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翼山上,到處一片忙碌。砍伐樹木的吭吭聲,長鋸撕裂木頭的滋滋聲,榫卯契合的嘎吱聲,迴盪在營中各處。

吳亙拎著斷刀,挽著袖子,耳上夾著炭筆,儼然是個地道的木工師傅。

這些年琢磨的刀法此時派上了用場,讓吳亙成了由翼山砍樹伐木最多的那個人。

用這麼多的木頭,正是為了打造戎車所用。既然戰馬拼不過狼,吳亙便遣牛超返回了興山,悄悄向牛也借了一些巨獒,由這些巨獒拉著戎車。

這些戎車上都配了弓箭手和長戟兵,遠可以箭弩殺敵,近可以用長戟格擋。

其中弓箭手多由樂希部曲所出,而長戟兵則由圖丹派出,這也是吳亙第一次徹底打散兩曲,混合編配使用。

正忙碌間,酈其悄無聲息尋了過來,默默站在了吳亙身旁。

“話說你下次走路能不能帶點聲,嚇人嗎。”吳亙不禁抱怨道,自從讓酈其負責暗刺之事後,這傢伙就變得有些邪性,越發的陰沉晦暗。現在他已有二十名手下,整日裡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陸家管事陸豐息到留安城了。”酈其一臉平靜,絲毫不為吳亙的態度所影響,“另外,葉子明的路子也打聽清了,就是有些……”

“怎麼了,可有不妥。”吳亙扔掉手裡剛削好的一根木頭,能讓酈其欲言又止,難不成葉子明出事了。

“他攀上的是鎮撫家女兒,此人是個寡婦,聽說接連剋死了三任夫君。”酈其皺著眉頭,明顯對葉子明此舉有些不齒。

驟然聽到此信,吳亙稍稍一怔,葉子明這口味也有些太那個了。所謂山中有虎,向山而行,果然是孤勇之士。

“不管他了,他自是喜歡這道道的,這陸豐息到留安城可是為了我無畏軍。”吳亙轉頭向營寨中走去,邊走邊問道。m.

“不錯,正如圖丹所說,陸家恐怕要讓我們替其賣命,他們不想讓他人染指孟家這塊肥肉。”酈其邊跟著吳亙,邊彙報著自己摸來的訊息,“聽說孟家與姬家有些勾連”。

吳亙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遠處的山尖沉默不語,良久才徐徐道:“姬家不是姬夜。”

半個時辰後,吳亙與寶象等人交代了一聲,與酈其騎馬奔向留安城,他要親自去會會這位陸家管事。

等入了城,吳亙沒有去陸家賞給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陸青的府邸。等入了府中,陸青早已在正廳候著,陸豐息則是坐在了主位。

“吳千戶,別來無恙,多日不見,越發的英武俊逸了。”見吳亙進來,陸豐息立即站起身子,衝著吳亙連連作揖,臉上的笑容足以融化冬日積雪。

吳亙一步上前,緊緊抓住了陸豐息的手,“陸管事陸老哥哥啊,想當日你將我安排在此處,就跑回茂菁城享福,也不曉得多過來看看兄弟。你可是不知道,陸城主小氣的很,我是又開荒又種地,方才勉強過了這個年關。”

見吳亙一來就告自己的狀,陸青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吳亙啊,你倒是摸著良心說說,我何時壓過你的軍資,哪次不是被你多揩了些油。”

“唉,陸城主,你是不知道,我難啊。”吳亙一臉唏噓,抓著陸豐息的手不肯放開,“手下一幫人要養,而且人族與牧人混雜,三天兩頭給我捅簍子。加上還養了一幫民夫,又沒有自己的地盤,各項度支就緊張了許多。”

“這個這個…….呵呵。”陸豐息訕笑著,幾次試著抽出自己的手,卻都未能如願,“吳千戶,有什麼事,要不咱坐下來再細細商談可好。”

吳亙抓著陸豐息的手使勁抖了抖,“陸管事啊,無畏軍一步步走到現在,可是託陸少主和您老的光。陸少主不在,你就是咱無畏軍的親人,不能當我們是外人啊。這不一聽到您老來的訊息,我就馬不停蹄到此,還望能體諒我的一片忠心啊。”

“那是那是,坐坐坐。”陸豐息覺著自己的手生疼,趕緊把吳亙拖到自己的座位上。

等坐了下來,吳亙方衝著對方拱拱手道:“不知管事到留安城所為何事,可與我無畏軍相干。”

陸豐息與陸青對視一眼,輕捋長鬚,“吳千戶倒是訊息靈通,此次確是為了無畏軍之事而來。如今鐵手行省暗流湧動,我陸家也不例外,有一些心懷叵測之輩蠢蠢欲動,欲行不軌之事。

如此亂時,正需吳千戶這樣的當打之材。況且無畏軍已組建多日,正好借剿滅這些野心之輩檢驗一下練兵成效,不知吳千戶意下如何。”

“陸管事過謙了,吳亙身為姬家棄卒,受少主器重到此,本就應為陸家效力。打是可以的,只不過。”說到此處,吳亙面露難色,端起了面前的茶盞。

“哦,不知吳千戶可有什麼難處。”陸豐息瞥了陸青一眼,轉頭面向吳亙,一臉誠懇道。

“唉,陸管事你是知道的,陸家給了我三千人的軍資,而無畏軍正卒只有一千,但實際上,我還要養著那些民夫和僕從軍,這就是沒有地盤的難處。此外,一千正卒對上任何一個家族,都吃虧的很,怕打不過啊。”吳亙重重嘆了一口氣,對著陸豐息大倒苦水。

