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站在門口,略一停頓,大步走了入屋中,衝著吳亙拱了拱手,又走向了正一臉愕然的陸賁,

“監軍,那些錢已是用在了義鶻軍的日常用度上。之所以會有這麼多,乃是這當扈鳥太能花錢了,就是個無底洞,怪不得各個家族都沒有法子存有太多。”

“陸......陸曲長,你要曉得,今天是正式軍議,你可要謹言慎語啊。”陸賁終是反應了過來,對於面前這個看起來病懨懨的年輕人,他可不能過於託大,

“若是有人威脅於你,盡請放心,有本監軍在,自會護下你。”陸元卻是一掃以往的懦弱,挺直胸脯大聲道:“這裡是磐石路,是陸家的天下,我作為家主的親侄,又有誰會威脅於我,監軍想當然了。”這一番話噎得陸賁啞口無言,他可以對吳亙等人肆意,卻不能對一個曲長不敬,只得訥訥坐下。

“來來,陸曲長坐。”吳亙春風滿面,拉著陸元坐到自己身邊,

“身體可還好些了,這些日子當扈鳥又增加了不少,曲長不妨多操些心,早日將義鶻軍帶成一支強軍。當日家主親自拍板組建這支軍伍,咱可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有些事,也可以向家主稟報一下嘛,讓家主心裡也有個底,知道咱無畏軍花這麼多錢,也不是吃白飯的。”

“那是自然,方才我已巡視了義鶻軍,給茂菁城發了信,想來家主看到進展如此神速,亦是會感到心慰的。義鶻軍是我一手組建,所需度支皆經過我手,他人就無需置喙了。”陸元點了點頭,大大方方坐在了吳亙的身旁。

看著這二人你來我往,堂中其他人也不好開口,不時瞟一眼臉色難堪的陸賁,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吳千戶,這次軍資的事就此作罷,只是這孟家的人在無畏軍中是怎麼回事。自上次的事後,孟家有些人對陸家心存不滿,還是需小心些為好,留不留,殺不殺自得族中定奪,為何還能在軍中擔任要職。”陸賁終於有些忍不住,指了指坐在屋中的孟順和癱於地上的孟令。

此言一出,屋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孟順在軍中已有些時日,與寶象等人俱是相熟,陸賁此舉,是要向這兩人開刀啊。

孟順安坐於自己座位,微微閉眼,似乎當下之事全然與己無關。孟令則是臉色一變,驚惶的看向吳亙,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吳亙能保下他了。

監軍本就有處置軍中諸將的權利,更何況他一個叛逆家族的餘孽。吳亙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轉頭看向陸賁,語氣冷冽了些,

“陸監軍,我這無畏軍中還有巴家、慕容家、景家的人,是不是也要一併清理。連我這個千戶也是個異族,更不應該坐在這個位子上,是不是也得拿下。”對上吳亙,陸賁自是不怕,憤然道:“吳千戶你這就是強詞奪理了,我作為監軍,自是對軍中人事有監察之責,斷不能讓有異心的人混跡于軍中,這有什麼不對的嗎。”

“呵呵。”吳亙冷笑道,

“監軍,咱無畏軍是講理的地方,不是販漿引車之輩,靠嗓門吆喝。這樣吧,咱也不要一件件來了,正好今天人都在,監軍有什麼想法儘管全提出來,放在明面上讓大夥議議。”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直言不諱了。”陸賁亦是坐得直了些,清了清嗓子,

“我受少主之命,任監軍之職,自然要對得住少主的囑託。在我看來,無畏軍弊端有三。一是軍中人族與牧人混雜,有的人族竟然能夠統領牧人兒郎。人族本就羸弱,這麼一來平白降低了牧人戰力,於家族無益,傳出去難免讓其他家族笑話。我意無畏軍重新編組,以牧人為主,人族輔助,方能盡展我牧人驍勇。當然,千戶是人族豪傑,不在此列。二是軍中建制混亂,不依我牧人舊制,反用人族那套。如此另類,若是與族中其他軍伍協同,不倫不類,應改成牧人建制。新任將領,須由我二人共同簽署方可上任。三是軍中度支失察,監管怠荒,公私並行,靡費公帑。我意以後軍中一應用度,須得由千戶與我共同認可後,方可撥付。”吳亙一聽,臉頓時黑了下來。

