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麗從菜市場回來後對魏蘭花說:“奶奶,我看到一個人,好像長得跟德陽叔有點兒像。不,是很有點兒像。”魏蘭花說:“說什麼呢?發神經啊!”王曉麗說,“奶奶,你怎麼了?臉色突然變了似的?我真看到一個年齡、個頭、臉膛都差不多和德陽叔像的人。”魏蘭花說,“在哪兒看到的?他穿的什麼衣服,住在哪兒?幹什麼的?”王曉麗說,“我怎麼能知道這麼多?我又不是神仙下凡。”魏蘭花說,“下次再看到的話……”王曉麗說,“我會搞搞清楚的……”

見王曉麗進了廚房,魏蘭花輕輕嘆了一口氣。王曉麗的話,把她似乎早已忘卻的往事又浮泛起來。她的心裡,有一塊石頭,壓了她五十一年了。難道曉麗真沒有看錯?是“有點兒像”,還是“很有點兒像”?要真不是“有點兒像”而是“很有點兒像”,那就好了!她會想盡辦法找到他,讓他站在她的面前,好好地看看他……可是,她接著卻唉聲嘆氣起來。

王曉麗快做好飯時,魏蘭花對她說:“你在外面看到的那個有點兒像德陽的人的事,暫時就不要和其他人說了,免得引起誤會。什麼時候真看準了,再給大家說,不,要先給我說!”王曉麗說:“行,聽奶奶的。”

晚上睡覺前,王曉麗有寫日記的習慣。她從老家也是魏蘭花的孃家來到這個城市,已經三年多了,日記寫了兩大本半!這主要是魏美豔讓她這樣做的。魏美豔對她說:“你這麼年輕,不能白白浪費光陰。每天除了家裡的雜務等工作,應該再學點兒什麼,然後把做的事,想的事,學的東西,記下來。久而久之,一定會進步的。”王曉麗完全贊同。她來時十八歲,剛從家政服務培訓學校拿到專業資格證書就被魏蘭花從老家帶來了。她模樣周正,身材勻稱,很樸實也很乖巧。三年多的時間裡,她除了把保姆的事幹得稱職,還從電視上網路裡書本中學了不少東西。她還學了電腦。準備再過半年,自己買檯筆記本,用它來查資訊,寫日記,那可就方便多了。這家裡除了魏奶奶和她,每人都有電腦。電腦是現代化的東西,有了它,自己也算是個與時俱進的現代式的新型保姆了。

寫著寫著,許香澤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許香澤比王曉麗大一歲,卻像個小姑娘似地整天和她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王曉麗卻覺得這樣最好,有錢人家的漂亮公主能和她打成一片,那是看得起自己啊!那是沒把她當成外人啊!她寫的日記,沒有私密,從來也不避許香澤。這時她看許香澤歪著頭瞅日記就說:“我寫的可是真的。下次我要像歐陽叔叔寫的偵探小說裡的主人公一樣,跟蹤他!”許香澤雖然看了眼她寫的日記,但卻視若無睹,根本不知她寫的什麼。聽了“跟蹤”兩個字才醒悟過來。問道:“什麼人,你要跟蹤?”王曉麗這才想起魏蘭花特意叮囑她的話,趕快轉換話題說,“你在電視裡吹笛子的時候,比不少明星還要好看十倍!”許香澤笑了說,“會夸人,也會切換畫面。好了,不對你刨根問底,繼續寫。拜拜!”

王曉麗見許香澤走了,又想起她吹笛子時的情境。自己才上到初中,她呢!大學就要畢業了!在家門口的城市裡上,每天都回家吃住,真是太方便!她長這麼美,以後一定能找個如意郎君。幸福的生活像花兒一樣!自己呢?好不好?幸不幸福?想到這兒,心裡有點兒渴望愛情的降臨。

胡思亂想得多了,日記就寫不出彩。王曉麗寫了那麼多的日記,早就有了感悟:親身體驗的事,全神貫注地寫,就能寫出特色來。不然,乾乾巴巴,沒意思透了。在學校上學的時候,她最喜歡的是語文課,其它不是覺得沒興趣就是學習起來感到費勁。在這兒工作之餘,讀了不少報刊雜誌和大部頭的書,也看了許多電視劇和電影,對她增加知識開闊眼界很有作用。

