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忍著身上的疼痛,勉強坐起身來對著面前的老者拱手行了一禮。

老者見狀,急忙起身扶住邵曦。

“公子身上有傷,不必起身行禮,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邵曦靠回到竹床上,開口對老者說道:“在下初到蜀地,此次遇險多虧貴寨相救!

“不管是前輩和雨竹姑娘,還是這寨子中的其他人,對在下來說都是救命的恩人,若是寨子遇到什麼難處請務必告訴在下。

“在下也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就算幫不上什麼忙,也不至於將今日所談之事傳出去,還請前輩放心!”

話說得很直接了,意思也很明白,既然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會出賣對方。

所以在自己的面前談論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有任何的隱晦。

邵曦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對面的老者又怎麼會聽不懂?

“唉!其實這些事情說與不說都是一樣,離此地不遠有一條江,名為青川江。

“由於流經上游時兩岸高崖林立,故而流經此地之時水流變得十分湍急,每逢上游漲水之際,我們這下游便要承受水災之患。

“從我年輕的時候開始便每隔三五年會發一次大水,為緩解此地水患,多年前朝廷責令地方官府招募勞工修堤防澇。

“從附近的山上採石,在這青川江的下游支流入水口處修建堤壩阻擋青川江的江水,以免下游支流沿岸土地、農田損毀。

“說起來這原本是好事,可這些年來本地官員以修造堤壩為名與當地惡霸勾結,石料、木材以次充好,以沙土代替黏土來修砌堤壩。

“這樣修起來的堤壩,又如何能阻得住洪水?所以這些堤壩年年修,年年垮,倒是成了這些人斂財的手段。

“由於剋扣工錢,本地百姓也曾據理力爭,甚至拒絕徵召,官府便利用當地的惡霸到各村各寨強行徵召。

“若是不去,輕則打罵,重則便有牢獄之災,如今被徵召的勞工已無工錢可發,只給吃些粗糠爛菜,餓不死已算僥倖。

“多年下來此事已成慣例,而我們這些普通百姓面對著官匪兩道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看得出老者心中對此也是十分的氣憤,這要麼是不說,一開口便如同開閘的洪水。

剛剛說完便有些氣不夠用,咳嗽了起來,雨竹連忙上前替老者撫背順氣。

邵曦聽聞此事也是心中暗怒,景元王朝立國百餘年,歷代皇帝都是勵精圖治,怎麼還有這麼多的貪官汙吏?

“官府如此作為,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去上告嗎?總該有人來整治這些貪官惡霸吧?”

老者已是氣喘不止,只是拄著竹杖擺了擺手,倒是站在身後的雨竹將話接了過來。

“怎麼沒想過上告?可是這些做官的都是官官相護,一丘之貉。

“我們去縣衙告那些惡霸,結果縣衙的官老爺同那些惡霸是一夥的,也有人到郡裡去告過,可是那些郡裡的大官跟他們也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常年修造堤壩,他們從中都各有好處,誰又會為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而斷了自己的財路?”

邵曦一聽就來火了,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從郡裡到縣裡上下勾結魚肉百姓,更是以次充好貪墨朝廷所調撥的銀資,他們這是把修造堤壩這種民生工程當成了斂財的手段。

難怪景元帝國每年總是天災不斷,原來這些天災竟然也能讓某些人藉此發財,這特麼不就是吃人血饅頭嗎?

青川江下游支流兩岸的百姓本就因為水患而生活艱難,修造堤壩原本就是為了保護下游的農田。

只有百姓糧食豐收了,國家才能徵收到糧食,而這些糧食就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

別管是用來賑災,還是用以軍備都是必不可少的。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

老百姓自己都吃不飽,朝廷又從哪裡去徵收糧食?

如今連這保護農田的堤壩他們都修得如此兒戲,為了一己私利竟不顧百姓死活,國家安危。

這群傢伙比青山郡的陳默槐,餘江郡的趙華俊更加可恨,因為他們這是在斷國之根本。

邵曦本來還想問,為什麼不到州里去告?

