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陳堪,奉陛下之命前來調取寶船一艘,還請通報鄭和將軍一聲。”

老遠遠的陳堪就報上了家門。

來將明顯是萬人敵一類的猛將,萬一對方把自己當成了什麼不好懷疑的人,陳堪可沒有把握吃下他一朔。

馬槊這玩意兒向來是猛將的標配,尋常將士能揮動幾下就不錯了,想要玩成一根小木棍那樣順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來將一聽陳堪自報家門,先是一愣,隨後趕忙下馬朝陳堪行禮:“未知是靖海侯當面,末將程風有禮了。”

陳堪也下馬步行,走到程風跟前攙扶起他,又向他出示了朱棣的手書和牙牌。

程風這才拱手道:“還請侯爺稍等,末將這就去通稟鄭和將軍。”

“有勞了!”

陳堪拱手回禮,便帶著一眾親衛在船塢外等候鄭和。

沒一會兒,鄭和便身著一身蟒袍便在程風的簇擁下出現在陳堪面前。

“侯爺深夜造訪,鄭和有失遠迎,還請入船塢內一敘。”

陳堪行禮:“鄭和將軍,本侯深夜前來叨擾,還請將軍不要見怪才是。”

鄭和微微一笑,伸手接引道:“侯爺說的哪裡話,侯爺能來咱家這小船場,咱家也是面上有光啊,侯爺,請!”

“將軍先請。”

客套了幾句話後,兩人一同走進船廠。

既然是造船的地方,那自然是船塢碼頭一應俱全,事實上這座港口本身就是水師的一座營地。

而鄭和與一干將士和造船的工匠們,也是居住在停靠在碼頭上的一艘寶船裡。

鄭和將陳堪領上寶船,笑道:“寶船上的地方足夠寬闊,倒還省去為將士們和造船的匠人們建造居所的花費。”

對於鄭和的精打細算,陳堪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江南人把船當家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鄭和雖然不是江南人,但自小在滇池邊生活,被擄進京師以後也在京師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生活習慣早已與江南人沒什麼不同。

倒是這個鄭和身旁的程風,一口關中腔表明了他來自黃土高原的出身,在船上生活竟也能習慣,這倒是有點稀奇。

陳堪沒有過多的廢話,而是直接拿出了朱棣的手書向鄭和道明瞭來意。

“鄭將軍,本侯舉家搬到北京,家中女眷和稚童眾多,走陸路實在是不方便,是以特意向陛下討了一艘寶船,今夜此來,便是想請將軍行個方便。”

陳堪的話說得客氣,但鄭和的表情還是肉眼可見的陰沉了片刻。

寶船製作不易,他這兩年來殫精竭慮,與工匠們同吃同睡,每日與匠人們一起勞作,也不過造出寶船三艘,福船六十餘艘。

現在陳堪空口白牙的就要走一艘,換成誰來都不會太開心。

鄭和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鄭和畢竟不是一般的太監,很快便調整好了情緒。

沉吟片刻後,鄭和道:“侯爺既然得到了陛下的敕令,那本將自然不會阻攔,只是這寶船畢竟付出了本將太多的心血。”

陳堪秒懂,朝鄭和一拱手道:“鄭和將軍誤會了,本侯還沒有那麼厚的臉皮白要將軍一艘寶船。”

一邊說著,陳堪便從懷中掏出一張卷軸遞給鄭和。

“此物,本侯想著在將軍手上比在本侯手上發揮的作用更大,還請將軍務必收下。”

陳堪不由分說的將卷軸塞進鄭和手裡,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這樣太明目張膽了吧?

哪有人行賄是這樣行賄的?

鄭和也愣了一下,但看清卷軸上的一角後,他的臉色頓時肅穆起來。

“侯爺,此物本將就厚顏收下了,寶船侯爺可以隨時開走,或是咱家安排人給侯爺開到京師碼頭亦可。”

陳堪罷罷手,笑道:“不急不急,寶船之事不急,本侯還有一件事情想和將軍商談。”

“哦?”

“不知侯爺還有什麼事情要與咱家商議?”

鄭和口中應付著陳堪的話,手上的袖子倒騰幾下便將陳堪送出的卷軸收起來。

陳堪指了指程風,問道:“這位程風將軍是關中人吧?”