陸豐息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與自己談條件啊。好啊,就怕你不談條件一口回絕,既然敢談,那證明吳亙還是願意出兵的。

“吳千戶,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想法儘可以提出,看老朽能不能幫上一些。”陸豐息雙手交疊於腹前,笑眯眯看著吳亙。

“好,陸管事果然是聰明人。首先我問,這次打誰。”吳亙坐直了身子。

“孟家,想來吳千戶也有耳聞。”

“好,孟家作為千戶,不包括那些平日裡守城的軍卒,可動用的機動兵力近兩千人,我無畏軍打起來定會十分吃力,需得陸家吸引其一部分兵力。

此外,孟家共有大小城池五座,我無畏軍可以不要這些地盤,但要這些俘虜的軍卒,還有三座城的財物。”吳亙侃侃而談,看到陸豐息想開口,抬手製止了對方。

“看著我要得有些多,但管事應清楚,地盤才是最值錢的,有了地盤就有了人,就有了源源不斷的賦稅,這才是陸家所需要的。反觀無畏軍其實所獲並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才擴到一千,經此一戰,說不得折損多少,再想補齊還不知猴年馬月。

按著咱先前商議,無畏軍須得擴大到三千之數,陸家給的錢根本不夠用,所以這三座城的財物也是為了補充軍需。要不然,這些錢還得陸家出,豈不是增大陸家壓力。而且。”

說到此處,吳亙停了一停,“眼見著鐵手行省形勢一天天惡化,無畏軍早日成軍,也好早助陸家一臂之力。”

聽了吳亙一番大論,陸豐息並不為所動,翹著蘭花指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水面的茶葉。

愜意的喝了一大口,陸豐息幽幽道:“吳千戶,聽說你與姬夜親近,說實話,我陸家不是沒有錢,而是怕錢給了卻給自己帶來禍事。說句難聽的話,若是將來有變,不知吳千戶是向著姬家還是我陸家。”

吳亙嘆了口氣,頹然道,“我知道,在諸位眼裡,我也是二姓家奴般的存在,有防範之心也是理所應當。今天在場的都沒有外人,我吳亙就掏心窩子說兩句心裡話。

我與姬夜關係委實不錯,但與姬家何干,姬夜可是姬家家主?為什麼我辛辛苦苦創立無畏軍,輕飄飄就被人家給奪了,說實話,就是姬家有些人不想姬夜手中勢力壯大。

這麼一來,我與姬夜私交再深,又豈會對姬家有什麼感激之情。大不了事有不遂時,我護著姬夜性命就是,或流落於海外,或甘為庶民,儘自己一份兄弟情義罷了。”

陸豐息放下手中茶盞,微微點了點頭,“吳千戶所言倒也在理,想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卻是平白被人奪了去,心意難平也理所當然。放心,我陸家斷不會做此等兔死狗烹之事。”

偷偷瞟了一眼陸豐息的反應,吳亙心中喟嘆,如陸豐息這樣的老狐狸,全然說謊是不行的,只得實中帶虛,虛中寓實,方可讓對方信服。

“既然陸管事講出了這一層,倒是讓我欣慰不少。說實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實在是被背信之事給弄得怕了。陸家有此心,吳亙定當拼死效力。”吳亙聞言亦是一臉唏噓,衝著陸豐息連連拱手。

“咳咳。”陸豐息咳嗽了一聲,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知興山的無畏軍還有多少人會聽吳千戶的話,若是形勢有變,可能號令得動他們。”

吳亙微微一笑,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陸管事打得是這個主意,坦言之,完全沒有影響那是不可能,畢竟還有一幫兄弟在軍中。但要說撼動全軍,絕無可能,畢竟如今統管無畏軍的是姬嫣。此人天資聰穎,又捨得撒錢,時日長了,人走茶涼,軍中大部分人心終是會向著她的。

而且此次她帶了不少人過來,一點點蠶食軍中權柄,我那幾個兄弟已漸漸被排擠到外圍。來之前,我與姬嫣還因為職司分配一事大吵了一場。”

陸豐息點了點頭,吳亙所說倒與暗線送來的情報相符,這姬嫣急於奪權,已是寒了不少老人的心。

“好,動一部分也是可以的,只要牽扯住這支人馬就行。”陸豐息滿意的點點頭,“這支人馬我也聽說了,戰力非凡,姬夜得其助力,足以與南軍相抗,吳千戶的練兵之能可是出了名的,這也是我家少主極力推薦你的原因。

罷了,千戶所說的那些條件,我暫且應下,待稟明家主後再正式下令,千戶可按此提早準備。另外,無畏軍一應所需,只要在你我商談範圍內的,皆可尋陸城主。

此次麻煩的就是,孟家並沒有多少過分舉動,陸家貿然出兵恐怕會讓各個家族心中生了異心。所以,此戰以無畏軍為主。”

“好。”吳亙重重拍案起身,倒是把二人嚇了一跳,“管事果然爽快,不像某些人,在下靜候管事佳音。”說著不屑的看了一眼陸青。

陸青一臉幽怨,不就是前次要五百勁弓沒給嗎,何至於當面向本家告狀。

三人商談完畢,在吳亙的熱情相邀下,陸豐息和陸青又專門到由翼山實地檢閱了無畏軍,看到秩序井然,殺氣騰騰的這些虎狼之輩,倒也覺著陸家的投入值了。

臨走前,陸豐息留了幾隻信隼,直言待稟明家主後,定當全力配合無畏軍攻打孟家。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