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瑛的衝突在陳堪看來只是一個小風波,就算自己今日不與他起爭端,等陳瑛入朝之後,自己早晚也要和他對上。

就像與紀綱為敵一樣。

這和個人喜好乃至私怨都沒有關係,而是由兩人之間的立場決定的。

朱棣需要陳瑛和紀綱這樣的酷吏來逐步清理朝堂之上的建文舊臣,也需要陳堪這樣的人來平衡朝堂之間的勢力。

兩人的立場不同,便註定了兩人早晚要成為政敵。

所以陳瑛揍了就揍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正讓陳堪警惕的還是五城兵馬司。

方胥的一句無心之言,卻是讓陳堪清楚的看見了五城兵馬司現在的狀態。

或許是五城兵馬司在自己手上發展的太順利了,自己也沒有刻意的去壓制過五城兵馬司的二桿子精神。

導致他們如今養成了一副皇帝第一陳堪第二的狀態。

似乎除了陛下與陳堪之外,他們誰都不怕。

這還是方胥,隨時跟在陳堪身邊的人。

連他的心態都是如此,更別說衙門裡那些十天半個月見不到陳堪一面的普通校尉,在他們心裡,只怕自己早就被神話了吧?

作為一個穿越者,陳堪非常清楚,歷史上多少人因為不知收斂,最後死得慘不忍睹。

做人,還是得低調一些!

而現在,別說五城兵馬司遠遠還談不上讓誰都忌憚的程度,就算是五城兵馬司真的和錦衣衛並駕齊驅了,照方胥這種心態,陳堪也早晚會被五城兵馬司牽連致死。

陳堪是想手握大權翻雲覆雨,但他可不想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裡面。

看來這一次從雲南回去之後,是時候整頓一下五城兵馬司內部了。

加強五城兵馬司的政治思想教育,樹文明,講新風,將五城兵馬司打造成大明新時代的人文主義部門,這才是陳堪接手五城兵馬司的初衷。

而不是用簡單的皇帝鷹犬四個字便蓋過去了。

當著眾人的面收拾了方胥一頓,陳堪順勢宣佈了輕車從簡加速趕往雲南的決定。

三個弱雞御史剛想反對,但是回想一下方才陳瑛的慘狀,最終還是咬著牙接受了這個決定。

……

……

翌日,天色矇矇亮,驛站之中便飄出了飯菜的香味。

昨夜在陳堪與陳瑛起衝突時,不知道躲在哪裡去了的驛丞,現在滿臉笑容的伺候在陳堪身旁,老臉之上滿是褶子,看得陳堪嫌棄不已。

用最快的速度將肚子填飽,陳堪便帶著欽差隊伍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驛丞目送著陳堪遠去,回過頭看看陳堪留在驛站裡的各種物資欲哭無淚。

這些物資堆在驛站裡,讓驛站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狹小,他又不敢隨意的處置這些物資。

“造孽喲!”

“真是要人老命。”

“當個驛丞,命咋這麼苦呢?”

昨日的夜間的鬥毆,他躲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他深知,不管雙方是什麼身份,都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驛丞得罪得起的。

他只能滿臉苦澀的讓麾下驛卒騰空兩個房間將這些物資好好的收納起來……

陳堪帶著麾下的隊伍一口氣狂奔出近五十里的距離,直到人馬皆到達了極限之後,這才下令生火造飯。

陳堪翻身下了戰馬,只覺得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大腿內側麻麻的,已經沒有了知覺。

昨夜被陳堪教訓了一頓的方胥此時宛如一隻被閹割了的鵪鶉似的。

他湊到陳堪身旁,老老實實的拱手道:“咱們的速度太快了,五城兵馬司的弟兄們還好,但五軍都督府派出來的百戶中已經頗有怨言。”

“這就受不了?”

