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種情況下,治軍有方是一句誇讚,但是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治軍有方是一把催命之刃。

至少在陳堪看來,如果朱棣誇讚沐晟一句治軍有方,那到底是不是誇讚,就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跟隨陳堪而來的三個御史同樣被這一幕驚得不輕,不過大家都是在朝堂上廝混的老狐狸,縱然心緒有所變化,倒也不至於明顯的顯露在臉上。

陳安取出聖旨,自軍中校尉一級至四品參將以上的高官盡數嘉獎了一番。

將士們的表情很平淡,新皇對於他們來說,太遠了,遠到他們心裡並沒有什麼概念,更多的像是一種只存在於心間的精神。

他們已經是雲南的第二茬,第三茬將士了,早些年跟隨傅友德沐英陳恆等人征戰雲南的老兵,很多已經退了下去,因此新一代的將士對朝廷的歸屬感逐漸淡化。

相反,每日與他們同吃同住的大將軍。

在他們心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陳堪將將士們的表情記在心裡,三個都察院的御史也沒有多說什麼,陳堪能看得見的東西他們也能看得見。

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在沐晟的帶領下,幾人將軍營看了個遍。

陳堪招手叫過來一個普通將士,詢問了一下日常的操練辛苦與否,伙食可否能填飽肚子之後,便與沐晟一道打道回府了。

接下來十天,沐晟帶著陳堪將整個臨安府看了個遍,陳堪心裡對改土歸流之策的成果也有了個大概的輪廓。

……

臨安至阿迷州的官道上,陳堪與沐晟打馬並肩而行。

沐晟知曉陳堪要看的是什麼東西,阿迷州便是他們此行的最後一站。

臨安的城牆逐漸遠去,兩人身後全副武裝的甲士,足以讓整條官道之上的牛鬼蛇神不敢升起任何窺探的心思。

打馬走在最前方的沐晟慢條斯理的說道:“元生,這阿迷州,是那洛土司的地盤,本侯也不瞞你,本侯在雲南挑出來的實驗改土歸流之策的州府縣份,基本上都是與我漢人交好,願意歸順大明統治的土司府。”

沐晟此言,並未出乎陳堪的預料,先易後難,本就是認真做事的順序。

他點點頭:“侯爺此舉並無問題,本官會如實稟報陛下。”

沐晟頷首道:“元生明白就好。”

不添油加醋,是陳堪對這位鎮守邊疆的侯爺最大的敬意。

事實上沐晟的心裡也在慶幸,他慶幸的是這一次來雲南的欽差是陳堪,而不是那些本來就看將門不順眼的文官。

沐家現在在朝中的處境,他很清楚。

自太祖爺開始,中央對沐家的猜忌之心便未曾打消過。

建文帝上位之後,忙著拾掇藩王,和朱棣打仗,沒有心情理會沐家。

而現在朱棣成為了最終的贏家。

誰也不知道朱棣對沐家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

去年皇位之爭塵埃落定,他進京的目的實則便是試探朱棣對沐家的看法。

而此次他之所以對陳堪這麼熱情,也是因為陳堪值得他這麼做。

不提陳堪白送給將門的那些利益,就憑陳堪一定會將在雲南看到的情形如實稟報上去,便值得他以禮相待。

要是換做其他官員,只怕回京對朱棣一番添油加醋後,他一個擁兵自重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雖然無懼,但總歸還是件麻煩事兒。

沐晟的心裡活動車模肯定是沒法知道。

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反正他早已打定主意不摻合。

他話音一轉,沒有繼續談改土歸流的事情,問道:“侯爺軍中可有一個名叫阿刀的擺夷軍官?”

“阿刀?”

沐晟話音一頓,朝不遠處的文吏招了招手,問道:“軍中可有叫阿刀的擺夷將官?”

文吏主管軍中文書與戶冊,軍中數萬將士,他當然不可能全部記住他們的名字,但既然是將官……

文吏思索了一下,拱手回道:“回侯爺,軍中叫阿刀的將官不少,出自擺夷土司的有三位,不知欽差大人說的?”

“本官要找那人,戶籍在望月寨,距離臨安並不遠。”

聽完陳堪的話,文吏應道:“那便是駱千戶手下的總旗官,大人,您找他有什麼事情嗎?”

陳堪輕聲道:“也沒什麼大事,本官途徑望月寨時,他的家人讓本官幫忙帶句話,讓他有空回家一趟,家中老人年紀大了,閨女也挺想他。”

沐晟聞言,問道:“咱們軍中不是有準假制度嗎?”

“本侯準他五日假期,讓他回去探親吧。”

文吏一愣,這個時候,有還是沒有呢?

