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初的問題問得很直白,以至於除了陳堪之外的所有人都有些愣神。

哪有人這麼問客人的?

人家來做客,主人家就算再不歡迎,也不能直接這麼問吧?

陳堪倒是面色如常。

張宇初這麼問,陳堪不奇怪,他要是不這麼問,陳堪才會真的覺得不對。

開玩笑,堂堂一代天師,執天下道門之牛耳者,若是還要來官場那一套,才是真的讓人笑掉大牙。

對上張宇初審視的目光,陳堪沉吟片刻,笑道:“本侯說只是來龍虎山看看,不知大真人信不信?”

陳堪反問了一句,張宇初不由得一怔,隨即笑著點點頭。

“信,當然信,不是貧道自誇,貧道這龍虎山確實是當得起一句天下名勝,侯爺來看看龍虎山是什麼樣子,實屬正常。”

陳堪微微頷首,對著張宇初行了一禮,笑道:“現在風景看完,肚子也吃飽了,本侯就此告辭,大真人若是有什麼事情去忙,不妨自去。”

“也好。”

張宇初應了一句,隨即轉頭看著張元初,吩咐道:“元初,既然侯爺決意在天色未暗之前下山,還是由你與本初為侯爺和幾位殿下領路吧。”

張元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張宇初點點頭,朝著陳堪回了一禮,隨即起身朝大殿後堂走去。

見狀,不僅張元初傻眼了,本就懵逼的大朱小朱和常寧等人也有些懵。

陳堪目送張宇初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面,不由得搖頭笑笑,隨即回過頭招呼眾人。

“走吧!”

“對了,接下來的路程,還要有勞元初道長和本初道長與本侯走一趟雲南了。”

張元初本就在愣神,畢竟張宇初安排他給陳堪領路,完全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陳堪等人已經知道了下山的路,更別說他們租的步輦也還在玉皇閣外等候。

完全沒有送下山的必要。

現在聽見陳堪還要他跟著去雲南,則是更加懵逼。

怎麼就吃了一頓飯,他就要去雲南了?

陳堪也沒有過多的解釋。

他之所以要來龍虎山,自然不是閒得沒事幹。

來看風景只是一方面,給朱瞻基挖坑,讓他知道他將來要面對什麼,更只是隨手為之。

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解決道門和朝廷之間的矛盾。

當然,這一切其實都是朱棣指使的,不然他吃多了撐的放著雲南的好友不去管,非要把兩位皇孫帶出長安,還非要帶上老婆孩子來旅遊。

那不是純純有大病!

可以說離京之後,他要去的每一個地方,都帶著目的性。

也都在朱棣的計劃之中,其中也包括先去的景德鎮。

朱棣精得跟猴兒似的,大明現在面臨千百年未有之大變革,哪裡有漏洞哪裡有問題他看得一清二楚。

至於陳堪,說得直白一點,就是一個打工仔。

朱棣要他幹嘛,他基本上沒有拒絕的餘地。

成為東宮的牌面,只不過是開胃菜而已。

接下來的縫縫補補,才是真正的主菜。

這就是皇權兩個字的霸道性。

而張元初和張本初作為道門的二代道首和三代魁首,他們倆跟著陳堪去雲南,再回京師,本就是朱棣和道門交易之中的一部分。

別看道門和佛門現在不找陳堪的麻煩,真正的壓力可都在朱棣肩膀上扛著。

真當佛門和道門是軟柿子,朱棣想怎麼捏就怎麼捏,那可能嗎?

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只是這些代價,能看見的人只有少數。

陳堪率先走出玉皇閣,其他人急忙跟上。

張元初咬咬牙,看看張宇初消失的地方,又看看已經走遠的陳堪,忍不住跺了跺腳。

事到如今,他就算再愚鈍,也知道陳堪來龍虎山是帶著目的而來。

方才他和天師大真人的交談沒頭沒尾,但還是能聽出某種交易的意思。

至於交易的是什麼,恐怕也只有跟著陳堪才能搞清楚。

走出玉皇閣,雲程已經領著一群下人等候在大殿門口。

見陳堪出來,雲程急忙湊上前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陳堪點點頭,走到一架步輦上坐下,淡淡的開口道:“下山吧!”

