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帶著溫暖翩翩而來,掠過碧野,拂過青山。剛剛新芽初綻,轉眼便楊柳青青,芬芳處鶯舞蝶飛。

由翼山山腳下,擺放了一輛輛的戎車,新上的黑漆伴著木頭的清香,讓整個營地都盪漾著一股春的氣息。

吳亙拎著個鋤頭,帶著無畏軍犁完了最後一塊地,種下了最後一塊田,等候著陸家的訊息。

按著與陸豐息的約定,陸家會藉著春狩的時機,派人在孟家的地盤逡巡,吸引其兵力。

吳亙的任務,則是率人奇襲孟家大城青槐城。

此城地處蕭河沿岸,扼控蕭河重要渡口雨津渡,往西沿河而上三百里,就入了姬家的地盤,往東南走,經過幾座大城,則是可以迫近陸家主城茂菁城,地理位置不可謂不重要。

空中,傳來了尖利的隼鳴。

吳亙掀起頭上的斗笠,手拄著鋤頭,與寶象一起看著一個黑點向著山中落去。

不遠處的圖丹、張武陽和樂希紛紛走了過來,這三人俱是農夫打扮,今日都在陪著吳亙耕地除草。

經過幾輪整肅,無畏軍上下都得參與生產,無一人可以例外,包括吳亙在內,所以軍中牧人士卒對此的牴觸也少了不少。

“寨主,應是出兵的軍令到了。”張武陽低低出聲道。

吳亙點了點頭,“該來的總會來的,那些獒犬可還適應拉車了。”

“經過這半個月的磨合,已是熟悉了戎車,連營中的馬兒也適應了這些獒犬的存在。”張武陽趕緊答道。

或許是在印證張武陽的話,遠處的原上,有兩頭巨獒拉著一輛戎車,風馳電掣般向營寨奔來。車中,牛超囂張的狂呼亂吼,狂傲不可一世。畢竟這些犬是他跑回興山,找牛也偷偷趕回來的。

“走吧。”吳亙重新戴好斗笠,扛著鋤頭向著營寨走去。

身後,寶象等人亦是扛著農具,好像一群晚歸的農人。

剛入營寨門口,卓克就急匆匆從營中奔出,不遠處還有一個人影在偷偷窺探著這邊動靜。

看了一眼探頭探腦的樂玉,吳亙並沒有理會,接過卓克遞過來的紙條,匆匆瀏覽了一眼,眉頭不由微蹙,隨手將紙條遞給了寶象。

“五天後陸家在弦晚嶺召集各家族春狩,這時間也太緊張了些,我們趕到青槐城亦需六七日,去得晚了,說不得孟家會回師馳援。而且,到了後也不是驟然就能攻下對方城池,若是堅城難下,說不得我軍就會腹背受敵,哪有這麼急促的道理。”寶象邊看邊抱怨道。

幾人也是議論紛紛,走入吳亙屋中。

“地圖。”吳亙吩咐了一聲,儘管這張地圖已在他心裡畫了幾百遍。

卓克麻利的將地圖攤在了桌上,眾人都圍到了桌子前,看著圖上山川蜿蜒。

“大人,這一仗不好打,本來攻城就不是易事。按著情報,這青槐城城中有守兵近五百人,咱只有一千人的正卒,如何能猝然下城。”張武陽緊皺眉頭,看著地圖娓娓道來。

“按著咱原先的路線,緊趕慢趕也需要六天時間,途中穿過孟家的地盤,此等動靜瞞是瞞不住的。

一路急行軍,我人馬困頓,疲兵攻城本就可能傷亡甚大。加上陸家五天後春狩,孟家的人馬可能早已集結出發,若是偵知我軍動靜,這些人馬不用動員即可殺個回馬槍,我很可能陷入被兩面夾擊的局面。”

吳亙嘆了口氣,手按在了地圖上,“這些我都知道,當下是如何應對,你們不妨都說說自己的想法。”

