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泿水邊,滿天的繁星已將天穹讓位於熹微的晨光。水面上盪漾起了薄霧,讓四周的群山、搖曳的蘆葦叢看起來有些朦朦朧朧。

伴隨著幾聲怪異的犬吠聲,從河岸的樹林裡鑽出一群人。這些人身著玄甲,全身披掛,身旁還拉著自己的馬兒。領頭的是名中年的漢子,身上佩著重劍。

抹了抹頭上的露水,漢子將綴滿水珠的頭盔交給了身旁的親兵。看著眼前的泿水,不禁咒罵了兩句,眉眼間的疲倦幾不可掩。

怎麼能不累呢,這些人都是在佐衡路北部平叛,臨時接到命令後分別從各個地方匆匆彙集於一起,沒有任何休息又狂奔八百餘里。

如此也就罷了,等發現賊人的蹤跡後,就馬不停蹄匆匆入山,奔波於崎嶇難行的山路上一路追擊。期間,也就是在軻井關休息了一日,然後就是繼續在這荒無人煙的山裡趕路。

縱然這些人都是黑塔家最核心的軍事力量,戰力毋庸置疑,可再強大的人經歷如此長途跋涉之後,也已變成了強弩之末。

原本千人的隊伍,由於前些日子幾次發現有匪人的馬逃走,不得不分出人馬追擊,再加上掉隊的,到了此時,只有不到兩百人。

雖然只找到一些散落的馬,但沒了馬,這些匪人還想逃到哪裡去,兩條腿的難不成還想跑過四條腿的。

所以,漢子並不感到過於擔憂,據情報說,這名叫吳亙的匪人只帶了一百多人。一路上匪人散落的馬,被自家手下找到的就有五六十匹,這匪人還能剩下多少。區區幾個只敢躲在老鼠窩裡的匪徒,只要能找到,有什麼難對付的。

作為一名千戶,漢子也不理解家族為何會下達這麼急促的命令,直到本家來了一名供奉後才知道,吳亙殺了家主的一名兒子,聽說此次因畏罪欲逃往鐵手行省。

家族怕他離開佐衡路後處置不易,才不惜從平叛一線抽兵,急行軍至此,軍令只有一條,秘密處決掉吳亙或是將其悄悄押回高垣城,而且儘量不要驚動那些小家族。

至於為什麼搞得如此神神秘秘,那名供奉則是語焉不詳,只說這裡可能涉及到登天殿。家裡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複雜,才下了這麼個奇怪的命令。

只不過沒想到這些匪徒如水蛇一樣滑溜,一路急行軍都追不到賊人,而且派出的當扈鳥陸續失蹤。無奈之下,又從附近的家族借了些犼犬,才一路追蹤到此處。

「千戶,河邊發現了散落的衣服,盔甲。」一名軍卒跑過來大聲稟報道。

漢子眉頭一挑,大步來到了河邊。果然,在河邊的淺灘裡,草叢中,陸續發現了一些殘破的衣物。

「往上下游找找,看看還有沒有。」漢子大聲下令。很快,有幾十名軍卒騎馬分別向上下游趕去。到了河邊,馬兒終於派上了用場,這些軍卒終於變回了騎兵,而不是如前幾日一般做一名馬伕。

漢子坐在河邊,看著手下依次離去,越跑越遠,不禁微微皺眉。難不成這幫匪人過不了河,沿著河岸逃竄了。

剩下的人已在河邊架起了火,一來是烘乾一下衣服,二來準備早餐。一夜追索,所有人都已經飢腸轆轆。

忽然,從河對岸出現了兩個人影,身上破破爛爛,相互攙扶著向河邊走來,看來是想取水。

這兩人看到對面正在做飯的軍卒,卻是掉頭就跑,倉皇間,有一個人還摔了一跤,在同伴的攙扶下,狼狽不堪的向著河岸旁的一條山路奔去。

漢子猛然站了起來,這兩人身上都佩戴著彎刀,應就是此行要追擊的匪人。這麼些天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手。而且看這兩人模樣,恐怕已是山窮水盡。自己追得辛苦,難不成匪人就舒服。

一念至此,漢子叫過自己的親兵,「傳令,所有人渡河追

敵。」

新兵看了上下游的方向,小聲提醒道:「大人,要不要等咱出去的兄弟們回來,聽說匪首可是殺了咱黑塔松寒鎮撫,實力不容小覷啊。」

漢子冷笑一聲,「別自己嚇自己,族中早已查明,黑塔松寒那是被人下了毒方才落敗。真打起來,那小子不過是個四境,再加上手下跑了那麼多,咱這麼多人堆上去還堆不死他。」

親兵聞言不敢再勸,只得召集原地的兵馬集合,連剛做好的飯也沒顧得上吃。拉起來一看,只剩下一百二十來人。

漢子脫了身上鎧甲,親自帶頭拉著馬向對岸走去。這處水還是有些湍急的,穿著甲在水裡走,萬一摔倒純粹是怕死得不夠快。

一入刺骨的河水,漢子身子一個激靈,幾日沒有吃好睡好,身體早已疲憊至極。自己縱然可以躍過這條大河,但手下不行啊,只得帶頭行走於沒到脖頸的河水中。

不一會兒,漢子的腳已經踏上對岸的淺灘。甩了甩頭上的水,轉頭看著自己的手下過河。幸好所騎的馬個頭高大,很多軍卒可以扶著馬背,拽著馬鞍過河,而不至於被水淹沒。

目睹手下在水中的窘態,漢子如以往一樣,準備說兩句粗魯的話激勵一下士氣。以往在軍中也是一樣的,這些涉及長輩或者是某些部位的穢語,不僅不會讓人感到被冒犯,反而是更容易拉近手下的心。