別看王曉麗只是這兒的保姆,可是她的心裡,對生活的感受,對愛情的渴望,一點兒也不比城市的女孩兒差到哪兒去。

魏蘭花喜歡王曉麗,不喜歡許德陽。

哲人云: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喜歡和不喜歡,也是一樣。

王曉麗是魏蘭花娘家近鄰的孩子。三年前司機開車送魏蘭花回老家給父母祭祀,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歡上了。這是個天真活潑模樣周正的女孩兒。魏蘭花用疼愛的口吻和她聊了不到五分鐘,就開心得不得了。這孩子身上有一種成年人沒有的青春逼人的氣息。她的臉蛋不是多俊膚色還有點兒偏黑,卻也耐看;身上的肉稍微多了點兒,可身材勻稱比例適當,看著讓人舒服。她那臉上甜甜的笑容和禮節周到又不乏幽默的話語,讓魏蘭花臉上很久難有的笑意,又顯露出來了。由於家裡人口多負擔重,初中沒畢業她就綴學了,已經在縣城一家職業學校學家政服務專業拿到了證書。鄉里生活雖不差,但哪兒能與城市比呢?村裡的許多姐妹都進城了,有的還在城裡找到了滿意的婆家。王曉麗說到這兒時的神情,眼睛裡放著亮光,敬慕的味兒,濃濃的。魏蘭花臉上笑了,心裡更笑了。現在的女孩兒,和她那一輩絕對不能比。那時,要是有人在她面前提男人啊婆家啊,能羞得臉如紅布。眼前,女孩兒動不動就把男人啊白馬王子啊愛情啊掛在嘴邊,很自然也很自豪。用她們的話說:愛情是美好的美妙的動人的幸福的,美滿的生活最離不了的就是這兩個字。當然,剛見面幾分鐘,王曉麗不會也不能亂說一氣。魏蘭花是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來的,是從她的語氣中體味出來的,是從她那和城市裡的女孩兒沒有多大差別的神情中猜測出來的。她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正準備到縣城裡拿家政專業的資格證書。魏蘭花小時,這個近鄰的家人很喜歡她,她對他們家的人也很感恩。她自從嫁到縣城,回來的次數不多,逝去的父母的添墳、燒紙等事早就託付給了這個近鄰的家人。每次回來,魏蘭花都要拿出一沓錢以示謝意。這次,她依然如故。可在她當著王曉麗的好幾個家人開啟包正想拿出錢來時,和她年齡差不多王曉麗的爺爺說話了:“她奶,我們家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您託付我們做的那點兒事,能算事嗎?舉手之勞啊!您聽我說完。我家曉麗十八了,正準備給她說門親事,女孩兒嘛,大了就是人家的人了。早嫁晚嫁都是嫁。可您也聽她絮叨了半天,她心野著呢!要是不能飛出這山溝溝,她怕活不長呢!不過,她這麼一個年輕女子出去,我們家裡怎麼能放得下心啊?我看您啊,越來越慈眉善目,我家曉麗要是能在您左右侍候著或能在離您不遠的地方做事,我們可就放心了,那也是她的大福氣呢!當然,您要是不點頭,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不是看您心眼兒好,喜歡我們家曉麗嗎?”魏蘭花聽了,愣了半秒鐘,放聲大笑起來。大家也都跟著笑了。不大的舊房裡,充滿了歡快的氛圍。笑聲一停,魏蘭花的腦筋就轉開了。見了王曉麗和她說過話之後,她就覺得心裡有事,一下子說不清是什麼事兒了。當這老哥很直白地把話說透後,她才覺得就是這事!她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王曉麗,發現她的眼睛裡真的有著無限的嚮往和無比的憧憬,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突然之間,感到面前這個隔輩人和她之間沒有鴻溝。但她還是把錢掏出來放在桌面上說:“錢是錢,人是人。錢你們拿著,我也只能用這個表表心意了;人我帶著,我不是喜歡她嗎?不過,我要問問曉麗,你願意在我們家做事嗎?點頭了,好!你樂意服侍我這個老太婆嗎?點頭了?好!那就把話說在前頭。你試幹一個月,我們有緣,就長幹。否則……我給你在城裡找個工作就是了,只要你肯吃苦,工作不是難找。”王曉麗的家人雞啄米似的歡欣鼓舞樣地笑了起來。

