口一動不動,那巨口猛地一合,連人帶船咬成了兩截。

陳先登驚呼道:“是黑龍王!”

在江漢之際跑船的人都聽過黑龍王的傳說:土龍尋常只有六七尺左右長短,偶有能長到身長過丈,只有身長過丈的土龍才能稱為“鼉龍”,眼下這條巨龍身長三丈有餘,那就是鼉龍王了,尋常土龍嚥下有一鳴囊,鼓之出聲,吼聲沉悶,黑龍王卻吼聲如雷,相傳以這種鼉龍的皮製成戰鼓,其聲可傳百里,用以傳令可同時號令百萬大軍,乃戰鼓中的極品。

裴旻是北人,不解地問道:“什麼黑龍王?”

陳先登道:“觀此鼉龍體長不下三丈,土龍年歲越長革甲顏色越深,其背多是是清灰色,這條鼉龍卻是通體漆黑如同鑌鐵,想來便是傳說中的黑龍王了。這黑龍王說起來大有來頭,相傳隋末大業十四年,隋煬帝楊廣逃到丹陽,眼見天下大亂,這昏君就想在江南之地偏安苟且,不圖再恢復中原,但其從駕護衛都是關中人不願留在江南,於是軍隊發生了譁變,反叛計程車兵衝入宮中要殺楊廣,楊廣想飲鴆酒自盡都不為其所允,最終被果毅校尉令狐行達縊弒。楊廣身死國滅,一朝天子僅的一口薄皮棺材隨便葬於江邊,因而怨氣不散附靈於鼉龍身上,便化身成了這黑龍王。”

別看這陳先登平時幹活不甚精神,說起鄉野奇譚倒是頭頭是道,童兒和李白聽了都信以為真,一齊瞪大了眼睛,心說還有這等事?裴旻卻叱道:“胡說八道,煬帝被弒快有百年光景了吧,這鼉龍雖巨,難道能壽活百歲?休要在此嚼舌。”

賀知章糾正裴旻道:“裴兄,大業十四年至今已過兩個甲子咯,這鼉龍行動如此迅捷,自然絕非一百二十齡的老獸,況且前朝煬皇帝在貞觀五年便以帝禮遷葬到明州雷塘了,縱然有什麼怨氣也該早散了。”轉而對陳先登道:“這煬帝託身云云,多半是鄉野村人訛傳,當不得真的。”賀知章生性淡散,對陳先登也比裴旻客氣得多。

陳先登趕緊叉手施禮道:“是,是,賀監說的是,標下受教。”心下卻是老大的不服氣。

眾人說話間,那邊漁船已經變陣,原先一字排開的船隊迅速從兩邊圈轉閉合成一個直徑十丈的環形,眾人用把杆挑起漁網將巨鼉圍在垓心。原來這些人真正的目的便是為這“黑龍王”而來,先放牛入水,吸引群鱷前來,再大肆屠戮群鱷,此地這群土龍怕都是這老鼉龍的子子孫孫,,鼉龍鼻子極靈敏,嗅到子孫的鮮血流入漢水,這才從藏身之處衝出,要為子孫報仇。

那巨鼉向正中漁船衝去,眾人連忙舉網去擋,巨鼉張口去咬住一扯,那漁網不知何物編制而成竟然撕扯不斷,然而巨鼉一扯之力極大,漁網雖未被扯斷,拉扯漁網的人卻把持不住,當即有好幾人噗通通跌落水中,水中那巨鼉的子孫便撲上去撕咬,皂衣人一旦落水,攻守之勢立變,招架不得幾下便被咬為兩段或拽如水底。眼看環形陣被扯開了一角,方才來交涉的漁夫模樣的頭領張魚兒舉起魚竿向鼉龍猛地一甩,原來魚線端頭並非尋常的魚鉤,而是一個鐵砣,張魚兒一甩之力極大,鐵砣急飛過去“啪”的一聲正中鼉頭鼻端,那鼉龍皮糙肉厚,但鼻端並無鱗甲保護,乃是鼉龍的一處弱點,這一擊雖不能致命,但也打得巨鼉吃疼不輕,怒吼連連,當下不再撕扯漁網,轉身向張魚兒衝去。

張魚兒一擊之後,重新拉起鐵砣,但鼉龍在水中游動速度極快,張魚兒不及再次掄竿拋砣,巨鼉瞬息之間已經衝到張魚兒船前,猛地躍出水面張開巨口咬向張魚兒,眼看張魚兒不及招架,周圍皂衣人和官船上眾人一齊驚呼。值此千鈞一髮之際,但見張魚兒左側漁船上樵夫打扮的粗豪漢子嗷的一聲怪叫,已躍在半空,手中巨斧猛地劈向鼉龍,那龍不再前衝,巨口提前閉合“咔嚓”一下咬掉了船頭一大塊木頭,若非樵夫這一擊,只怕這一下就要咬掉張魚兒的腦袋了。