步輦起程,回到大上清宮門口,陳堪沉思片刻,還是打消了進去上香的想法。

他一個孤魂野鬼,還是不去這些正統神仙面前晃悠比較安全,誰敢保證大天尊不會隨手把他收了?

陳堪不進去,朱瞻基和朱瞻壑也就沒有進去的理由。

最後是常寧領著雲娘抱著鳳陽進去磕了幾個頭,捐了些香油錢。

很快,常寧等人出了大上清宮,步輦繼續起程,迎著夕陽踏上了下山的路。

月上中天時分,一群人終於回到了信江邊上的營地。

天黑了,一群人自然也不可能繼續趕路。

親衛們已經紮好了營地,這個時間點,親衛們也不可能為了多出來的兩個人再去搭一座大帳,所以今夜大張小張兩個道士就只能暫時和親衛們擠擠。

陳堪回到主帳,整個人呈大字型躺下,以雙手做枕頭,任由鳳陽將他當成玩具,在他身上爬來爬去。

常寧坐在一邊,沉吟半晌,還是開口問道:“夫君,妾身總覺得這一路走來,您的狀態怪怪的,還有小瞻基,自打今日上山以後,也變得古怪起來,父皇到底給了您什麼密旨?”

聽見常寧的疑問,陳堪隨手將常寧拎到軟墊上坐下,隨即坐了起來。

沉吟片刻,陳堪忽然搖著頭問道:“夫人,您覺得,大明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常寧一愣,皺眉道:“妾身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得什麼軍國大事,但妾身覺得,現在的大明挺好的啊,百姓們的日子富足安康,朝堂上的大臣們也都是些做實事的。”

陳堪點點頭,抿了抿嘴,也沒有繼續開口。

大明現在的狀態挺好,這恐怕是大多數人的共識,當然,李讓也是這麼認為的。

沒有哪個國家會真的沒有一丁點問題,有問題,去解決就是了。

陳堪現在乾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見陳堪在問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之後又陷入了沉默,常寧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很顯然,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父皇之間,一定達成了某種秘密協定。

但以往的時候,不管什麼事情,陳堪都不會瞞著他。

像這樣,連提都不提的情況是很罕見的。

但他終究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子,所以也不會刨根問底的追問什麼。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正準備休息,帳外忽然傳來朱瞻基悶悶的聲音。

“老師,睡了嗎?”

聽見朱瞻基的聲音,常寧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詫異。

大半夜了,這個侄子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說?

陳堪沒去管常寧的疑惑,起身便朝帳外走去。

朱瞻基能忍到這個時候,已經很出乎他的預料了。

來到帳外,師徒相見,相視無言。

陳堪揹著手朝信江邊上走去,朱瞻基急忙小跑跟上。

師徒二人藉著月色走在信江邊上,心思繁雜的同時,也讓人察覺出些許溫暖。

“看出來了?”

陳堪率先打破沉默。

朱瞻基點點頭,快步上前和陳堪並列,問道:“老師,皇爺爺他究竟想做什麼,您這一次出京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為何弟子越來越看不懂您和皇爺爺的謀劃了?”

聽見朱瞻基的疑問,陳堪搬了個石頭在河邊坐下,笑問道:“說說看,你都看出來什麼了?”

朱瞻基挨著陳堪坐下,搖頭道:“暫時就看出來皇爺爺似乎打算讓弟子和壑弟快速成長起來,但這正是弟子疑惑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皇爺爺和您這麼著急?”

陳堪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

“世家多大?”

朱瞻基皺眉沉思片刻,問道:“不是七大洲四大洋嗎?”

“是!”

陳堪肯定了朱瞻基的說法,隨即繼續開口道:“如今大明到澳洲的航線已經打通,鄭和的足跡更是已經到達了非洲大陸,南北美洲的航線大明也正在摸索,但大明費這麼大力氣可不僅僅是為了探索這些地方的。”

“那是為了什麼?”