真是有緣。當王曉麗來到魏蘭花家一看,簡直暈了!大別墅啊!兩層樓的房子,幾畝地大的花園式的院落!家裡好幾部轎車……進了房,一看有人在打掃衛生,心想,已經有“傭人”了,那我幹什麼呀?魏蘭花告訴她:“你主要跟著我,其它都是次要的。家務事徐嫂做。”王曉麗一聽,更暈了!資本家啊!但當她後來在市裡轉過以後,這樣的房子和院落真不少,心裡就想,老師說得對:社會主義建設的目的,是讓大家過上幸福的生活。一部分人先過得好,住上別墅,使上“丫環”,也不是壞事兒啊!

沒過多久,王曉麗就非常喜歡這兒了。她把魏蘭花服侍得舒舒服服。端茶倒水說話聊天出外散步按摩洗腳等等等等,都讓魏蘭花十分滿意。現在,魏蘭花離開誰也離不開王曉麗!

對兒子許德陽,魏蘭花說不恨吧有時候又氣得牙根疼,說恨吧又忍不下心來。畢竟,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母子連心,血濃於水!

那天在街心的秀麗公園見過歐陽和平讓他問兒子的花心事後,回到家裡,一口氣堵得她半天胸口發悶,連忙叫王曉麗拿來速效救心丸,才算緩過勁兒來。

在舒秀市名聲最響的文化宮老年合唱團裡,魏蘭花也算是個名角。她的年齡,在這兒只是中等偏上。成立已十多年的合唱團,市區市郊、省內省外演出了很多場,聲名遠揚。音樂素養音質音色相對較好的魏蘭花,常常擔當領唱,出盡了風頭,榮耀和光環一個接一個。跟在她身後的小老頭中老頭和大老頭,真的不少。早就有人鼓勵她再找個老伴,她連連擺手;家裡人也支援她床頭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保姆再好,也不能日夜陪伴。就像王曉麗,她說奶,我跟您一起睡吧,有事好照應。但魏蘭花不同意。年輕人怎麼能和老太婆一塊睡呢?短期內可能沒問題,時間一長,彼此肯定會有不方便甚至難堪的地方。到那時再分開,反而不好。誰不知道老伴好?千好萬好,不如枕邊人好。然而,魏蘭花是什麼人?就像她跟王曉麗在孃家第一次相見時嘴裡和心裡表露的那樣:年輕時提男人都羞得能鑽地,何況風燭殘年了呢?真找個老伴,還不得讓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合唱團裡,同她最能說得來也屬於團柱子的男人王和偉,整天對她施媚眼,可她對他愛理不理的樣兒。一天演出結束後他悄悄對她說:“我有話本不想和你說,但憋在心裡不舒服。”她睜大眼睛瞪著他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他說,“咦,怎麼說話不文明啊?”她笑道,“文什麼明?說吧,不說我就走了!”他說,“真是有話,不是玩笑。我有一個熟人的孩子,好像說了一些你兒子許德陽的什麼話。”她的心往下一沉說,“什麼話?”他說,“前面就是街心公園,咱到那兒坐著,我好好給你說,行不?”她又瞪了他一眼,見他真不是開玩笑,沉吟了一下說,“好吧。”

王和偉說了好大一會兒。魏蘭花聽後眼前發黑。王和偉說完後,不無遺憾地說:“這事本不是事,可要張揚開來,不僅德陽面子上不好看,您家裡人的臉上都沒有光不是?”魏蘭花盡量讓自己定下神來,對他說:“我們之間的話,到你這兒就截止了,行不?”他說,“那當然。我們倆誰跟誰……”她雙目圓睜說,“誰跟誰?”他嚇得把話縮回去說,“不說了不說了!你放心,我剛才說的話,我們團的人只有咱倆知道。”

知子莫若母。許德陽在外面的事,她就是一點兒都不問也能看出端倪來。不說別的,僅從兒媳孫清雅的臉上就能知道兩人的關係不好。清雅能幹也孝順,在她面前多數時間都是笑臉。但人的笑容,講究可多了,真心的笑和假意的笑,自然的笑和勉強的笑,明眼人一下就能窺測出來。更何況她發現清雅曾揹著人悄悄地抹過好幾次淚呢?一個女人,在沒有天災人禍的情況下偷偷哭泣,除了夫妻感情的事還能有什麼呢?

