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翼山上,吳亙坐在自己的屋中,對面坐著的則是陸元。多日未見,其人顯得更加憔悴了些。

離開了茂菁城,少了一層管束,他更是放浪形骸,整日裡躲在留安城中吃喝玩樂,糟蹋了不少姑娘。

陸青對此人也不敢多管,反而是處處給予方便,誰讓人家是家主的親侄兒啊。

同是姓陸,但其中的差別可是太大了。

“千戶,不知你召我回來所為何事。”陸元眼神閃爍,明顯有些害怕吳亙。

他之所以一直呆在留安城中,就是在山上呆怕了,誰也不想連拉十幾天肚子,或是晚上睡著睡著床忽然塌了,下面卻是一坨坨的蠍子。

真是被折騰怕了,有心想向自家叔父告狀,可一想到陸湛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就心裡有些發怵。

旁人只道自己與家主關係親密,可誰又知道,在這位家主眼裡,有用的人才是親戚。

這麼灰溜溜回去,說不得這輩子也就廢了。按著當下情形,若讓陸湛選擇吳亙或自己,估摸著肯定是吳亙。

所以,無論遭到什麼樣的手段,他是斷不會回去的。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吳亙確實能打,跟著他說不得還能混些戰功,將來外放個城主幹幹,那時才是真正的自由。

“陸賁來了知道吧。”吳亙笑眯眯看著對方,極力表現出自己的和藹可親。

“知道知道,不知千戶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陸元趕緊連連點頭。

“他呢,有些想法,可我不想讓他有些想法,你能不能幫幫我。”吳亙溫和的看向對方,兩手只搭在一起,兩根拇指不停的繞著彼此旋轉。

看著吳亙那張人畜無害的臉,清澈明亮的眼,陸元卻是從心底生了一絲寒意。

這些日子,他雖然多呆在留安城,但畢竟也聽說過吳亙的一些習慣。他越是客氣溫和,就越是要小心,那意味著老虎已經伏下身子,隨時可能躍起撲向敵人。

反之,吳亙要是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反而不用擔心,因為他把你當作了自己人,雨過天霽後,一切又是風平浪靜。

“千戶,不,寨主,到了此處,我就是您手下曲長,一切以寨主馬首是瞻,還請寨玉吩咐,屬下定當盡智竭力。”陸元站了起來,衝著吳亙躬身一禮,雙腿卻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吳亙起身將陸元扶起,輕輕按到了座位上,

“不必如此,陸曲長,只要你幫了我,就是自家弟兄,在無畏軍中,定然不會有人敢欺負於你。”轉身回到自己座位,吳亙笑著道:“這些日子你就安心留在營寨中,若是那陸賁挑事,幫我懟回去就成。你也知道,我一個外人,不好與陸家子弟起衝突的。當然,若是他們蹬鼻子上臉,那就休怪我出手不講道義了。”陸元聞聽,暗自鬆了一口氣,不就是個陸賁嘛,與主家不知出了多少服。

吳亙自己不敢惹,這等人物還不會放在自己眼裡,

“全憑寨主吩咐。”十幾日過去,由翼山上仍是如以往那般每日練兵不止。

陸賁這些天倒也安穩,除了偶爾召集他那幾個手下密議外,並沒過多幹涉軍中諸事。

這一日軍中休沐,閒來無事,吳亙便召集了幾個手下,在議事堂中吃著火鍋,喝著小酒。

酒過三巡,一幫人正面紅耳赤、吆五喝六的划拳,大門被猛得推開,陸賁帶著兩人走了進來。

看到眾人衣冠不整,臉上因划拳輸了、塗抹了一道道的墨汁。陸賁不禁眉頭一皺,大步來到吳亙面前,

“千戶,我聽說軍中又增了十隻當扈鳥,為何無人報知於我。”吳亙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畫的小烏龜塗抹開,也不去洗臉,身體往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哦,那些鳥啊,是少主遣人送來的,原本此事應由陸元陸曲長向監軍稟報,只不過這些日子他不是不在嗎,就耽擱了下來。”陸賁往前走了一步,面色陰冷,

“千戶,即使陸曲長不在,這麼大的事,軍中其他人難不成都是啞巴,就不能通報一聲嗎。”此言一出,屋中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寶象等人俱是怒目陸賁,牛超則是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著對方,習慣性得操起了酒罈。

“哈哈。”吳亙乾笑著起身,走到了陸賁面前,

“我說監軍大人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了讓人家以為我無畏軍成了啞巴軍,豈不是個笑話。況且,監軍現在不也知道了嗎。”看對方還想發作,吳亙笑著抓住了對方的手,

“此事是我疏忽,全都怪我,這樣好了,我來陪酒一杯。”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取個空杯倒上,遞給了陸賁,

“來嚐嚐這剛買來的好酒,味道夠烈。”陸賁冷冷看著吳亙,沒有半分將酒接過去的意思,寒聲道:“千戶,我記得軍中除了節日或戰勝之日,不得酗酒,為何千戶會帶頭破了這規矩。”吳亙手僵在空中,微微一笑,一口將自己杯中的酒喝光,又將另一個酒杯放在桌上,呼呼呼打了幾個拳式。

