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有些凌亂的小巷中,吳亙七拐八繞,最終在一處看起來有些寒酸的小院前停了下來。

大門上的黑漆已經斑駁,門板上還有幾個小洞。不過與鄰近院落牆頭草木茂盛、青苔鬱郁不一樣,這處院子的牆上整整潔潔,連門口都打掃得一塵不染。

打量了一下四周,吳亙上前輕輕敲了一下門。過了一會,門被開啟,楚喜出現在門口。看到吳亙,其人並沒有半分驚訝,側身讓了讓,「先進來,馬上好。」

吳亙進了小院,順手將門掩上。

「家裡清貧,就不請你喝茶了。」楚喜說了一句,便匆匆走回自己的屋中,並沒有請吳亙入屋一敘的意思。

吳亙站在院中,看著這個狹窄卻十分乾淨的小院。院中並無他物,只有院中種著一棵石榴樹,紅豔似火,只不過所有的枝條都是向上,顯得拘束剛直了些。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楚喜便再次出現在院中,身上背了一個不大的包裹,顯然早已準備妥當,「走吧。」

吳亙負手看著石榴樹,微微一笑,「就這麼點家當?可想好了,出了這個院門,多少年都無法再踏回。」

楚喜看了看天,緊了緊身上的包裹,「天色不早了,趕到城外還需一段時間,我不想趕夜路。」

如同一拳打在了空中,吳亙被噎得有些難受,對方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問話,只得鬱悶道:「走吧,我租了一輛車子,應是能快些。」

二人出

了小巷,巷口處停著一輛馬車。這種馬車在高垣城中隨處可見,走在街上別人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車子出了高垣城,一路向南而去,直至行了五十里地,二人方才下車,步行向著路側的荒野走去。到了一處荒廢的牧人屋舍,吳亙停下了腳步。

這處地方是吳亙選的,原本楚喜也選了一處藏身之處,但吳亙還是堅持放在這裡。

看了看屋中凌亂的地面,楚喜微微皺眉,「明日雞鳴之時,無論你回不回來,我都會離開。」

吳亙點了點頭,放下了一些吃食。起身時,看著用蒿草簡單做了個掃帚,已在打掃屋舍的楚喜,「今天,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冒了這麼大的風險,也要幫我的原因。」

「為什麼。」楚喜直起身子,袖子挽得很高,手裡還拎著掃帚,看起來有些滑稽。

「人說物如其人,今天在院中看到那棵石榴樹,倒是讓我頗有感觸。你這人啊,看著方正,實則內心熱烈,只不過平日裡掩飾得好,藏在了那張臭臉下。」吳亙笑眯眯看著對方,斜斜靠在柱子上。

「說實話,走出那扇門著實有不易。一旦離開,意味著放棄了清貧但安逸的生活,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麼等著自己。就衝這一點,你比我強,比大多數人都強。」

說到此處,吳亙停了停,一臉戲謔之色,「我問你,要不是浣紗女帶我入府,你是不是還有些猶豫,猶豫著要不要踏出

這一步。」

楚喜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淡然看向吳亙,「吳亙,你不要太高看自己,也不要太小看他人。從你第一次試探的時候,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因為你身上有種桀驁的性子,能闖敢幹,不落成規,這正是我所缺乏的。我需要你這麼一個支點,來重新撬起自己的人生。

當然浣紗的參與是一個方面因素,那晚她來時我並未醉酒,你們的談話我聽得清清楚楚。為了她,我也要搏一把。

最主要的是,我想走出高垣城,想重新過另一種生活。

那幅地圖,其實我早已畫好。我就在看著,看你敢不敢進入萬戶府。若是你遲遲不敢入,那張圖我自會毀去,因為豎子不足以謀。

我看過許多有野心的人,

到最後才選定了你。吳亙,並不是你選擇了我,而是我看中了你。」

吳亙面色一僵,沒想到這個死人臉醉酒竟是裝的,早已定下了決心,自己還左一個試探右一個旁敲。想想自己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楚喜是不是有種看猴的感覺。

黑著臉,吳亙掉頭就往外走,到了門口時,方甕聲甕氣道:「我儘量在天亮前趕來,如若有什麼變故,你自決即可。」

楚喜微微一笑,「那我祝你諸事順遂,人到成功。但若事有不成,死也就死了,莫要連累別人。」

吳亙扶在門上的手一緊,將木門抓了一個窟窿,恨恨而去。

入夜,吳亙出了客棧,奔行於夜色間,

向著黑塔家的府邸潛去。四周的地形,楚喜所畫的地圖,已經在心中盤算了不知多少遍。

吳亙今夜準備潛入府中,用雲傲相贈的尾骨,給府中來這麼一下。當日凌雲八騎死了六騎,死在了黑塔家的手下,吳亙便一直盤算著怎麼復仇。

此舉十分不智,也十分危險。但吳亙從來不是一個肚量寬大的人,沒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習慣。他能夠不顧後果殺了百里蘇,當然也不會顧忌報復黑塔家所帶來的麻煩。

