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攻守之勢已易,打退魔教眾人後,江朔繞著阿波出劍越來越是隨心所欲,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法度嚴謹,此刻便如張旭草書寫到最後,招式已無從辨認,自然也無從招架,阿波被逼的連連後退,既驚且怒,急喊道:“尹先生快來助我!”

上次在黑船上阿波不能戰勝普羅,就曾喊尹子奇相助,此刻不敵江朔又叫尹子奇幫忙,尹子奇心中好笑,心道這位大慕闍忒也的不濟了,道一聲:“老夫也來。”躍入殿內,赤手空拳就來奪江朔手中兵刃,江朔長劍正舞到酣處,見尹子奇加入戰團,也絲毫不怯,挺劍直刺,尹子奇見江朔長劍晃動,一劍之間似包含三五招的變化,似乎比掌法更為神妙,每次遇到江朔,這少年的功夫便似又漲了幾分,若放任不管,早晚必成大患,想到此處,尹子奇殺心立起,出招更見狠辣。

尹子奇的燭龍功是愈慢愈強,此刻他緩緩出掌向江朔逼來,江朔只覺氣息一滯,長劍也彷彿突然短了一分,難以企及尹子奇的身子,他連變了十數招,卻仍然擺脫不了尹子奇的掌風,反倒是尹子奇的手掌越來越近,幾乎搭上了他持劍之手,江朔心裡一慌,手上便見凝滯,又拆了幾招,終於被尹子奇抓住了腕子,此刻他內力全無,尹子奇指上微一用力,江朔立刻拿捏不住,撒手扔劍。尹子奇右手抓住他腕子,左手食指疾戳,點了江朔身上幾處穴,江朔身子一軟,坐倒在地。

尹子奇喝道:“綁起來!”他說話自有幾分威嚴,摩尼教徒眾不敢違拗,拿來牛筋繩將江朔手腳都捆了,與獨孤湘等人扔在一處。

獨孤湘道:“朔哥,你神功蓋世怎麼也失手被擒啦?”她天生樂觀,雖然身處險境卻仍然談笑風聲。

江朔嘆道:“都怪我閱歷太淺,若如盧大哥一般,就不會著那番僧阿波的道了。”

盧玉鉉道:“慚愧,我之所以方才喊破阿波的投毒,實是因為我等在雲韶院時已著了魔教的道。”原來三人此前在雲韶院樓上,坐在後面角落,也無人和他們應酬,自顧吃喝,獨孤湘從未吃過雒陽這些精細的吃食,盧玉鉉給她逐個講解,三人邊吃邊說笑,倒也自得其樂,好過江朔在坐在前排卻沒怎麼吃喝。魔教教徒扮作院內小廝,奉上一個撒了光明鹽的香爐,三人只道雲韶院精細,燕飲時還要添香以增色味,等到發現香爐有毒之際已經來不及了,這阿波雖然比之尹子奇、江朔多有不如,卻也可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他偷偷潛入樓內將三人和韋堅一齊擄走,彼時江朔正和張旭、李龜年打得火熱,完全沒有發現。

謝延昌搖頭道:“莫說盧老弟,老謝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未栽過這麼暴的跟頭,實是有負少主厚望。”

江朔道:“兩位大哥說的哪裡話來,今日就是死了黃泉路上我們四人作伴,說說笑笑,也沒什麼可怕的。”

謝延昌哈哈笑道:“少主說的不錯,你一個少年卻如此英雄慷慨,老謝實在是佩服的緊。”

阿波走上來重重踢了他一腳道:“老東西,死到臨頭了,還要嘴硬,你等不奉正教,死後也是下黑暗地獄受苦,有甚可喜的?”

盧玉鉉卻道:“阿波大慕闍,我卻有一事不明,安慶緒和尹子奇也不信魔教,那他們死後卻下不下地獄呢?”盧玉鉉極富機智,拿阿波自己的話給他設套,阿波道:“這個,這個……”他有心說自然是入光明天堂,但他知道二人不信明教,若信口胡言唯恐明尊怪罪,漲紅了臉一時竟不知如何回覆。

安慶緒卻上前道:“大慕闍,盧郎和你開玩笑的,不必當真。”又對盧玉鉉一揖道:“盧先生、謝前輩,將你們請來並非是要害你們性命,只是想請你們北上范陽做客。”

謝延昌冷笑道:“老謝活了一把年紀了,卻從未見過這樣請人做客的。”

安慶緒賠笑道:“各位與我燕軍有些誤會,怕請之不來只得出此下策,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盧玉鉉道:“安公子不必惺惺作態,你有什麼陰謀陽謀直管講來。”

安慶緒道:“確實有些小事想請幾位把頭相助,天下漕運名義上是度支使和轉運司衙門所轄,其實全賴四大幫會七十二堂口才能每年向關中轉運這麼多錢糧鹽鐵,然而漕運船工卻仍然一貧如洗,艱難度日,慶緒實在是為各幫兄弟不值。”

盧玉鉉笑道:“嗯……確是不值,那麼二公子意欲何為呢?”