樵夫見勢巨斧也不再向下劈落,但他前衝之勢太強,落在漁夫船上仍剎不住,他拿斧頭一點船幫,借力向前一縱飛身躍向對面書生的漁船,然而他與那船之間相隔不下三丈,方才樵夫從船上躍出斫擊鼉首也不過飛躍了兩丈多,再次騰越之力更弱,眼見無法登船,而那巨鼉已吐掉口中咬成碎渣的木頭,撲向樵夫,巨鼉在水中調轉靈便,竟然後發先至,在水中張開巨口等著樵夫落下,樵夫在半空中無法發力,眼看就要命喪鼉口。

這時只見對面書生右手急抖,將手中羽扇平著飛出,這一下力量、方位控制得極好,恰墊在樵夫腳下,樵夫借這一墊,再次提縱,向前又躍了一丈,但與船頭仍差了一步,書生大袖一揮,在樵夫腰間拂了一下,便是這看似不經意的一拂,將那五大三粗的樵夫捲上船頭。說時遲那時快,從樵夫躍起,斧劈,再次騰起,墊著羽扇三次躍起,直至被書生拂上船頭,這幾下兔起鶻落,間不容髮,生死只在一線之間,兩人偏又揮灑自如,渾似閒庭信步。江面上各色人等都不禁爆發出一陣如雷的喝彩聲。

那鼉龍巨口一合只咬住了一柄羽扇,它氣惱地一撥楞腦袋,吐出一嘴鵝羽,復又向書生坐船襲來,那書生負手立於船頭,不慌不忙,只待鼉龍再次躍出水面,又是一揮衣袖,丟擲數件不知什麼事物,噗噗砸在鼉龍腦袋上,接連發出猛烈的爆炸之聲,原來是幾枚霹靂彈,霹靂彈中內藏硝石、硫磺、木炭,外裹秘製灰石製成彈丸,一經碰撞打出火花,便引發出火光和巨響。霹靂彈雖然看似雷霆萬鈞、威力無比,其實沒有什麼殺傷力,但鼉龍畢竟是野獸,物性使然,畏火怕響,乍遇霹靂彈只道是天降霹靂,本已躍在半空中,但一驚之下生生轉身,重又扎入江水之中。

鼉龍在水中掉頭,轉向農人,先前人鼉幾次攻防之間,各船仍在不斷縮小漁網的包圍圈,因此鼉龍轉向之際距離農人已不足五丈。此時農人早已將手邊的武器抄在手中,原來是一把長柄鐮刀,南方農夫收割水稻須得使用長柄鐮刀,但這農人所用的鐮刀也忒也的長了,不僅木柄長有一丈,前端的鐮刀也有三尺長。

鼉龍攻擊至此一法,先從水下游近,俟接近後躍出水突施奇襲,但此刻被漁網圍在一個小小圈內,所有攻擊都失去了突然性,待那鼉龍再次躍出水面之際,農人的手中巨鐮早已等在半空了,鐮刀尖直指鼉龍右眼,巨鼉雖然悍勇,但眼睛畢竟是身上最柔軟之處,也不得不避,巨鼉腦袋向左一歪,重新墜入水中,那農人巨鐮甫從江面上掃過,巨鼉便重新躍出,豈料農人手腕一翻,又拿鐮刀戳它左眼,巨鼉趨避不及,閉目轉頭,鐮尖偏得寸許,刺在脖頸之上,發出一陣金屬刮擦之聲,竟不得刺入,但那鼉龍也吃痛重又落入水中。眾人初見農人所使武器,只道是猛劈猛砍的套路,不料出招竟是如此細膩,兩次均在巨鼉出水的瞬息之間拿鐮刀尖指向了鼉眼,拿捏之準令人咋舌。

頃刻間,除了中間的老夫子,巨鼉已與漁讀耕樵四人分別交手,四人如雜耍般與之周旋,看似佔盡上風,但實則也未能傷得巨鼉分毫。

官船上眾人看盜眾與鼉龍酣鬥,不覺讓大船與漁船陣又接近了不少,相距已不足五十丈。陳校尉道:“看來這夥盜眾馬上要得手了。”話語中竟不滿是豔羨之情,要知道這一張鼉龍王的皮可是無價之寶,若是被相熟的水賊獵去那陳校尉也少不了得些孝敬,而這夥人他卻一個也不認得,自然無法分一杯羹了,有心待對方得手之後上去訛一把,但見對方人多勢眾,幾個匪首又如此悍勇,怕是得不了便宜,更兼船上還有賀知章、裴旻這樣的上官,恐怕這口肥肉老陳是吃不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