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紹忠明早就要趕去惠寧,為了完全起見,陳祖望喚來武藝高強,與自己親如手足的陳久,陪同黎紹忠一同趕往惠寧,陳祖望對多年未見的羅老先生十分掛念,並囑咐二人,如果羅老先生還健在,身體無恙,希望他老人家能移步到陳家來住上些時日,也好敘敘舊。

兩天後,黎紹忠和陳久二人安然回來,並把八字庚帖逞上,黎紹忠告訴陳祖望,羅蓬昇老先生已九十高壽,身體無恙,精神矍鑠,經二人勸說,他老人家倒是很想來陳家一趟,只是他長子放心不下老父親,此刻正逢兵荒馬亂,羅老先生只好謙遜推辭,二人也不好再勉強。

陳祖望略顯失落,無能與羅老先生見上一面,倒也能理解此時世道之變,讓一位高壽老人出行,著實有欠考慮。當開啟八字庚帖時,陳祖望大喜過望,庚帖上面赫然批著,“冬月十八”四個紅紙黑字。

陳祖望高興過了頭,拿起八字庚帖,直回房屋向夫人吳鳳芝報喜。

“夫人,夫人,紹忠和陳久回來了,世軒的成婚日子已經批下來了,就在這個冬月十八,真是如我所願。

“太好了,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吳鳳芝從梳妝檯起身,面向夫君,笑容滿面。

“明天,不,立馬,我得去趟方家,把這批下來的庚帖拿過去給親家瞧瞧,咱們兩家再商議婚筵之事。”

吳鳳芝來不及勸說夫君歇息一會,陳祖望手拿庚帖怡然自樂地走出房屋,直奔方家。

方俊柏夫婦,瞧著親家公這般心花怒放的模樣,不言而喻,大家意見一致,婚筵由陳家做主,方宛如靜等半月出閣便是。

自從上次因為難民之事與兄弟鬧僵後,一家人已經數十日沒有在一起同桌共餐了。

今晚,陳祖望決定在飯桌上公開長子世軒成婚之日,便當眾公開世軒成婚後,自己卸下當家之位,由長子世軒接替。不管他兄弟二人是否同意,他都決定這麼做。

陳祖望卸下昔日威嚴,一副慈兄的模樣,陳德望,陳興望二人,不再顧及眼前這位長兄的面子,不再主動到飯桌與大哥商議,陳祖望喊來黎叔,叫黎叔去告知二弟德望,三弟興望,一家人坐下來有事好商量。

德望,興望二人,為的是陳家家業,自然到飯桌坐下,瞧瞧大哥這次又唱什麼好戲。

今晚的晚飯,桌面上的飯菜仍舊如故,簡單的幾道家常小菜,一鍋蔥花雞蛋湯。

只是,今晚這飯桌上的氛圍異常凝重,二老爺陳德望繃著臉,三老爺陳興望面露不屑,二老爺之妻王佩儀傲視,三老爺之妻馮碧雲冷然,世軒,世豪,世傑,靜喻,堂兄妹四人神色各異,唯有大老爺陳祖望之妻,吳鳳芝察言觀色。

陳祖望明知這頓飯只是一個擺設,他也知道自己話音落地,回應他的,必會是戟指怒目,惡語相向,即便是這樣,他也得開誠佈公。

陳祖望掃了眼,飯桌上的每個人,淡定發話:“我就說一件事,這個冬月十八,是世軒和方宛如的大喜之日,世軒成婚後,由他接替我的當家之位,其它一切如常。”

陳祖望話剛落地,二弟,三弟,二人同時起身,德望握緊拳頭,興望兩袖一甩,二人憤然離桌。

二奶奶,三奶奶,以及德望之子陳世豪,也跟隨其後。

“都吃飯吧,菜涼了不好吃。”陳祖望拿起碗,盛了半碗蛋湯,一乾而盡。

大家也都端起飯碗,一臉平靜地吃飯。

陳靜喻雀躍不已,笑嘻嘻道:“大哥就要和宛如姐姐成婚嘍,恭喜,恭喜。”

向來沉默寡言的陳世杰也獻上祝福:“恭賀大哥,祝大哥百年好合。”

陳世軒飯碗一放,耷拉著臉假裝生氣質問:“爹,都沒徵求我的意見,就擅自做主把我的大喜之日定下,我還在捉摸著給宛如一個浪漫的婚禮呢?你把我的夢想給搗碎了。”眸目移向母親,委屈道:“娘,你向來做事情是最清醒的,這次怎麼也跟爹一樣糊塗?”

“怎麼?不喜歡方宛如?”吳鳳芝有意打趣:“那明日我就去方家把這門親事給退了,再託人幫你介紹別家姑娘。”

“若不是方宛如,我還就終身不娶了。”陳世軒咧嘴一笑:“父命不可違,感謝爹孃。”

“大哥就要成親了,怪不得素錦姐姐,這兩天的精神老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靜喻低頭吃著飯,淺聲嘀咕。

陳靜喻的淺聲,還是被坐在旁邊的吳鳳芝聽得一清二楚,吳鳳芝瞧了眼吃得正香的世軒,不再追問下去。

這頓晚飯,也是一言難盡。

離開飯桌,回到屋子裡,陳祖望與夫人商量著兒子的大喜之事,明日就得把聘禮送到方家去,按當地習俗,除了銀兩,就是乾果,糧油等等,該送多少,沒有具體標準,根據家境的貧富來衡量,富裕之家聘禮就多些,花樣就多些,貧寒之家就量力而行。

吳鳳芝倏然想起剛才飯桌上,陳靜喻淺聲嘀咕的話,不由得心裡抽搐起來,陳祖望瞧見夫人神色憂鬱,問道:

“夫人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吳鳳芝輕輕坐下,低聲道:“剛才吃飯的時候,靜喻嘀咕說素錦這幾日情緒低落,萎靡不振,畢竟是黎叔去幫世軒選的大喜日子,她能不第一時間知道麼?我擔心她會一時想不開,該如何是好?”

“夫人多慮了,素錦即便愛慕世軒,但也知道感情是強求不來的,得兩廂情願才行,再說了,黎紹忠夫妻二人,仁慈,善良,相信她們的女兒也不會太差。”

“但願如此。”吳鳳芝再次提起次子世傑,臉上略顯惆悵:“世軒就要成親了,世傑今年也二十了,只是這孩子性子軟弱,膽小怕事,見到陌生姑娘,別說跟人家搭訕了,連一句話都不敢說,想託人幫他找親,也都不知道什麼樣子的姑娘適合他。”

陳祖望微微一笑,目光緩緩移向夫人的兩鬢如霜,臉上那抹笑意,緩緩收斂,疼心道:“夫人為陳家操勞了大半生,任勞任怨,我欠夫人的,別說下輩子補償,那太慢長了,等我把肩上的擔子卸給世軒,再好好補償夫人。”

“都老夫老妻了,老爺這般客氣,我反而不習慣。”

案臺的火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映照在夫妻二人被歲月洗滌過的臉龐,靜好,安詳。

陳祖望淺聲吟詠:“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陳祖望夫婦,只顧著操勞家業,心繫難民,伉儷情深,渾然不知,手足隱藏在暗處那把明晃晃的刀刃,正準備向他瞄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