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雲南漢人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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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堪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得身上哪哪都痛,尤其是大腿內側,更是痠痛無比。
他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環境。
勝境關只是一座關城,總兵居住的屋子也不過是稍微比尋常士卒所居住的通房好上那麼一點,沒有軍營之中的那股子味道而已。
當然,對於風餐露宿了半個多月的陳堪來說,此時能有一個房間給他睡上一覺已經是僥天之倖了。
在床上靜靜的躺了一會兒,陳堪緩緩的坐起身子。
然後強忍著身上傳來的痛楚走到房間門處。
“參見欽差大人!”
拉開大門,守衛在大門處的兩個士卒趕忙朝陳堪拱手問好。
“不必多禮。”
陳堪罷了罷手,其中一個士卒直起身子說道:“大人,請隨卑職來,卑職帶您去沐浴更衣。”
“有勞了!”
陳堪點點頭,跟著那士卒來到一個房間裡。
房間之內,一個巨大的木桶裡冒著絲絲熱氣,在軍營之中,要尋下人伺候自然也是不現實的事情。
況且陳堪也沒那麼矯情。
謝過那士卒之後,陳堪關上房門開始脫衣衫。
陳堪終究不是常年騎馬的精銳騎兵,衣衫脫開以後,大腿內側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
陳堪清楚,此時對於他來說最好的選擇是洗一個涼水澡,因為洗完熱水澡之後身體一定會比現在更加痠痛。
不過,陳堪現在已經等不了熱水放涼了。
之前沒有那個條件時,對於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味還能忍受,現在有了條件,頓時便差點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給燻吐。
身上破皮的地方與熱水一接觸,頓時疼得陳堪齜牙咧嘴。
伸手夠過來木桶邊的肥皂,陳堪還有些詫異,沒想到現在肥皂都已經賣到雲南來了。
不過一想到西平侯沐晟也是將門中人,陳堪又隨之釋然。
躺在浴桶裡,陳堪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
對於這趟雲南之行,陳堪一開始是滿心不樂意的,但隨著臨近雲南,陳堪也逐漸的琢磨出來了朱棣的用意。
朱棣雖然沒有明說,但陳堪本能的感覺到,西平侯一脈或許已經引起了朱棣的猜疑。
陳堪之所以懷疑朱棣已經開始猜疑西平侯一脈,是有依據的。
雲南地處西南邊陲之地,自沐英永鎮雲南以來,經歷了第二代西平侯沐春,第三代西平侯沐晟的治理,縱然土司勢力依舊更深地固,但仍不失一片欣欣向榮之態。
而沐家三代人的積累,也讓沐家在雲南根深蒂固,呈一家獨大之勢。
早在沐英還活著時,朱元璋便派出靖江王之孫朱守謙、第五子周王朱橚先後到雲南就藩。
但二人都沒能鬥得過沐英,最後只得灰溜溜的逃回了京城。
朱元璋當時考慮到沐英亦是他的義子,且對朝廷忠心耿耿,沐英對太子朱標更是言聽計從,在太子朱標的分說下,便也逐漸打消了制衡沐家的想法。
但後來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標病逝,沐英傷心欲絕之下亦追隨太子朱標而去。
沐英之子沐春襲爵,老朱又對西平侯一脈再度起了疑心。
先是下令將沐英的遺體運回南京安葬,用倫理來約束西平侯一脈,又將十三子岷王朱楩的封地從甘肅改封雲南。
可惜的是,朱楩也不是沐春的對手,去到雲南之後,並未起到朱元璋預想之中鉗制沐家的作用。
甚至就連朱元璋分封給他的左右中三衛,都在沐春的阻撓下沒能拿到手,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朱允炆削藩時先拿岷王下手的原因,他手上沒兵啊。