鄭和瞥了程風一眼,心中已經猜測到陳堪要和他商議什麼了。

遂點頭道:“不錯,程風確實是關中人,侯爺可是想要程風入麾下效力?”

鄭和直接捅破了陳堪那點小心思,陳堪也不尷尬,笑道:“不錯,將軍也清楚,如今草原分裂成兩部,正是我大明火中取栗的好機會。

本侯又節制北京五千禁軍,既然是軍人,那就是要放出去打仗的,天天在家裡操練算怎麼個事。

統兵之人與左右前鋒本侯都已經有了人選,現在就差一個能夠斬將奪旗帶著軍隊正面衝鋒的無雙大將。

本侯原本打算去到北京之後再慢慢尋找的,卻不曾想在這裡遇到了程風將軍,便有意問問將軍可願忍痛割愛?”

聽完陳堪的話,鄭和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隨後忽然高聲大笑道:“哈哈哈哈,侯爺願意抬舉程風咱家求之不得呢,何來願不願一說。”

“哦?”

陳堪面露驚異之色:“這般熊羆之士,將軍捨得?”

鄭和頷首笑道:“正如侯爺所說,程風是熊羆之士,既然是熊羆之士,那就該在戰場之上縱馬揚鞭大放異彩,將他困在江南水網之地兩年,咱家已是心懷愧疚,侯爺此舉,可謂正中下懷啊,哈哈哈哈。”

鄭和一陣大笑之後,看向程風問道:“侯爺與咱家的話你可聽清了?”

程風眼中難掩激動之色,單膝跪地拱手道:“將軍,末將聽清了。”

“呵呵,好!”

呵呵一笑,鄭和道:“你是北人,不善水戰,咱家將來註定是要與風浪做鬥爭的,跟在咱家身邊是浪費了你一身橫練的筋骨,如今侯爺有心帶你縱橫草原,你可願意?”

程風臉色漲紅:“將軍,末將...末將願意。”

“如此,你收拾一下,便與靖海侯北上吧。”

鄭和嘴角含笑,發自內心的為程風有了一個好歸宿感到開心。

像他說的,程風是北人,一身武藝足以在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這樣的人就該征戰草原與韃子廝殺。

留在江南困於水網之中算怎麼個事。

陳堪也笑了:“將軍大氣,如此,這寶船本侯就開走了。”

“也好,咱家這裡地方簡陋,也沒法招待侯爺,待將來咱家的寶船到了北京,再與侯爺一醉方休。”

鄭和沒有挽留,正如他所說,現在也不是適合飲宴的時候。

等哪一天寶船能順著大海從南京開到北京,那才是真正值得紀念的事情。

陳堪隨意在三艘寶船之中挑了一艘看著順眼的,身後的親衛便宛如潮水一般朝船上湧去。

今夜月明星稀,待眾人將寶船開回京師,正好天亮。

方胥帶著麾下的親衛們去熟悉寶船的構造和操作去了。

陳堪拜別鄭和之後,便找了個乾淨的地方靠著,看著天空上的月亮目不轉睛。

程風畢竟是第一次和陳堪接觸,整個人還是有些拘謹。

雖然對陳堪的大名他早有耳聞,對他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提出來的閃電戰法和輿論戰法更是佩服得緊,但他聽得更多的還是陳堪的兇名。

而現在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只有他和陳堪兩個閒人,他留在甲板上也不是,走也不是。

“侯爺,末將......”

沉吟片刻,程風正打算開口,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只得閉緊嘴巴,紮起馬步,雙腿穩穩的紮根於甲板之上。

隨後就見大船逐漸遠離碼頭,燈火通明的造船之地也在瞳孔之中變得越來越小。

陳堪起身來到程風面前,看著程風扎馬步,下盤穩當至極,眼中不由得露出讚賞之色。

“你應該試著去適應寶船搖晃的節奏,而不是去對抗,這樣下去你遲早要暈船。”

陳堪的善意提醒,成功打破了兩人之間沉默的氛圍。

程風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侯爺,末將實在是不習慣坐船,要不然您還是讓末將下船,末將騎馬至京師與您匯合吧。”

陳堪搖搖頭:“寶船既然已經離港,再想停靠便只能到達下一個港口。”

此言一出,程風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

恰逢此時,一個浪頭過來,讓船身劇烈的搖晃了一下。

一下子,程風的臉色就蒼白起來。

這下更是連話都不敢說,只能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下盤。

陳堪有些好笑,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會害怕坐船,那他這些年是怎麼跟著鄭和征戰的?