陳堪盡力站直身子,強忍著不適不讓方胥看出他的異樣。

臉上扯出一絲冷笑:“你去告訴他們,這才哪到哪啊,咱們是要一口氣狂奔到雲南的,若是有人受不了,讓他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方胥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大人,這不妥吧?”

陳堪冷冷地直視著他,問道::“哪裡不妥?”

方胥剛要張嘴,注意到陳堪不善的目光之後又趕緊閉上嘴巴。

陳堪淡淡的說道:“陛下未登基前率領大軍橫掃草原,麾下輕騎一日急行軍一百六十里,還要保持大軍的戰力,漢時冠軍侯北征匈奴,六日行軍一千里,還得一邊走一邊辨認路線,並且遇到匈奴還能擊而破之。

咱們只不過是單純的趕路二百里而已,又不用攜帶輜重後勤,更不用保證戰力,若是這點苦都受不了,將來還能有什麼大出息。”

“啊……這!”

聽完陳堪的對比,方胥能做的只有苦笑。

他很想反駁一句,咱們也不是什麼精銳騎兵啊,況且,陛下率領的輕騎那是大明最精銳的騎兵。

冠軍侯那會兒漢武大帝也是將身體素質最好戰士與戰馬全部給了他。

但……不敢!

不過陳堪的話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帝國騎兵急行軍一日接近兩百里的路程,還有力氣拎著刀把子砍下韃子的腦袋,而他們若是每日只是單純的趕路二百里都做不到的話,傳出去未免受人恥笑。

於是,他原封不動的將陳堪的話轉達給了麾下的校尉們,又由麾下的校尉們轉達給了五軍都督府派出來的那個百戶的耳朵裡。

“吃飯了!”

負責欽差隊伍吃食的伙伕大吼一聲,被陳堪的話給刺激到了的將士們頓時整整齊齊地列成了五排,面色肅穆的開始領取自己的食物。

不得不說,陳堪的話雖然傷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極強,更是狠狠的刺激到了他們敏感的自尊心。

每個人在進食之時都卯著一股勁兒,就連三個文官,此時也放下了身段,開始與平日裡他們最看不起的這些丘八同鍋而食。

他們要證明,他們才是大明朝最精銳計程車卒。

望著不再抱怨的將士們,陳堪嘴角扯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男人,最受不了的便是別人說他不行,激將法雖然低劣,但是效果出奇的好!

去雲南來回這四千公里的路程,對於陳堪來說,便是一次練兵的過程,他相信等他從雲南回來,他的手下將會多出一支堅韌的騎兵。

雖然只有二百人,但那也足夠了!

他從馬鞍上取下一個陶碗,從鍋裡挖出滿滿的一大碗糊糊,不用排隊,這是他身為欽差大臣的特權。

排隊的將士們見陳堪同樣和他們同鍋而食,面上頓時有些複雜。

與士兵同吃同睡,說起來簡單,但想要做到,那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大明朝施行軍戶制度,但凡是個在軍中上了品級的武將,都不屑於跟他們這些丘八在一個鍋裡攪勺。

他們有自己的小灶。

不過將士們也就是驚訝了一下,便不再關注,畢竟這才是第二天,誰知道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大人是不是在作秀呢?

陳堪端著糊糊走到一旁,從道路邊的大樹上折斷兩根枯枝,隨後很接地氣的席地而坐,開始端著陶碗唏哩呼嚕的刨食。

來到大明之後,陳堪也逐漸適應了大明朝的各種環境與食物。

比如說這種看起來像屎一樣,吃起來還揦嗓子的糜子糊糊,剛穿越過來時,陳堪是決計不可能吃上一口的。

但現在嘛,陳堪也勉強能下嚥,甚至細細咀嚼時,還能從粗糲的糜子面中嚼出來一股獨屬於糧食的清香味道,這是他在後世所吃到的美食裡所不具備的。

就連陳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明明才來到大明半年多時間而已,卻是比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明人更像大明人。

在大獄中的時候,他曾無數次的幻想過,他應該用什麼方法融入大明。

但實際上,他心裡想象的那種狀態從來沒出現過,他很順利的融入了大明,順利得沒有一絲阻礙,就彷彿,他本該就是大明的人,後世那些經歷才是他的黃粱一夢一樣。

幾大口扒完陶碗中的糊糊,陳堪翻身上馬,強忍著大腿內側傳來的痠痛之感,大喝道:“弟兄們,都吃飽了嗎?”