魏蘭花從生活的體驗中知道,男人花心是天性。幾乎所有雄性的動物都難以守住一個雌性。動物中精華的人中的男人,更是如此。德陽的父親就這樣。他要不是拈花惹草,也不會英年早逝。遺傳啊!魏蘭花想到兒子,一方面為他的聰明能幹而自豪,一方面為他的薄情寡義而氣憤。退一萬步說,你就是在外面不老實,也不要後院起火啊!清雅多好,漂亮能幹,性格溫柔,孝順老人,有自己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為許家生了一雙漂亮而又聰明的兒女。知道她偷偷掉淚,魏蘭花真想把德陽叫來狠狠地揍他一頓!

可是,當她帶著氣想讓歐陽和平問問德陽的事後,很快就後悔了。許德陽是誰?是她兒子啊!就算他十惡不赦,也是她的骨肉。何況一個成功的男人只是在外面風流一下,連個一般的壞蛋也算不上呢?王和偉對她說的許德陽如何如何,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兒子是什麼人?舒秀市有名的正泰公司的當家人,他就算再細緻,也不可能不得罪人。有人往他身上撥汙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啊!

但是,自從王和偉說了許德陽在外面齷齪的花事後,魏蘭花再看兒子,眼裡就彷彿有了沙子。這沙子不大,不多,卻讓眼睛不舒服。她也不想當面質問他,兒子大了,很大了,兒子的兒子都二十五有了媳婦,他自己也五十二了,她一個七十多歲的母親,還能管得了嗎?

由於種種原因,魏蘭花以前對兒子的衣食住行操心不多,自從王和偉在她耳朵裡灌進了兒子那些上不了檯面的事兒後,她就不能不有所關注。最起碼也要知道,德陽和清雅兩人的關係到底僵到了什麼程度。

讓心腹式的王曉麗觀察。

魏蘭花同王曉麗,投緣得很。話多得很。這也難怪,王曉麗就是她特意找來陪她的,家裡哪個有閒情逸致時時在她左右?王曉麗熱情周到的服務,是魏蘭花“培育”出來的。不是空口說白話能辦到的。試用期一過,魏蘭花就給王曉麗說了工資和其它待遇。王曉麗聽了,目瞪口呆,差點兒傻了。魏蘭花用取笑的口吻說:“看你那樣兒,不會是嫌少吧?”王曉麗說:“哪能呢奶奶!我是沒想到會這麼多,都快趕上科長的了!”王曉麗關心時事,喜歡看報,她真知道科長的工資也不能比她的高到哪兒去。但她這時忽略了,科長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收入呢?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動力來自於待遇。王曉麗對魏蘭花給她的待遇十分滿意,她讓她做的事,她還能不盡心盡力嗎?

王曉麗對許德陽和孫清雅悄悄觀察了幾天後給魏蘭花回報:“兩人關係真不好,不說別的,快到夏天了,我們都穿短袖褂,叔叔夜裡上床後不僅不碰阿姨,還穿著長袖衫呢!”魏蘭花吃驚地問她:“你怎麼觀察的?”王曉麗神秘地說,“猜的。不過奶奶,我能從阿姨的臉上看出來。一本書上說,夫妻感情好的話,早晨起來,女人臉色紅潤有光澤,否則……”她不說了。魏蘭花也沒讓她再說。

第二天下午,王曉麗到超市裡買點兒小東西,偶然遇到了許德陽。他看人不多,就細看了她兩眼,覺得她還真不錯,就摸摸她的頭拍拍她的肩還似乎不經意地往她那豐滿的胸脯上睃了幾眼……他對她做出的這幾個動作,讓她很不舒服,但又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裡發狠:

“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