打是打不過人家的,只能使出這樣的突刺手段,在對方自認為安全的高垣城中,給黑塔家來記重擊。迫使其將目光重新收回本家,將自己在外的兵馬撤回,以緩解無畏軍的壓力。

尾骨已經只剩下最後一擊,這是吳亙保命的最後手段。但今天,為了給手下兄弟報仇,在這高手林立的萬戶府,吳亙準備用出這寶貴的一擊。對死去的人,對自己的內心,做一個交代。

吳亙準備潛入的地方在府邸的北部,那裡靠近軍營,也是府中修行人居住的地方。若是能成功,對黑塔家的中高階戰力將造成巨大的損失。

按著楚喜地圖所示,吳亙尋到了一處小門。這座門平時多不開啟,而且位於軍營和修行人所住區域之間,任誰偷襲也不會選擇這裡,所以並沒有設定守衛。

避開巡夜的更夫,吳亙悄悄跳入外院,院中一片寂靜,在此值守的府中屬吏早已

離去。趁著夜色,急急奔向內院的方向。

內院的牆上有人在巡邏,吳亙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心中默默數著。果然,過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牆上巡邏的護衛準時走下了牆頭,兩隊護衛換班的時候,中間會有一段時間的空當。

躍入內院,吳亙避影匿形,急速穿行於樹木、水塘之間,前方就是修行人居住的院落群。這裡還有一座高塔,平日裡供修行人吐納之用,也是整個萬戶府中最高的一棟建築。

平抑了一下有些紊亂的氣息,吳亙取出尾骨,對準了高塔的方向。剛準備發動,忽然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出現在面前。

「是你這個小子,深夜到此,難不成要做什麼樑上君子。」人影開口道,正是當日與吳亙相遇的黃姓老者。

吳亙全身的寒毛豎起,心急劇跳動了起來,整個人如同置身於寒窖之中。冥冥中有種感覺,只要自己稍有異動,肯定會立馬死在當場。

「前輩,當日諄諄教誨,讓我深感慚愧。今夜到此,是想尋位高人拜師。」吳亙囁嚅道,微微俯首,悄悄將尾骨對準了黃姓老者。

「拜師?晚上?」黃姓老者沒想到吳亙會有如此說法,一時覺著有些荒謬。

就在對方稍稍愣神的當口,吳亙悍然發動了尾骨。一個金色的拳頭在夜色中出現,拳頭轉瞬間就有房屋大小,咆哮著向眼前的黃姓老者撲去。

金光粼粼,光影錯落,在金光邊緣

,有一個人或者是半個身影踉蹌而走。

拳頭繼續向前,無論是牆、樹、屋、塔,都無

法阻擋其片刻,瞬息之間化為粉末和碎片。煙塵大作處,出現了一條巨大的深溝,洞穿了府邸。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原本樓閣林立、層層迭迭的內院,出現一大片的廢墟。拳頭的力量太大,快速衝擊所產生的熾熱,又引發了大火。

僅是如此也就罷了,由於地勢的急劇改變,加上拳頭的震動漸漸向遠處傳播,接二連三的咔嚓聲響起,沿著地上的深溝向兩側擴充套件,不斷有房屋倒下,隆隆聲在靜寂的夜裡傳出很遠。

得虧黃姓老者的出現,吳亙將尾骨稍稍調整了一下方向,若不然,整個內院恐怕都要遭殃。

一擊發出,吳亙看都不看,掉頭就往外衝去。剛奔到外院的牆下,一個人正驚慌看著內院的方向,正是那名與黃姓老者在一起的白髯老賊。

看到吳亙過來,此人已是六神無主,竟然出聲問道:「這是發生了何事。」

吳亙一言不發,匆匆掠過其人,黑暗中刀光一閃,將這個已是失魂落魄的人斬為兩半。

等離了黑塔家的府邸,吳亙低伏著身子,越過一座座房屋,向著城南的方向奔去。此時必須出城,若是等天明全城戒嚴搜捕,恐怕就得留在此地了。

城南的城牆出現在眼前,牆頭上的燈籠並沒有增加多少,但已是有一些人頭晃動。一切發生的太突然,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吳亙心中暗喜,奔上城牆,在眾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中,向著夜色中奔去。

行到一處樹林,吳亙的心終於放鬆了一些。忽然,有一道黑影從一側躥了出來,把吳亙撞得飛了出去。力量之大,接連撞穿了三棵大樹,方重重落地。

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吳亙才看清,黑影正是那名黃姓老者,不過此時的他十分悽慘,半個身子已蕩然無存。

這樣都不死,吳亙著實有些無語,拔刀對向老者。

「小子,你找死,竟然敢下如此毒手,當日真是小看你了。」老者扶著身旁的一個木樁,勉力站起,咬牙切齒道。

吳亙發現,老者雙手已是血肉模糊,從相遇到追趕,到再相遇,此人竟然是用手趕路,一路追到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