“飽了!”

麾下的將士進食的速度遠比陳堪更快,他們在軍中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節奏。

陳堪大手一揮:“出發,雲南!”

……

兩個時辰之後,一群遊俠兒打扮的人出現在了陳堪等人生火做飯的地方。

為首的是個獨眼斷臂之人,身後揹著一把看起來誇張至極的重劍,其身材魁梧遠超軍中尋常將士,瞎掉的那隻眼睛彷彿是被什麼東西強行剜去,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眼眶,森森白骨若隱若現。

而其他人在看向他時,眼中時不時的閃過一抹忌憚之色。

他走到火堆處,伸手在燒盡的草木灰中感受了一下。

餘溫尚在!

一個氣質頗為儒雅,在大冬天依舊手持羽扇的中年人在他旁邊蹲了下來,問道:“如何?”

獨臂男子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追不上了。”

其口音怪異,全然不似中原之人。

儒雅男子輕輕揮動手中的摺扇,點頭道:“回去稟報聖女吧!”

“嗯!”

獨臂男子沒有多言,只是轉身就走。

但他卻沒有注意到,他轉身時,儒雅男子眼中閃過的那一抹羞怒和嫉妒。

……

京師之中,一棟民居小樓之中,一位頭戴斗笠的女子薄唇輕啟:“照你的說法,咱們就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了,是嗎?”

聽見女子毫無感情的話語,跪在女子身前的儒雅中年男子手中的羽扇一抖,險些掉落在地上。

他儘量語氣平靜的應道:“咱們可以在那人回程的路上設伏。”

女子的眼光看向遠方,她聞言,只是輕輕的搖頭:“設伏,誰知道那人什麼時候回來呢,他遲遲不來,難道要咱們就要隱於荒野一直等著嗎?”

聞言,依靠在牆垣之上的獨臂男子淡淡的說道:“我走一遭雲南!”

說完,男子便大步走出房門。

“等一等!”

女子空靈的聲音響起,他停住了腳步,回首不語。

女子迎上他剩下的那隻眼睛:“我親自走一趟吧。”

“我陪你!”

“好。”

女子招了招手,儒雅中年男子站起身來問道:“聖女有何吩咐?”

女子道:“傳信蜀中,告訴佛子,那個人離開京師了。”

“是!”

……

……

連日馳騁,陳堪率領的欽差隊伍過城池而不入,終於在半個月之後鑽出了貴州綿延的崇山峻嶺。

此時,盤桓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險峻的關隘。

關隘上書勝境關三個大字,乃是由黔入滇第一關。

關口屹立於古驛道上,關隘兩山陡峭險峻,山間峽谷深遂,隘口寬度不過十餘丈。

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陳安掏出地圖,在地圖之上找到了勝境關三個大字。

隨後對著陳堪說道:“大人,此處便是勝境關,隸屬於平夷衛治下,過了勝境關,咱們便算進入了雲南之地,此處距離西平侯大軍駐紮之所的臨安府尚有三日的路程,可需在此地休整一日?”

陳堪擦了擦乾裂的嘴唇,淡淡的說道:“那便在此地休整一日,讓大家恢復一下精神,怎麼說咱們也是代表著朝廷,莫要讓西平侯看扁了咱們。”

“是!”

聞言,陳安鬆了口氣,隨後回頭大喝道:“大人有令,進入勝境關休整一日!”