沉默半天,還是寶象忍不住率先開口,“嗐,要我說,不要管他陸傢什麼時候春狩,他們這次肯定不會與孟家徹底撕破臉皮,這明顯是拿咱作打手用嗎。成了,我們拿下孟家後坐收漁翁之力。敗了,是我們倒黴,於他陸家全然沒有半分損失。

既然如此,咱就不要看他臉色,老老實實按著自己獨立攻打青槐城做準備。至於從哪打,我倒是想著咱不要直通通殺過去,可以繞個彎彎嘛,不要從孟家的地盤走就是了。”

吳亙眼睛一亮,是的嘍,為什麼要直直殺過去,穿插繞行不就行了嗎。這些日子推演,都是秉著快刀斬亂麻的想法,與陸家行動相呼應,一路殺到青槐城。

時間長了,幾人不免形成了思維定勢。寶象一席話,倒是讓眾人開闢了另外一條思路。那就是你陸家玩你的手段,我幹我的髒活,只要你事後為我轉圜一二就成,名你得地你得,但人和財你得留下。

其實,無畏軍此時就好像陸家招募的打手,幹一些本家不好出手的事,就比如北洲有些朝廷也會僱傭一些外族強兵為自己做事一樣,彼此各取所需而已。

一旦形勢有變,這支人馬肯定會被第一個拋棄,吳亙心裡明白,陸家也明白吳亙心裡明白,所以無畏軍與陸家就形成了這種奇怪的關係,既合作又提防,既相對獨立又相互依存。

既然思路開啟了,那就好說了,眾人重新將目光投向地圖。

前往青槐城最近的道路當然是一路向西北而去,張武陽在圖上比畫了幾下,神色嚴肅道:“寨主,咱既然不用這麼著急趕往青槐城,那乾脆繞開孟家的地盤,一路向西,穿過虎嘯口,出呂山沿蕭河一路向下攻擊。

孟家此時應是重點防備東面的陸家,西邊兵力薄弱,我正好藉機出其不意拿下青槐城。”

吳亙看著地圖上長長的蕭河若有所思,忽然抬頭看向一言不發的圖丹,“你也說說,從西攻青槐還可行。”

圖丹眼神閃爍,認真看了一眼吳亙,“大人可信我?”

吳亙亦是一臉鄭重,正色道:“我信,要不然就不會讓你參加這次軍議。”

圖丹點了點頭,“好,在回答大人問話前,不知大人可曾想過,為什麼陸家給我們的時間這麼倉促,如此大事,為何我主攻的無畏軍反而會這麼晚知道訊息,我就不信,如此重大決策,陸家會這麼草草決定。”

在場的人皆是看向圖丹,從他的話中倒是聽出些別樣味道來。這圖丹雖然來自陸家,但看其情形倒是真把自己當作無畏軍一員了。

吳亙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方才回頭道:“因為陸家從未把我們當作自己人看待,正如寶象所說,我們就是人家養的打手,咬人的狗。

所以這次我們得到訊息這麼晚,說得好聽點是人家把我們給忽略了,到最後才想起還有這條咬人的狗沒告訴。若是想的深點,說不定人家就是故意要晚一些讓我們知道,讓我們疲憊之師應戰孟家,藉機消耗無畏軍和孟家的實力,反正不管哪家死得多,都對陸家有利。m.

所以,以後無畏軍行事,當以我為主,兼顧陸家的想法,斷不能讓人家牽著我們。”

“不錯,陸家正是此意。”圖丹衝著吳亙拱了拱手,“大人可以信我,卻不可盲目信任無畏軍所有人。不過此事暫且揭過,我也贊同張統領的想法,沿蕭河由西向東攻擊。

既然沿河而擊,最好的法子就是順流直下攻入城內。據我所知,蕭河繞青槐城而過,孟家便挖了一條大溝從雨津渡引流,形成一條寬闊的護城河。這麼一來,城牆與護城河間的空地便十分狹窄,根本容不下多少人。