安慶緒道:“這種差事不做也罷,不如棄舟登岸,自為山林逍遙之主,豈不美哉?”

盧玉鉉故作吃驚道:“這豈不是叫我等造反?我漕幫多是黎首小民,卻為何好好的太平飯不吃,非要吃這斷頭飯呢?”

安慶緒道:“各位具是獨霸一方的豪傑,還怕區區府兵麼?”

盧玉鉉道:“然而我漕幫幫眾不下十萬,不為朝廷效力,這麼多人要張口吃飯,卻如之奈何呢?”

安慶緒笑:“安中丞說了,各位把頭和堂主的損失,由我燕軍一體補償。”

盧玉鉉嘿嘿冷笑道:“聽說聖人每年對安中丞所賜頗豐,原來安中丞想用聖人的財帛來造聖人的反啊?真是好盤算。”

安慶緒已知盧玉鉉故意羞辱,冷笑道:“盧把頭不願也不妨事,只請你北上到范陽城住個十年八年的,我們一定好好招待,絕不怠慢。”

謝延昌怒道:“漕幫都是忠君愛國的熱血男兒,就算將我等扣押,也難令漕幫上下就範。”

安慶緒道:“這可未必,天下綠林既有謝老英雄這樣的死腦筋,也有程昂這樣的識時務之人。老英雄在范陽做客,忠於前輩的幫眾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不那麼執拗之人麼,卻可以替諸位代行把頭之責。”

謝、盧二人知道這分化瓦解之計確實厲害,漕幫幫眾數以十萬計,難免魚龍混雜,又怎能保證下面的堂主各個都是忠義之士?兩人索性沉默,來個閉口不言。

正在此時,忽然又有人躍入殿中,將一個捆成粽子一樣的人扔在地上,卻是蕭大有,他嘴裡塞了破布兀自烏里烏塗不知在說些什麼,再看抓他進來之人生得身高七尺掛零,環眼戟須,正是程昂,程昂上前扯下蕭大有嘴裡的布團,蕭大有立刻破口大罵,將程昂的祖宗八代逐一問候一遍,程昂也不著惱,笑嘻嘻的由他罵了一會子,上去劈手“啪啪”兩個耳刮子,蕭大有兩頰立刻高高腫了起來,他兀自罵聲不絕,阿波捏住他下巴脫掉下顎,灌下一碗黑色湯藥,蕭大有登時兩眼一閉,倒了下去。

江朔急道:“你將他藥死了?”

阿波壞笑道:“江少主不用急,此乃摻了光明鹽的湯藥,喝下去只是讓他安靜片刻,順便去了他的內力。”又對盧玉鉉道:“我看漕幫內只有盧先生是明白人,這光明鹽又名十軟散,除了有十味香料調製以外,更有一條,就是十日內服用解藥內力尚可恢復,若超過十日,可就只能做一輩子的廢人啦。盧先生還請三思,勸勸大家。”

盧玉鉉卻只是冷笑,並不答覆。

尹子奇道:“江溯之能找到這裡來,只怕還有後援,我們連夜北上吧,免得橫生枝節。”

阿波道:“那韋堅呢?鄙教與此賊仇深似海,請許將此賊留給鄙教,阿波要將他投入聖火獻祭明尊。”

安慶緒冷笑道:“我們此行請的是漕幫江少主及各位把頭,韋相公就聽憑大慕闍處理咯。”安慶緒此行擄了漕幫眾人去范陽就是想要破壞運河漕運,動搖大唐經濟根基,韋堅主管二京水陸轉運,頗有人望,如將他除去也能攪亂漕運,又順便賣了摩尼教的人情,對安慶緒而言是何樂不為之事,因此將韋堅留給阿波自行處置。

阿波道一聲好,命手下教徒將眾人一個個捆了叉出去,裝上馬車。江朔見這馬車好生奇怪,只用一匹馬拉車,車輪極大,輻輳較一般車輪密的多,車廂卻狹窄,寬度僅將將夠兩人並排而坐,但此刻他一人坐在裡面倒也不覺得擁擠,車上蓋著有木棚,四面用厚氈帛蓋了個嚴嚴實實,氈子上繡有錦繡圖案,看起來雖簡不陋,再看趕車人卻是老相識了,正是二何兄弟帶著的一眾手下,這些人都穿了漢服,身著白色半袖罩袍,都是車把式的打扮,卻都戴了硬胎的漆紗幞頭,顯得不倫不類,想必這些人都是奚人,戴著這種幞頭以遮掩自己的髡髮。

安慶緒先自上了何萬歲所駕之車,對阿波道:“我們走後,貴教總壇也要轉移,以免漕幫還有人接應。”

阿波哈哈大笑道:“二公子真道此處是鄙教總壇?明尊聖火長燃之處卻在別個隱秘之處,我們處置了韋賊,便燒了這盤谷寺,來個死無對證。”

安慶緒笑道:“卻是小侄多慮了,大慕闍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