而在原來的歷史時空之中,朱棣登基之後,先是將皇五女下嫁給沐晟幼弟沐昕,以此拉攏沐家。
轉頭又讓岷王復雲南就任。
讓朱棣失望的是岷王是個廢物,鬥不過沐春就算了,連沐晟都鬥不過,沒去多久又灰溜溜的逃回了京師。
朱棣無奈之下,又將漢王朱高煦的封地遷往雲南,希望用這個在軍事之上天資頗為出眾的兒子來壓制沐家,但朱高煦忙著奪嫡,根本就懶得去就藩。
於是,沐家就這麼一直盤踞雲南,直到末代黔國公沐天波客死緬甸,沐家對雲南的統治才算完結。
回顧一遍原來的歷史時空之中發生的事情,陳堪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不過想想也還算合理,沐家世鎮雲南,雲南儼然就是大明的國中之國,沐家在雲南軍務政治一把抓,換成哪個帝王來也得猜忌啊。
去年沐晟進京求親,其中未必就沒有服軟投誠打消朱棣的猜疑的想法。
但朱棣還是讓自己來雲南了,這說明沐晟去年的京師一行,並未起到相應的作用。
木桶裡的熱水在逐漸變涼。
陳堪仰著頭沉思了一陣,鑽出木桶擦乾身上的水分之後開始穿衣服。
不管朱棣對沐家是個什麼想法,陳堪都不打算去趟這一灘渾水。
還是那句話,沐家是大明朝真正的龐然大物,陳堪在沐家面前和一隻臭屁蟲沒什麼分別,就算朱棣要對沐家動手,陳堪也準備置身事外。
而朱棣非要陳堪來雲南的原因也很簡單,他的身份註定了他不可能會被沐家收買,而是會將看到的一切如實稟報給朱棣。
想明白了一切之後,陳堪忍著全身的不適出了房門,在兩個將士的帶領下上了勝境關關樓。
陳堪麾下的將士們大多都已經恢復過來,此時正在趙辰的安排下大吃大喝,從關牆上走過,趙辰已經在關樓之上嚴陣以待。
陳堪還未走近,趙辰便一路小跑而來,躬身道:“不知欽差大人駕臨雲南,未曾遠迎,卑職有罪,還請欽差大人恕罪。”
勝境關的守將是誰,在路上的時候陳安已經給陳堪科普了一遍。
他罷了罷手道:“無妨,趙總兵無需客套,本官此來,只為代朝廷巡視雲南的風土人情,別無他事,此番只是在貴地修整一番便會趕往臨安,趙將軍該怎樣還怎麼樣。”
聞言,趙辰心下稍安。
陳堪話中的意思趙辰聽懂了,他這個欽差不是來搞事的,和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
如果不搞事,那就沒問題了。
他客氣的伸出手道:“欽差大人遠來辛苦,末將已在關樓之上略備薄酒,還請大人莫要嫌棄。”
陳堪道:“怎麼會呢,有勞趙總兵了。”
客套幾句,陳堪便在趙辰的引領之下上了關樓。
趙辰說的略備薄酒自然是客氣話,雲南是山多地少,種不出來多少糧食。
但云南大山之上的物產極其豐富,勝境關兩側便是綠樹成蔭的群山,山珍野味自然是不缺的。一大桌子菜,就沒有幾個是陳堪認識的。
待陳堪坐下來,趙辰便開始為陳堪介紹起來。
“這是鼷鹿肉,這是黑麂肉,那個是岩羊,此物是羚牛……”
趙辰每說出一個名字,陳堪的臉皮就抽搐一下,兩世為人,這些東西他都只在電視上看見過。
要是放在後世,就憑這一桌子肉,他和趙辰就可以去小黑屋踩一輩子的縫紉機了,連減刑機會都沒有的那種。
趙辰為陳堪介紹完桌子上的十多道菜後,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解釋道:“這個,大人恕罪,雲南地處邊陲且山多地少,也沒有多餘的地來種些中原常食的蔬菜,吃得也就簡樸了一些,並非末將有意怠慢。”
陳堪:“……”
看著趙辰臉上的真誠之色,陳堪人直接麻了。
不過這個時代講究狗肉不上大席,所以陳堪也勉強能理解。
但理解歸理解,這年頭能吃上肉的都是大戶人家,尋常百姓依舊每天兩頓稀飯。
陳堪麻木的提起筷子,風捲殘雲的吃著這些在後世足以讓他牢底坐穿的山珍野味。
他用行動證明了,他不僅不嫌棄,還非常非常的喜歡。
趙辰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吃飯。
待陳堪填飽了肚子,趙辰才拱手道:“大人,軍中不許飲酒,是以末將便未準備……”
陳堪搖頭道:“無妨,能吃上一口熱乎飯,本官已經非常滿足了。”
“不知大人此番前來雲南,所為何事?”