那必需有啊!

文吏拱手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說著便要轉身打馬而去。

辦這種事情,最好當著大人物的面去辦,否則鬼知道過後大人物還會不會認賬。

軍中的文吏一個個都是人精。

但就在此時,一騎駿馬忽然從臨安的方向駛來,幾次揚鞭便追上了大部隊。

“侯爺,侯爺......”

騎士焦急的喊著沐晟,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陳堪也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見駿馬身上除了騎士之外,竟還有一個女子。

文吏看清楚來人的臉,回過頭對二人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啊,侯爺,欽差大人,此人便是總旗官阿刀。”

文吏說話間,騎士便已經越過大部隊來到了陳堪和沐晟身旁。

“阿金,你怎麼來了?”

騎士背後的女子正是陳堪在望月寨認識的阿金。

兩父女看見沐晟和陳堪都在,頓時鬆了口氣。

阿刀跳下戰馬,朝沐晟拱手道:“拜見大將軍,還請大將軍恕屬下擅離職守之罪,屬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稟報欽差大人知曉。”

阿金翻身跳下戰馬,先是對著沐晟行了一禮,然後轉頭對著陳堪喊道:“陳堪,阿公叫我來告訴你,有一群人正在密謀著對你不利......”

“阿金,不得無禮,叫陳大人。”

阿金話音未落便被阿刀打斷,他一臉惶恐的對著陳堪拱手道:“大人恕罪,小女不知禮數。”

陳堪和沐晟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見了一絲詫異之色。

陳堪翻身下了戰馬,對阿刀揮了揮手道:“無妨,阿金與我是朋友。”

隨後看著少女有些焦急的面容,安撫道:“阿金,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情?”

沐晟下馬,抬手示意大部隊停下,臉上已是一片凝重之色。

在雲南境內,竟敢有人對朝廷派出來的欽差不利,這是在挑釁他這個雲南王的臉面,若是陳堪死在雲南,他就是全身長滿了嘴,也沒辦法和朝廷解釋清楚!

這種事情,必須嚴查!

他將滿是審視意味的眼光看向少女,淡淡的說道:“你慢慢說,我倒要看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謀害朝廷的欽差。”

同時被這麼多大人物注視著,阿金臉上的緊張之色肉眼可見。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父親,見父親臉上滿是鼓勵之色,不由得捏緊了衣角。

磕磕巴巴的開口道:“陳...陳大人,那日你離開寨子不久後,便有一群人進了宅子,他們自稱是短寺佛徒,想借助寨子裡的短佛寺修行一段時間......”

在聽到佛徒二字時,陳堪便已知曉來者是誰了。

白蓮教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陳堪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隨後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示意阿金繼續說下去。

陳堪臉上傳來的笑意,讓阿金心緒放鬆了許多,她回想了一下阿公的交代,鼓足勇氣說道:“阿公見他們確實是佛徒打扮,便答應將短佛寺借給他們修行,還讓寨子裡為他們提供糧食。”

“但有一次阿公去給他們送水時,聽見他們似乎是要密謀殺掉哪個朝廷的大官,後來又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字,阿公覺得他們可能是衝著你來的,便讓我半夜時分偷偷溜出寨子來臨安見你,讓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他們人很多。”

一口氣將阿公的話說完,阿金頓時又緊張起來。

因為她看見陳堪臉上還是笑意盈盈的,反倒是大將軍,在聽完自己的話之後忽然嚴肅起來。

她還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覺得大將軍現在的樣子好可怕。

陳堪見狀,不著痕跡的撞了一下沐晟的肩膀,輕聲道:“別嚇到人小姑娘。”

沐晟的臉色一鬆,瞬間收斂了身上的仿若實質化的殺意。

他臉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對著阿金笑道:“你叫阿金是吧,做得很好。”

沐晟突如其來的鼓勵讓阿金更緊張了,這個大將軍變臉好快。

還是當爹的阿刀見機,趕忙拉著阿金朝沐晟拜了下去。

沐晟將兩人扶起來,淡淡的說道:“阿刀,本侯已經準了你五日假期,既然你女兒來了,去府上賬房支取十貫錢,帶著她好好在臨安玩上幾天吧,此事過後,本侯有重賞。”

阿刀聞言,又是朝沐晟拜了一拜。

“多謝大將軍。”

沐晟點點頭:“嗯,去吧。”

阿金有些擔憂的看著陳堪,再次提醒道:“你小心點,那夥人真的很多,比你帶的人還多。”

陳堪微笑道:“放心吧,你先和你父親回城裡,我去趟阿迷州,回來再到望月寨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