可轉念一想,這不是扯淡嗎?

一群普通老百姓能告到郡裡就已經算是告到頭了,州刺史又豈是他們能見到的?

此次自己正是要前往唐門,而唐門的門主唐浩雖如今已降為縣公,但唐家的底蘊和影響力尤在。

想必唐浩是能夠與這成州刺史說得上話的,看來這成州的吏治也的確要整治一番了。

不過眼下青川江修造堤壩之事既然讓自己趕上了,那就不能裝作看不見。

更何況此事還直接與救了自己性命的竹寨有關,那就更要管上一管了。

“不知這青川江修建堤壩所在歸哪裡管轄?當地的官員都是誰?”

雨竹見邵曦問起來,想都沒想便開口答道:“此地是海竹郡,郡守叫蘇立德,我們竹寨是歸玉竹縣所轄,縣令叫杜霖。”

“蘇立德,杜霖,我記下了。”

雨竹有些詫異地看著邵曦,心說這兩個名字你記下了又有何用?

那可都是官老爺!難不成你還敢登門去罵他們一頓?

雨竹只猜對了一半,邵曦的確沒打算去罵他們,邵曦這會兒琢磨的是怎麼弄死他們。

為官一方,不能替聖上分憂也就算了,居然還搞得當地民不聊生,這種官留他何用?

“邵公子,你還是安心養傷吧!你並非本地人,這些事情聽聽就算了,我扶老祖去休息,再給你弄些吃的來。”

說完,雨竹便扶著那老者離開了房間。

邵曦靠在床上,只覺得心裡一陣憋悶,離開景元帝國已兩年有餘,這才剛一回來就又遇到這樣的事情。

一個王朝若是不能吏治清明,而是官場腐敗,貪腐成風,不要說什麼平定九州,一統天下,恐怕搞不好會民心盡失,有亡國之危。

既然自己身為景元王朝的官員,遇到這種事情不能不管,可僅憑著自己又能管多少呢?

看來有必要想一想如何整頓吏治,肅清貪腐之風了。

……

轉眼間四天過去了。

僅僅四天的時間,自己的傷勢便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如今已經能夠下地行走,行動自如了。

這兩天也終於是見到了付彪、烏球兒和奈比海三個人,他們也都受了不輕的傷,尤其是付彪和烏球兒當時為了保護自己被山石砸得不輕。

不過在雨竹的照顧下,這四天下來三人的傷勢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轉。

看到他們沒事,邵曦也終於是放下心了。

這一次損失了兩匹馬和一頭駱駝,好在那些馱著物品的馬匹只是受了傷,而物品也並未有任何損失,說起來也算是幸運了。

邵曦心中暗自慶幸這次沒有帶著老吳同行,否則就他那個老胳膊老腿,怕是會把他那條老命搭在這裡。

這四天邵曦除了琢磨竹寨的事情,同時也特別想知道救下自己的那個女子到底是誰。

原本打算今天到隔壁的竹樓去拜訪一下那位姑娘,可不巧從清晨便開始下雨,一直下到了黃昏。

一整天邵曦都無聊地坐在竹廊中喝茶,直到黃昏雨停了,邵曦才終於是來到了隔壁的竹樓。

順著竹製的樓梯登上二樓,沿竹廊沒走上幾步,便見一女子從房中走了出來,似乎是要到竹廊看看這雨後黃昏的景色。

此時的竹寨正是雨過殘紅,疏籬斜暉,安靜恬淡,空氣中飄蕩著竹子的清香和雨後的溼氣。

眼前的女子一身鵝黃色的紗裙,烏黑的長髮只是隨意地挽了一個髮髻,正舉目眺望著遠方的山巒。

裙袖下的手指上還纏著白布,看來手指的傷還尚未痊癒。

當邵曦看清面前這女子的時候,整個人竟然愣在了當場。

“怎麼是你?”

邵曦忍不住脫口就問了出來。

邵曦這麼一問,那女子才注意到竹廊的盡頭還站著一個人,當她看清來人是邵曦後,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為何不能是我?當初不是你對我說,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嗎?”