想了想,反正現在也閒著沒事,乾脆教教程風怎麼適應船隻也好。

繞著程風轉了一圈,陳堪淡淡的說道:“程風,你不妨想想,你在騎馬的時候是怎麼適應戰馬狂奔的節奏的,再想想你站在馬背上的感覺。”

程風咬緊牙關,開始順著陳堪的話去思考。

見程風稍微放鬆了一丁點,陳堪繼續說道:“戰馬起伏的幅度與戰船起伏的幅度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儘量放鬆身體去適應,越是對抗越是會適得其反。”

陳堪清朗的聲音響徹在夜空之中。

程風緊繃的心緒也開始慢慢的平緩下來。

陳堪的聲音彷彿有著某種魔力,讓人的心不自覺的安定。

程風試了一下陳堪所說的方法,在發覺有用之後,便開始緩緩的移動身體。

並控制著身體隨著寶船起伏的上下起伏。

他本就是騎慣了戰馬的人,以往是沒有人願意教他。

現在有了陳堪的指點,很快他就抓到了一點訣竅,開始有意識的控制著身體的節奏去適應戰船的節奏。

而陳堪就這麼不厭其煩地站在邊上一直嘮叨。

終於,到了後半夜的時候,程風已經可以生硬的在船上開始走動了。

只是後遺症有些嚴重,程風只覺得現在他的腦袋裡一團漿糊。

而陳堪見他學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去管他。

暈船嘛,小事情,當初他學騎馬的時候把大腿上的皮都磨掉好大一層不也堅持過來了。

半晚上的教學讓陳堪有些疲憊,找了個通風的地方坐下,吹著溫暖的江風,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陳堪再次睜眼的時候,京師高大的城牆已經映入眼簾。

而天邊也已經泛起一抹魚肚白。

陳堪打了個哈欠,剛打算伸個懶腰,就被臉色慘白的程風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看著程風現在的樣子,陳堪實在是很難把他和活人聯絡起來。

五城兵馬司詔獄裡死了三天的嫌犯臉都沒他白。

程風咧嘴一笑,正想開口,胃裡突然又是一陣翻江倒海,連忙跑到船邊嘔吐起來。

能吐,那就是活人。

陳堪臉皮一抽,走到他身後幫他拍打著後背。

“你這一晚上都在和寶船作鬥爭?”

“嘔~”

程風應該是吐了一個晚上,這會兒吐出來的東西只是一些清水。

乾嘔半天,程風有些難為情地朝陳堪道:“讓侯爺見笑了,不過末將現在已經習慣了船上的節奏,下次再坐船應該會比這一次好得多。”

陳堪臉皮一抽:“行吧。”

安慰女人陳堪還是有一套的,但安慰男人這種事情,陳堪向來不太擅長。

好在大船即將停泊在城北長江碼頭,程風遭的罪也即將到頭了。

“嗚~”

海螺號角聲響起,碼頭上忙碌的小船連忙朝著兩邊散開,負責維持碼頭秩序的兵馬司校尉更是迅速清開一塊場地。

寶船是巨無霸,這樣的巨無霸從來都是隻屬於水師的專利,倒也沒有不開眼的人非要湊上來觸黴頭。

大船穩穩的停在碼頭邊上,開了一夜船的方胥等人一臉疲倦之色的出現在陳堪面前。

好在昨天出發去開船的時候,陳堪便叫人通知雲程,讓他準備好接人的馬車。

畢竟忙碌一夜過後,沒有人想再去走路回家。

所以眾人剛剛下了大船,便被侯府的下人攙扶著上了馬車。

尤其是程風更是被一群侍女重點照顧。

別誤會,主要是沒見過暈船暈成這樣的。

江南人哪個不會操舟,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多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