朱瞻基滿臉疑惑,陳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組合到一起,就讓他有些懵逼。

陳堪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問道:“我大明的名將很多,資歷能力比你二叔強的將領更是數不勝數,你覺得陛下為什麼非要讓你二叔去征伐倭國和半島?”

朱瞻基皺起了眉頭,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對,現在終於要觸控到真相了嗎?

見朱瞻基沉默不語,陳堪繼續說道:“陛下的子嗣不旺,攏共也就太子殿下,你二叔,你三叔三個兒子,你皇爺爺的皇位將來是要留給你父親的,那你二叔三叔呢,難道放任他們不管嗎?”

此言一出,對朱瞻基來說,無異於當頭棒喝,他忍不住失聲道:“皇爺爺準備重新啟用分封制?”

見朱瞻基終於說到了點子上,陳堪頓時一臉欣慰的點點頭,笑道:“不錯,總算還沒有笨到家。”

“這這這......”

“這不對啊,皇爺爺本就是藩王上位,分封乃是取禍之道,皇爺爺不可能,不可能啊!”

朱瞻基一臉的難以置信,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險些跌進信江之中。

關鍵時候,陳堪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冷靜,慌什麼慌?”

陳堪不滿的呵斥了一句,朱瞻基頓時失魂落魄的安靜下來。

“不對,這不對,皇爺爺,皇爺爺他能,至少不應該,我,老師,弟子要回京!”

朱瞻基語無倫次的喃喃自語一句,忽然瞪著陳堪問道:“老師,這是取禍之道,還請老師與學生一道上書皇爺爺陳述厲害。”

陳堪一巴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忍不住呵斥道:“這麼多年修身養性都養到狗肚子裡去了,你自己想想,可能嗎?”

被陳堪一巴掌打得回過神來,朱瞻基終於沒那麼激動了。

下一秒,他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一把揪住陳堪的袖子問道:“所以皇爺爺將二叔派去倭國和半島,是打算分封化外之地,對嗎?”

見朱瞻基終於冷靜下來,陳堪沒好氣道:“廢話,你也不用你的豬腦袋想想,陛下本身就是藩王出身,怎麼可能在國內執行分封制度,你慌個屁。”

被陳堪訓斥了好幾句,朱瞻基終於通透了,頓時長舒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皇爺爺......”

陳堪沒好氣的接過他的話頭,質問道:“你以為皇上老糊塗了是嗎?”

朱瞻基有些赧顏的撓撓後腦勺,笑道:“就是一下子被這個訊息震驚到了,主要是難以置信。”

聽這朱瞻基的屁話,陳堪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但也沒說什麼。

朱棣重啟分封制,陳堪剛剛從朱棣口中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同樣是被雷到了,畢竟當初的兩代晉王都是栽在他的手裡。

而且,朱棣的幾個兒子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是把他們分封在國內,那奉天靖難重演,幾乎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但當他得知朱棣的分封制是基於他的大明大帝國計劃為根基的時候,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大明要將大明周邊的土地都變成自己的土地,分封制確實是最好最快的方式。

草原也好西域也好,乃至於南洋和東南亞半島。

在這個交通只能靠走的年代,就算短暫的成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時間長了也必定會分裂出去。

這是時代的生產力決定的。

大明實控兩京一十三省,實際面積只有三百萬平方公里左右。

是大明只有這點能力只能實際控制這麼點地方嗎?

不是的,是因為再遠的地方,中央朝廷的投入產出不成正比。

而兩京一十三省,對於大明來說,實控的產出比收入高。

基於這樣的情況,大明想要長久的控制更遠的地方,除了大殖民與文化入侵之外,最好的方式就是分封。

大明的宗室子弟那麼多,大明養他們要花的錢也不是少數,不如給他們錢糧兵器,讓他們去外面自己掙食。

還有大明的勳貴那麼多,很多勳貴都沒有實封,這不像話。

那就統統封去海外。

所以朱棣為什麼要求朱瞻基和朱瞻壑快速成長,還要陳堪儘快解決掉國內這些矛盾,便是在為重啟分封制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