此時邵曦是一臉的懵逼。

“我的確是這樣說過,可是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你來了這裡,我自然也就來了這裡,我是一路跟著你過來的。”

邵曦被眼前的萊米絲搞得好一陣無語,自己給她留了一大筆錢,明明是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

當初還囑咐她要遠離白夜國,如今可倒好,她竟然偷偷摸摸地跟著自己跑來了景元帝國,還一路跟到了蜀地。

從離開烏海國到現在前前後後也有兩個多月了吧?自己被她跟了兩個多月居然一點都沒發覺!

“你這一路跟下來,為何我沒有發現你?按說我送你的那三輛馬車也挺引人注目的。”

邵曦這一問把萊米絲給惹笑了,而且還笑得十分得意。

“我帶著你送給我的那些僕人和婢女一起化裝成商隊的人,將馬車混入商隊,就這樣跟著你們一起穿過白夜國進了玉龍關。

“到了玉龍關之後,我們便脫離了商隊,反正從玉龍關返回中原的人那麼多,不混在你的隊伍裡也沒人注意到。

“不過我沒想到你會中途脫離大隊人馬,跑來這樣一個到處是山的地方。

“幸好我在玉龍關的時候,將你送我的那兩大車財寶全都兌換成了泰和商行的銀票,不然的話還真跟不上你!”

聽了萊米絲的話,邵曦頓時一頭的黑線。

本來自己沒打算帶著她,就是怕這個女人在自己身邊被人發現。

再怎麼說,她原來也是白夜國的王妃,這要是被人認出來,自己在白夜國挑撥拜希麥父子自相殘殺的事情不就被掀了老底?

所以自己在臨走之前才囑咐她要遠離白夜國,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去。

如今可倒好,她竟然就混在自己的隊伍裡,一路混到了景元帝國境內,更是跟著自己來到了蜀地。

邵曦還真挺佩服她這種既執著又大膽的精神。

“是你救的我?”

萊米絲看著邵曦,揚起嘴角笑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著萊米絲手上纏著的那些白布,邵曦心中禁不住一陣感動。

眼前的這個女子就這樣一路默默地跟著自己,甚至都怕被自己發現,而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刻卻不顧一切地救了自己。

就算邵曦心中對她並無男女之間的感情,但從白夜國以來也算得上是共患難了,朋友間的那種感動總還是有的。

她能為了自己甘願冒風險再入白夜國,這樣一路風餐露宿,不畏艱險地跟著自己。

這份執著的感情邵曦雖然不能夠接受,但此時此刻也的確是再無拒絕的理由。

既然她已經跟來了,自己也不能將她一個人扔下不管,好在中原之地也算是遠離白夜國了,在中原也確實沒有人認識她。

想必她當初決定偷偷跟著自己的時候,也已經將這個藉口想好了吧?

邵曦一臉苦笑地搖了搖頭,無奈地對萊米絲說道:“你還真是個膽大心細之人,居然還敢回到白夜國!

“到了玉龍關還知道將那些整箱的財寶換成銀票,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萊米絲手扶著竹廊上的欄杆,眼睛望著遠處的竹林,長長地嘆了口氣。

“當你與我辭別之時我還沒有這個打算,那個時候我也想,你走了!我便去到沙漠的深處找一個地方度過餘生。

“可是在你離開的前一夜,我整晚未睡,我發現我做不到,如果就這樣與你分離,我會心痛到死!

“我寧願默默地跟在你的身後,只要能看到你就夠了,若不是見你遇到了危險,我願意這樣悄悄跟一輩子,絕不打擾你!”

萊米絲的話,說得邵曦心一痛。

求不得、怨憎會、愛離別!

佛家三苦中“求不得”排在了第一位,愛也好,恨也罷,終究還都是曾經擁有過。

而“求不得”卻連擁有的權利都沒有,那是何等的苦?

“萊米絲,你救了我!”

“你也救過我,所以我們算是過命的朋友吧?”

“嗯!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