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最好的勸誡,也是最醒目的警示。

泿水邊,黑塔家的輕騎陸陸續續從林中走出,聚集於河灘之上,看著河對岸擺得整整齊齊的屍首默然不語。屍首正上方,赫然是那名千戶的頭顱。

難言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開來,人們在竊竊私語,面色俱是有些不安。很快,有被河水沖走的人,跌跌撞撞從下游返了回來,述說著對手的強大,以及那個一刀將千戶殺死的男人,是多麼的可怕。

戰敗者往往會在潛意識中將敗因歸結於對手的強大,以減少自己的罪責。

這幾名士卒的敘述,更加增加了這些後來人的驚懼。他們長途奔襲至此,原本以為只是截殺一股普通的流匪,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存在。這等對手,即使吃下來,恐怕在場的人也沒幾個能返回,岸邊的屍首就是最好的證明。

河灘上的人越來越多,卻都沒有主動追擊的意識,人擠著人,馬挨著馬,彼此都在觀望。

一個身穿黑色長衫的男子從林中走出,身旁陪著一名軍官模樣的人。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男子身上,此人可是家族派出的供奉,名叫胡安,修為自不必說,也是此次追擊的最強手段。

男子看了看對岸的屍首,又走到那處明視訊記憶體在打鬥痕跡的林中細細勘查,良久方長出了一口氣,與身旁的軍官商量了幾句。

軍官點了點頭,站在人群中,大聲命令一名百戶帶人過河。那名百戶不情願的拉著馬,帶著手下小心翼翼的走入了河中。

這邊的人,也是紛紛取出弓箭,掩護自家渡河之人,做好應對對手偷襲的準備。剛才已聽倖存的人說了,對手就是在渡河之時偷襲,才讓自家這麼多兄弟一箭未發就死在了河中。

在眾人焦灼的目光中,終於第一個人踏上了對岸,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很快,所有的人都過了河,衝著這邊揮手示意。

河這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那名供奉腳下一點,輕飄飄就越過了河,落於那片屍首前。

「他們都是黑塔家的好男兒,掩埋了吧。」胡安嘆了口氣,方才看林中打鬥殘留的痕跡,可以判斷,對方的修為並不是很高,但卻將同是四境巔峰的千戶給殺了,還絞殺了這麼多的騎兵,怎麼看都不是好惹的。

這樣的人才是可怕的,他知道怎麼殺人,這種純粹的殺人技,最為難以對付。修行人的身體仍是肉身,也怕菜刀砍。

看著眼前的屍首,胡安有些撓頭,有心想退兵,可又怕回去後受主家責難,畢竟他只是一個供奉。此次派他出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本家前次遭受的莫名襲擊,讓家中好手半數以上死傷殆盡,實在是無人可用了。

這些修行人不像普通士卒,可以隨時得到補充,哪個不是辛苦修煉多年,堆砌了大把的錢物才培養出來。可以說,這次襲擊,讓黑塔家的高階力量出現了嚴重的斷層,沒有二十年的功夫無法緩過來。

原本也想多抽調些高手,可扒拉了一下人頭,有需要平叛的,有需要鎮守重地的,竟然無人可用,只得將胡安這個平日裡在高垣城打醬油的派了出來。

胡安嘆了口氣,主家這段時間著實是有些難,若是以往碰到如吳亙這樣的人,早就派大軍圍剿了。可當下各個小家族心存異心,人手往領地一分攤,竟然沒有餘力去對付這什麼吳亙。

要不是聽說此次吳亙要逃往鐵手行省,主家還準備放一段時間再料理他,這也是沒辦法了,才匆匆下令出兵。

「你們在後面小心進軍,我到前面去探探,若是能直接取了賊人性命,也省得手下兒郎廝殺搏命。」胡安終於下定了心思,對著軍官說道。

軍官原本對這位有些怨言,方才渡河之時,明明可以輕鬆躍過,卻仍是讓自己的手下先行過河探路,實是

膽小的很。可現在聽說對方要一人前往捉賊,心中怨氣頓消,說了一通恭維話。

胡安久在府中,自是見多了人情世故,知道對方只是場面話,交談了幾句便向遠方掠去。

狹窄的山路上,吳亙正帶著人小心前行。山中本無路,即使如索吉這樣的本地人,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路,很多情況下,就需要有人在前開路。

作為寨主,吳亙自不用做如此鄙陋的營生,凌雲八騎便派上了用場。他們幾個修為比普通士卒高些,而且身有銘紋,又配合默契,擅長合擊之術,這種費力氣又危險的活,便交給了他們。

吳亙還美其名曰藉此磨礪幾人,萬事皆可是修行嘛。

其實卓克等人也是有些不解,按著吳亙的修為,若是去鐵手行省,單人匹馬豈不更快。這一路上,倒像是吳亙護送著這些無畏軍士卒,而不是這些人護衛著吳亙,這一點吳亙並沒有說透,但薛信肯定明白。

任何一支軍隊,都是從小到大,一點點成長起來。而最初的這些人就是種子,就是壯大的基礎。他們的風格會影響著後來的人,也就是所謂的軍魂。

也許這些人都很普通,出身於販夫走卒,行走于田間巷陌,每一個看上去都是肉眼凡夫。

但就如野草一般,經歷過一場場大火,這些人終會成長為參天大樹。猛將必發於行伍,乃是凝練多少前輩血淚總結得出的真理。這些人才是吳亙去往鐵手行省,最終打出一片天地的信心所在。