此河從城西水門入城,平日裡拉起水柵運送貨物,遇有戰時便會放下關閉水門。若是我有一隻人馬控制住水門,倒可以順流直接進入城內。只不過,此水門肯定有人駐守,需要將守門之人襲殺後方可。”

“既然順流而下,那船從何而來。”樂希忽然開口道,似乎對圖丹的提議有些不太認可。

這兩人各轄一支部曲,平日裡多有競爭。今天眼見吳亙對圖丹頗為器重,而圖丹又確實提出讓人信服的意見,樂希不免有些嫉妒,所以才出言質疑。

圖丹看了樂希一眼,將手指放在地圖上某處,胸有成竹道:“其實在雨津渡上游六十里,還有一個名為小雨津的渡口。由於雨津渡船隻眾多,泊費價高,很多人便將船泊在了這裡。

我們只要奪了此處的船,做得利索些,青槐城便不能發現我們的行蹤。到時候遣死士伏於船中,與城門處的人相配合,便可一舉攻入城中。”

樂希看了看其手指按著的位置,轉頭衝吳亙拱手道:“大人,若是要遣死士,樂希願帶人前往。”

吳亙擺了擺手,知道今天議論軍略,眼見眾人皆有提議,唯獨自己提不出更多有用的想法,樂希心中著急,才生了做死士的想法。

“你去做死士了,我的弓箭手誰來統領。”上前拍了拍樂希的肩膀,笑著安慰道:“打仗也是個經驗活,打多了感悟就多了,他們幾個都是打過許多場的,自然想法就多。放心,等你經歷幾場苦戰後,說不定比他們幾個都強。”

吳亙大步走到地圖前,“我意已決,就按著方才所議,向西行軍,奪船攻青槐。卓克水性甚好,此戰死士由他統領。至於城門處,我已派了人入城,自然有人接應。都下去準備吧,明日一早出發。”

眾人慨然應諾,紛紛出門準備出戰之事,只留下吳亙與寶象。

“吳亙,咱到這裡我總覺著是被陸家給坑了。”見屋中無人,寶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憤懣。

吳亙也不回自己的位子,坐在了寶象的身旁,笑眯眯道:“其實陸家不僅是想坑我們,更重要的是想坑姬家。我興山無畏軍敢戰善戰的名頭已經打響,陸家若是有野心,肯定不想讓這隻隊伍壯大。

前面他們還想著透過我拉攏興山無畏軍,只不過被我搪塞過去了。如今他們將我按在此地,姬家便少了一員將領。允我在此再建無畏軍,此消彼長之下,陸家對上姬家,實力又漲了幾分。”

“那咱真要小心陸家最後卸磨殺驢,這幫壞鳥,都是懷裡揣刀子,沒安好心。”寶象有些感慨,這些人心思怎麼這麼多,“對了,你把酈其提前進入青槐城的訊息透露出去,其他人不論,不怕圖丹洩露出去嗎。”

“圖丹這個人,剛開始我也低估他了,後來經過酈其暗察,才知道其人底細。他本是一名百戶,但由於不是陸家嫡系,便被空置多年。

好不容易要升千戶了,結果陸家與別人作戰,他領的人馬奉命深入戰場狙擊,結果陸家後續兵馬並未突擊,加上圖丹出擊的訊息不知被誰給洩露了,孤立無援之下全軍覆滅。

而他也被人生擒了去,受了盡折磨,好不容易才逃了回去,卻被安了個指揮失當的罪名給貶了,扔到了留安城當一名守城的頭頭。

此次,更是被扔抹布一樣扔給我們,心中自然難免有氣,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做事故意錯漏百出。這樣的人,又怎會被牛超的那些手段所壓服,不過是有些心灰意懶,藉機自汙,想卸了這個曲長之職,不為陸家和我們所用罷了。只不過是後來,看我無畏軍做事還算公平,這才又燃起了爭雄之心。這個人哪,用好了,真是個人才。”

二人正在議論,忽然聽到卓克在門口出聲求見。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