忽然,漢子從最靠近自己的親衛眼裡,看到了驚訝、接著是驚駭,伴隨著河水的嘩嘩聲,他好像聽到了「敵襲」兩個字。

漢子打過不少仗,雖然沒有看到敵人的身影,但卻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死亡氣息正迅速逼近自己。驚懼之下,漢子猛然轉頭,與此同時,腰間的重劍也已出鞘。

從河岸的樹林中,飛出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手裡持著一把形制怪異的刀,正向自己撲來。漢子看了一眼,身體陡然變得寒冷起來,就好像剛才的渡河已奪去了大部分的體溫。

年輕人優雅的翔於空中,臉色平靜,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就如捕食時的猛獸,沒有半分的雜念,沒有什麼殘忍血腥,只有出乎尋常的專注,甚至還有些與當下氣氛不符的平靜從容。

漢子經歷過不少生死,自然知道這種對手的可怕。因為只有精於廝殺的獵手,才會這麼專注。因為基於對自己實力的自信,才會這麼平靜從容。

就是這麼強大的對手,仍是選擇了猝然突襲的手段,這與道德不道德無關,純粹是一個獵手的本能。

猛虎即使在捕食一隻弱小的兔子時,也會採取偷襲的手段。廝殺就是以殺死對方為目的,所謂的堂堂之戰要麼是有其他想法,要麼就純粹是人吃飽了撐的,想出來的自我束縛。

這樣的人才可怕,漢子一邊催動著秘法,一邊嚎叫著揮出自己的長劍,不求別的,只想著能不能攔下對方這一擊,給自己一絲緩衝。有了這一點機會,他相信以自己的實力,斷不會輕易敗在此人的手中。

一瞬間想了這麼多,可很快,漢子就恨透了事與願違這個詞。對方的來勢太猛太快,以至於自己根本來不及發力。

一道巨大的衝擊透過長劍傳到了自己的手臂,接著又傳到了全身。而且這種衝擊一波未竭,一波又起,僅僅四波過後,漢子就悲哀的發現,刀刃的烏光切入了身體,自己正掠過泿水,身下帶起一溜沖天的浪頭,捲過了自家正在辛苦渡河的手下。

吳亙手持斷刀,推著漢子掠過泿水,向著對岸的樹林飛去。只要解決了這個實力最高的漢子,黑塔家剩下的人就不足為懼,薛信他們自會料理。

忽然,吳亙魂火盪漾了一下,一股強烈的驚懼感升起。這是怎麼回事,吳亙心神一凜,這時才發現,對手的瞳孔裡出現了一輪

圓月。

齊家的秘術,吳亙心頭狂叫。

前面為了共同對付百里家,吳亙在與莫支家和安思家交流時,也間接曉得了齊家的秘術。齊家的秘術並不如百里家那麼顯眼,其特徵就是眼中會出現圓月的標誌,與對手作戰時,秘術發出,會影響對方的神魂,使對方心生恐懼,降低對方計程車氣,嚴重些的,甚至會被當場嚇得失了抵抗之力。

沒想到黑塔家竟然攫取了這麼多小家族的秘術,齊家和百里家的都被其收入囊中,上次黑塔誠使用的法門就有百里家的影子。怪不得這些小家族打不過黑塔家,不僅是實力的差距,自己的保底手段都被人家搶了去,如何打得過。

不過齊家的秘術對於吳亙來說,卻是有些不大好用。對於一名魂師而言,經歷過神魂小人的破滅,還有入過靈居的經歷,自是看不上這樣的手段。微微定神,吳亙的魂火就恢復了正常。

天落的刀法一波波催動,斷刀切開了漢子的皮肉,又斬斷了其胸骨,推著其人向著林中撞去。在接連撞倒了幾棵大樹後,吳亙和漢子終於停下了衝勢。

漢子死死盯著吳亙,嘴角流出一串串的血沫。儘管身體已被斬為兩截,但由於吳亙的刀太快,漢子並沒有感覺到有多麼疼痛,本能想跳起來再戰。

很快,漢子發現了自己身體的不對勁之處,低頭一看,漢子發出一聲慘嚎,將手中的劍擲向吳亙。

輕輕撥開對方的劍,斷刀刀光一閃,吳亙斬下了對方的頭顱。他沒有欣賞對方慘狀的愛好,也沒有聽取對方臨死遺言的耐心,薛信他們還在作戰,需得趕緊回去相助。

河岸邊,在吳亙出擊後,薛信也帶人從隱蔽處衝了出來。用張武陽和索吉現身誘敵的計策,還是十分成功的。讓對方不待人齊便匆匆渡河,自己伏殺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由於吳亙方才的衝擊所形成的浪頭,將在河中的黑塔家軍卒衝得東倒西歪,僅有幾人成功登岸。薛信邊衝邊帶人放箭,箭矢無情的飛向仍在河中苦苦掙扎的黑塔家軍卒。.

這純粹是一邊倒的屠殺,在對手幾乎沒有什麼還手的情況下,這百餘名黑塔家勁卒要麼被射死,要麼掉在河裡淹死,還有的連人帶馬被衝到了下游,不知死活。

吳亙拎著那名漢子的頭顱,靜靜看著薛信有序而無情的補射著河中還活著的人,絞殺已經上岸的黑塔家軍卒。

不一會兒,河邊便慢慢恢復了平靜,河面上浮著一具具人和馬的死屍。血水滲入河裡,讓這一段的河水都變得渾濁起來。

「打掃一下戰場,將這些屍首擺在岸上。」吳亙吩咐了一聲,洗洗手,接過卓克遞過來的餅子,就著清晨的陽光和血水的腥氣,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