「寨主,休息一下吧。」終於到了一處相對平坦的臺地,卓克砍了一根青藤,給吳亙遞了過來,裡面有著甘甜的汁水。

吳亙點了點頭,讓薛信安排眾人休息,現在隊伍中已經沒有了馬,連吳亙也是一路步行,自然走的辛苦。

不過除了索吉帶來的那些人,無畏軍這些老卒在薛信那種恐怖的訓練下,早已習慣了這種山中行軍,紛紛解開盔甲坐下來。有些閒不住的,就在附近取水獵獸,充分利用所看到的一切,減少攜行食物的消耗。

「寨主,追兵應是已被甩開,咱還打不打了。」薛信依舊身披盔甲,他治軍嚴謹,歷來是身先士卒,即使休息也從不卸甲解兵。

「不打了,對方已經知道我們意圖,也已露過面了,沒必要再徒耗人命。接下來,全速前進,能不戰就不戰。」吳亙喝了一口青藤的汁水,渾身清爽了許多。

薛信得了準信,也放鬆了些,仗嗎,還是能少打就少打。但有些仗,是必須得打,就如前面一仗。

「索吉,可發現追兵的蹤跡。」吳亙掉頭問道。

索吉這些日子可是給累壞了,正伸著舌頭調息,這幫人太能走了,扛著百餘斤的東西在山路上奔跑,竟然如履平地。

「大人,暫時沒有發現,這麼難走的路,馬兒也全然用不上,只能靠兩條腿。若是隻憑腿走路,我想沒有多少人能追上來的。」索吉苦笑著答道。

「索吉,你可會馭鳥。」吳亙忽然換了個話題。

「當然可以。」說到本行,索吉迅即來了自信,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吳亙微微頷首,「行,等著吧,以後會有很多鳥交給你。」正閒談間,吳亙猛然站起身來,手持斷刀看向天空。

看到吳亙如此模樣,身旁的人如何不知是有敵襲,不待吩咐,所有人都匆匆披甲,取出弓箭搜尋著天空。

天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忽然,潔白的雲中出現了一個黑點,有一個人正御風向此處飛來。

看到如此情形,眾人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來。果然,黑塔家還是派了高手過來。無畏軍並不怕那些正規的軍卒,撞上後刀對刀,箭對箭就是了。

但這種殺力極大,打了就跑的高手卻是最難對

付。沒辦法,吳亙就算是在場人中修為最高的,也才只有四境。這種高階戰力的短板,一時半會是補不齊的。

「結陣。」卓克一聲大喝,凌雲八騎迅速組成了一個圓陣,冷冷注視著越來越大的黑點。其餘的人也是紛紛搭箭在弦,瞄向空中。

黑點很快到了眾人的上空,卻是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來人是個揹著長劍的男人,黑衫獵獵,正饒有興趣的打量腳下情形。

吳亙眯了眯眼,就要起身迎敵,這等層次的對手,也只有自己親自上了。

「寨主莫急,且讓我等試試。」哈鷹忽然大聲喊道。自從上次兩豨村一戰後,凌雲八騎就琢磨著如何對付高階之人,今天對手只來了一人,正好藉機練練手。

吳亙點了點頭,今天不妨讓幾人試試,小狼總要出去獨立應對猛獸的,終不能為他們遮風擋雨一輩子。

空中,胡安看著腳下眾人有條不紊的佈置著隊形,一支支利箭閃著寒光,紛紛對準了自己。還有一些則是迅速的隱入了樹林之中,想來是準備等自己落下來好伏擊。

這些愚蠢的人啊,不知道在高階修士的眼裡,這些佈置如同小孩過家家般可笑嗎。

胡安嗤笑著,看向那個孤身拄刀而立的年輕人,難不成這就是吳亙,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嗎。身體不是很健壯,氣勢不是很威猛,連站姿,都像個街頭偷窺人家大媳婦腰身的小混混,全然不像情報中所說的兇惡狡黠。

畢意自己是人家黑塔家的供奉,既然來了,總得幹些事吧,免得回去被人嚼舌頭。不過讓自己拼命那是不可能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要不然也不會撇下那幫人孤身到此,可進可退嘛。

「爾等可是無尾賊,吳亙是誰,出來一見。」胡安暗自運了些法力,衝著地上的人大聲喊道,聲音如鍾,倒也頗顯威嚴。

吳亙有些無奈的抬頭看著空中,這位是不是話本看多了,難不成還要來一通戰前叫陣,通報名姓,打上半天嘴上官司。

要不是想讓卓克、哈鷹他們練手,此時早已戰在一起,還能有機會讓他裝這個大尾巴狼。

「我就是吳亙,你是何人,攔住我們可是有事。」吳亙往前走了一步,歪頭看著胡安。

胡安捋了一下長鬚,點指著身下眾人,「我乃黑塔老爺家中一等供奉胡安,此次奉命緝拿爾等。若是識趣,趕緊拋了兵刃投降,尚可保全性命。若是一意孤行......」

噹啷,還未等他說完,吳亙已將手中的斷刀扔在地上。

這是何意,胡安不由一愣,想好的詞還沒說完,這位難不成就要降了?

吳亙掉頭坐在地上,看都不看空中,隨手一擺,「射他。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