此言一出,將士們緊繃的精神頓時一鬆,許多人乾脆身體一軟便滾下馬來,躺在地上直喘粗氣。

連續半個月的急行軍,許多將士的身體素質已經達到了極限。

雙腿之間已經被戰馬的馬鞍摩擦的得血肉模糊,至於疼痛,倒是已經麻木了。

陳堪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雙目無神,衣服上,面板上滿是汙垢,頭髮更是已經結成了氈,大腿之間不是傳出一陣酥麻,讓他幾乎坐立不穩。

他現在很佩服歷史上那些統率大規模騎兵橫掃草原的名將,霍去病,衛青,李靖,還有藍玉,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為什麼自己帶人跑了這麼點距離,就已經差不多廢了?

難道我沒有名將資質嗎?

可穿越者不是人均封狼居胥的資質嗎?

“呔!穿越誤我!”

見將士們都滾下了馬去,陳堪也忍不住了,身子一歪便滾落下馬,然後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

不得不說,大明的雲南,天空真的好藍啊,空氣也很香甜!

此時是一月份,京師地處江南之地依舊是寒風凜冽,而云南就彷彿沒有冬天似的。

四處鳥語花香,勝境關兩側的崖壁之上綠樹成蔭。

陳堪穿著寬大的官服,竟然還有點熱!

勝境關的衛所官兵早就注意到了陳堪一行人,原本是想著等這一群人到了關門之下再例行盤問的,誰料這群人竟然在不遠處不動了。

騎在馬上的人更是像下餃子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的掉落在地上。

站在關牆之上的衛所官兵見狀,只得跑去向上級領導彙報這一情況。

留守在勝境關的總兵名叫趙辰,他聽完麾下將士的稟報,臉上頓時露出疑惑之色。

“兩百多人,從貴州來的,還是騎兵?”

“隨本將去瞧瞧!”

趙辰點齊了人馬,試探性的逼近的陳堪率領的隊伍。

然後,一眼便看見了為首那匹雄俊的戰馬之上插著一面杏黃色的旌旗。

趙辰大驚,趕忙小跑上前,高聲道:“不知天使駕臨,未曾遠迎,還請上使恕罪。”

陳堪斜眼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像憨憨似的總兵,見他抱拳彎腰呆在了當場,似乎自己不出聲他便不打算直起腰來,頓時有些無奈,這人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呢,恕個屁的罪,自己現在動都動不了,瞎嗎?

他有氣無力的說道:“麻煩找人把本官抬進關內,再給本官准備好洗澡的熱水,謝謝!”

趙辰如夢初醒,趕忙起身吩咐麾下的兵卒將陳堪抬起,又摸了摸陳堪戰馬的身體,頓時感受到戰馬此時已經燙得驚人。

在不降溫恐怕這些馬就廢了!

他一聲令下,原本平靜的勝境關一下子忙碌起來。

守衛關隘的兵丁分成了兩組,一組負責抬人,一組負責給戰馬降溫順毛餵食。

這年頭,馬比人金貴。

趙辰親自充當起了苦力,將陳堪這個看起來最年輕,但明顯官職最大的少年背進了關城。

他很懵,為什麼朝廷的欽差不聲不響的就來到了勝境關?為什麼雲南沒有收到一絲一毫的訊息?

這位欽差大人又是經歷了什麼,為何他和他的麾下會變成這幅模樣?

人家別的欽差,地方上好吃好喝的供著,出門一圈回到京師都要胖上不少。

而這位欽差竟然把自己弄得跟難民似的,難道是來的路上受到了土司的襲擊?

趙辰揹著陳堪,腦海裡頓時腦補出來一幅少年欽差戰土司的大戲。

陳堪現在終於看見了自己人的城池,心裡面一下子便放鬆了,一股潮水般的睏意瞬間將他吞沒,竟直接在趙辰的背上睡著了。

趙辰將陳堪揹回了他的房間之中,這一時半會兒的,他也沒辦法尋出一個更加豪華的住所了,只得咬著牙貢獻出自己的房間。

希望這位欽差大人不要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