趙辰的態度有些拘謹,他是土生土長的雲南人,雲南這種地方,幾年都不見得來一次欽差,他也是第一次接待朝廷的使者。
陳堪來雲南的目的不是什麼秘密,陳堪倒也無所謂與一個關門守將保密。
他淡淡的說道:“本官此來,乃是為改土歸流之事,西平侯上書京師,言改土歸流之策在雲南已經起了效果,陛下遣本官來看看。”
說完,陳堪端起茶水潤了潤嗓子,剛才吃了太多肉,膩得慌。
“原來如此。”
趙辰沒有多問,改土歸流之策他也知道。
不過西平侯並未選擇他們平夷衛作為試點,而是選擇了臨安府治下的寧州、建水州、阿迷州、通海縣……等地作為試點。
打算等真正起效果了再推廣雲南全境,至於現在有沒有效果,他也不太清楚,畢竟平夷衛距離臨安府數百里距離,在這個時代,數百里的距離已經足以隔絕掉絕大多數資訊。
他能知道改土歸流之策已經不錯了。
陳堪吃飽喝足,天色也逐漸黑了下來。
他沒有在關樓多留,而是在趙辰的帶領下走到了趙辰麾下的將士們招待陳堪麾下隊伍的教場之上。
說是教場,其實就是兩山之間的一個小壩子。
見陳堪來了,以陳安為首的三個御史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禮,都吃飽喝足,休息一夜之後咱們一鼓作氣趕到臨安府。”
見麾下將士們的精神頭都足,陳堪便回了房間。
……
翌日,天色未亮,陳堪是被勝境關將士們的操練聲吵醒的。
“喝!”
“哈!”
“殺!”
呼喝之聲響破天際。
陳堪從床上爬了起來,校場之上,陳堪的麾下在給戰馬餵食,而勝境關的守軍則是在對著一群草人練習合擊之術。
陳堪看見了趙辰,趙辰也看見了陳堪。
他小跑到陳堪面前,拱手問道:“大人,怎地不多休息一會兒,這會兒才寅時。”
陳堪指了指教場之上的兵卒,詢問道:“你們每日都起這麼早操練嗎?”
寅時操練,在軍中算是定律,只是自從洪武爺逝世之後,這個規矩早就荒廢了。
現在陳堪見過的軍隊,別說地方上的衛所,就連京軍三大營,也不過是三日才操練一回。
趙辰反問道:“呃……大人,這有什麼問題嗎?”
陳堪一愣,隨後搖頭道:“沒問題!”
趙辰理所當然的說道:“寅時操練乃是軍中鐵律,更何況末將麾下乃是邊軍,雲南時常有土司叛亂,邊軍是需要隨時出兵平叛的,平日都不才練,怎會打得過雲南這些漫山遍野亂竄的土著?”
陳堪被趙辰的話噎了一下,但轉念一想,似乎這才是合理的吧,而自己在京師所見的,其實才是不合理的。
他點點頭:“趙總兵說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自去忙,本官也該上路了。”
趙辰一愣:“這麼急嗎?”
“嗯!”
陳堪點點頭,翻身上馬,大喝道:“弟兄們,出發臨安!”