“吳千戶,我是正經與你商談軍務,怎可如此兒戲。”陸賁臉頓時黑如鍋底,雙手放於袖中,眼睛眯了起來。

吳亙卻是毫不在意,收了拳式站好,

“監軍你看,軍中雖不得酗酒,你看我這樣子像酗酒嗎。只要不喝多,都不算酗酒。”

“你......你這是狡辯。”陸賁氣得臉色有些發青,惡狠狠盯著吳亙,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就不明白了,山上風寒,弟兄們喝點小酒怎麼了,難不成要每個人都落下些毛病才行。”寶象此時不幹了,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眼中殺氣騰騰。

“就是,有些狗住在海邊上,天天衝著海叫喚,管得可寬了。所以,狗就不能喂得太飽,人就不能對他太好。”牛超在一旁陰陽怪氣道。

“吳千戶,軍中的規矩太鬆了吧。”陸賁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大喝道:“這兩人藐視上司,口出狂言,當何處置。”吳亙眨巴著眼睛,笑嘻嘻上前道:“監軍大人啊,軍中就是這樣,哪個不說些髒話,若是這也處置,咱無畏軍到最後可就沒人了。”說著拿著原本敬給陸賁的酒杯,伸手將酒潑在地上,

“哪個窯子裡生的,釀出這麼差的酒,該打。監軍,你看我也罵人了,這當如何處置。”陸賁的胸脯急劇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好好好,吳千戶,既然你要護著他們,我今天就放他們一馬,下次,別落到我的手中。”說到此處,陸賁陰惻惻冷笑道:“另外告訴千戶一聲,我要查賬,看軍中的錢都去了哪裡。”說完長袖一拂,大步向外走去。

“寨主,氣死我了,今天晚上我就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做了這個王八,看他還敢亂咬人。”牛超跳了起來,咬牙切齒道。

吳亙盯著敞開的大門,半晌後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揮手示意眾人坐下,

“這段時間先不要動他,等將來形勢有變時自會讓他好看。”

“陸元不是被我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嗎,憑什麼不能動他。”牛超猶有些不服氣。

“他與陸元不一樣,陸元是個紈絝,嚇一嚇自然就會聽話。而陸賁就是條毒蛇,而且修為不錯,你去暗害他,說不得不僅得了不手,反而會被他給拿住,徒招皮肉之苦。”吳亙趕緊制止道。

“寨主,那他查賬怎麼辦,肯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由此入手,說不得咱已有些把柄落在他手裡。”卓克有些擔憂的看著吳亙。

“查就查,咱那賬本寫了什麼嗎,沒賬目的事空口白話亂說嗎。”吳亙不禁嗤笑道。

對啊,眾人眼睛一亮,由於吳亙懶惰,這軍中的賬簿幾乎沒有記過多少。

查賬,起碼得有賬本吧,難不成要一個個去點驗軍資。眾人心情被陸賁的到來破壞的一乾二淨,只得草草散場。

過了兩日,陸賁卻是主動找上了吳亙,說是要召集屯長以上的一起議事。

這是人家監軍的職責所在,吳亙也不好推託,便答應了下來。在軍中議事堂中,吳亙與陸賁並排而坐,下面按照官職大小坐了兩排軍官。

無畏軍極少召集這麼多人在一起,一時間堂中鴉雀無聲。大夥都看出來了,今天這堂中氣氛有些不對勁。

“諸位,召集大家到此,是要論一下無畏軍的軍資。家主對無畏軍頗為高看,撥付了如此多的人錢物,可這些日子我細細察訪,卻發現有些不對勁。”陸賁掃視了一眼堂中,見人已到齊,便率先開口道。

陸賁揹著手,緩緩行走於這些軍官中間,

“前次攻打孟家和景家,無畏軍可是單獨攻下了五座大城,每次入城,必先封鎖府庫,盡取城中財物。這可是五座大城啊。”陸賁停了步子,伸出一個手掌,

“其中的財物別說三千,就是供養一萬人都綽綽有餘。雖然沒有賬本可查,但我這些日子早出晚歸,細細查點軍中庫存,卻發現這筆財物少了許多。那麼,這些錢去了哪裡。”說到此處,陸賁猛然轉身,眼神陰冷,如毒蛇一般盯住了吳亙,

“吳千戶,你不得給我,給全軍上下一個說法嗎。”吳亙坐在椅子上,恍若未聞,只是看著門口的方向。

陸賁緊走幾步,來到了吳亙面前,大聲道:“吳千戶,這種事是不說話就能搪塞過去得嗎,今天,你需得給個明確的說法,若不然,我就稟報少主,稟報家主,治你個貪瀆之罪。來人,把證人帶上來。”隨著其話音,有兩個人拖著孟令到了堂中。

陸賁指著滿臉灰敗的孟令說道,

“此賊已經招了,雞冠城中的財物可是全部落到了無畏軍手中,僅這一項就是一筆巨大的數目,足以讓無畏軍上下多發十年的俸祿。吳千戶,還有話說嗎。”堂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不少人的手向腰間的刀伸去。

孟順看了自家侄兒一眼,臉色極其難看,長嘆一聲閉上了眼。孟令看了看四周,哭喪著臉癱軟在地上。

正在此劍拔弩張之時,有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

“這些錢的去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