見陳堪打馬就要走,趙辰忽然一把拽住了陳堪的馬韁道:“大人稍等,末將遣兩個百戶護送您到臨安。”
陳堪沒能走成,蹙眉道:“這就不必了吧。”
趙辰搖搖頭:“大人有所不知,在雲南,咱們漢人的人少,走在路上並不安全。”
“啊這……”
陳堪本想拒絕來著,畢竟他是要輕車從簡,一口氣狂奔到臨安的。
但趙辰卻是很快就已經集合起兩百騎兵,只等趙辰一聲令下了。
見是輕騎,陳堪也沒再拒絕,雲南確實不安全,自己就帶這麼點人,要是讓一些心有邪念的土司看見,光是這兩百匹戰馬就足以讓人鋌而走險了。
謝過了趙辰的好意,陳堪帶著這四百人上路了。
過了勝境關,陳堪一行人便進入了一塊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之上。
如果陳堪沒記錯的話,這塊應該叫陸良壩子,上一世他來雲南旅遊之時,路過過這裡。
不過此時的陸良壩子遠不是後世那般油菜花海鋪滿天際的美麗模樣,除了少數的土地之外,大片的原始森林連綿不絕。
剛踏入壩子裡,陳堪便發現趙辰遣出來的兩百騎兵頓時戒備起來。
他招手喚過為首那個百戶,問道:“你們這是?”
那百戶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朝陳堪拱手道:“大人,此處乃是彝人土司的地盤,彝人土司最善埋伏於林中搶劫過往的商隊,屬下擔心他們對咱們出手。”
陳堪聞言不由得一愣,隨後狐疑道:“咱們是朝廷的軍隊,這些土司也敢向咱們下手嗎?”
那百戶點點頭道:“咱們漢人的人數實在太少了,得防著點。”
陳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後和那百戶攀談起來。
面對陳堪口中絡繹不絕的問題,百戶依舊是先讓麾下士卒保持警戒,這才慢慢的和陳堪科普起雲南的現狀。
半個時辰之後,陳堪終於弄懂了雲南現在的局勢。
雲南土司,只是朝廷對他們的統一稱呼,實際上雲南土司之間也有區別,分為彝人,侗人,瑤人,僰人……等等,大大小小足有幾十個人種,彼此之間相互敵視互有徵伐。
而漢人對於雲南這塊土地來說,則是完完全全的外來人口。
太祖爺讓沐英永鎮雲南之後,對雲南實施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移民。
最早的移民自然是跟隨傅友德徵滇的那三十萬大軍。
朱元璋讓跟隨沐英、傅友德南征的那三十萬人就地進行屯田,於是,這批軍人當仁不讓地成為了第一批落戶雲南的移民。
三十萬明軍按三比七的比例,三成軍隊駐紮城市,七成軍隊在農村屯耕,他們一邊開荒種地,自足軍糧;一邊操練軍事,以防戰亂。
為了讓這些軍士安心地住在這裡,朱元璋還貼心地讓人把這些出征大軍的家人送到雲南,並給了安家費。
但云南這麼大的地方,僅僅靠駐軍開墾土地還遠遠不夠,還得有更多的人參與到開發雲南的洪流中。
所以洪武十五年前後,沐英又親自回到了南京,向太祖爺闡述了化外之地需要更多人員的道理。
這一次,沐英又從京師帶回來數萬人。
自洪武年到現在,朝廷一共向雲南遷移了將近四十萬人口。
而這些外來的漢人,自然而然的便引起了雲南當地土著,也就是這些土司府的敵視。
所以雲南漢人的日子一向過得淒涼。
三天兩頭被土司洗劫一番不說,報了官,官府還無力管轄,這才是最扯淡的。
畢竟雲南到處都是大山,每座大山裡都住著不知道多少土人,連誰是強盜都分不清楚,怎麼管?
陳堪一邊走,一邊聽著那百戶給自己科普雲南的情況,聽著聽著,陳堪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雲南的許多情況,國子監的同窗李彤早已和他講過一些,但直到他真正踏足雲南這片土地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雲南的漢人生存情況竟是如此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