陸賁這三式倒也狠,不僅要改變無畏軍人族與牧人混用這一建軍根本,還要把人事和財權攬入自己手中。

這麼一來,無畏軍可就真要變天了,一時間,吳亙對水從月在興山苦苦支撐頗有些同感。

沒辦法,無畏軍沒有地盤,只得倚仗於這些地頭蛇,就得受人家制約。

但這陸賁也太過份了,這是要將整個無畏軍都死死抓在自己手中。長長出了一口氣,吳亙轉頭衝卓克吩咐道,

“把我的千戶章拿來。”卓克一愣,趕緊從身上掏出吳亙的印章,雙手呈上。

平日裡吳亙傳令都是隨口吩咐一聲,這銅疙瘩平日就扔在卓克那裡,極少使用。

吳亙接過印章,隨手往陸賁面前的桌上一甩,一臉不屑道:“陸監軍哪,無畏軍建軍一事,包括收留各個家族之人,我都稟報過陸家主。他老人家也是頗為讚許的,要不然不會將這麼多的人族放在我這裡。方才監軍說人族羸弱,要將人族從無畏軍中剔出,可見我這個千戶也是無能之輩。這樣好了,小爺不幹了。從今日起,我就解散無畏軍,拎著包裹回北洲種地去,這裡就全交給監軍了。祝監軍早日成軍,飛黃騰達。一應事由,我也會稟報家主。”說著,吳亙站起身,大步就向外走去。

孟順看了一眼陸賁,一把拎起地上的孟令,跟在了吳亙身後。堂中的大小將領見狀,也是憤憤瞪向陸賁,起身隨吳亙離去。

“吳亙,你這是幹什麼,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唬住我,看我不向少主稟報,治你飛揚跋扈、擾亂軍心之罪。”陸賁猛的一拍桌子,起身怒道。

“隨意,嘴巴長在你身上,愛怎麼告就怎麼告。”吳亙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揚長而去。

陸元見屋中再無其他人,方慢悠悠站起,走到了陸賁面前,

“監軍哪,咱陸家要的是一支強軍,若是費了這麼多心力,最後無畏軍散了,任你再怎麼忠心於陸家,看家主怎麼待你,恐怕連少主也護不下你。孰輕孰重,要分得清啊。”說著邊搖頭邊走出了議事堂。

陸賁看著空蕩蕩的議事堂中,只留下自己帶來的幾人,不由臉色煞白。

他不傻,眼下局勢詭譎,正是用人之時,要是自己剛來就把無畏軍折騰黃了,家主那裡當如何看待自己。

建軍難,但散了卻是很快。吳亙若真撂挑子不幹了,這軍中主要的將領也跑了,光剩下一堆士卒有什麼用。

嘴張了幾下,陸賁想挽留一下陸元,最終卻是沒有出聲,只得帶著手下的人返回了自己住所,一路上迎接他的是無數鄙夷的目光。

吳亙屋中,寶象等人都聚集在這裡,今天事發突然,沒想到陸賁竟然會這麼快出手,逼得吳亙以辭官相威脅。

“寨主,難不成就這麼算了,讓那個小人胡亂作為,咱無畏軍真要散了嗎,這幫兄弟都不要了嗎。”出聲的是圖丹,眼睛死死盯著吳亙。

“當然要,但若是陸家要強行奪走,那我就一拍兩散,只有在我們手中的才叫無畏軍。給了陸家,只能叫人家的家兵。”吳亙坐在坐位上,一隻手支著自己的下頜。

“大家且放心,陸家費了這麼多心力打造無畏軍,眼見著要用的時候,斷不會讓無畏軍散了。要無畏軍,還是要陸賁,相信陸家會做出抉擇的。”

“寨主,我們要不要把他給嘎了,放心,只要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定會做得妥妥當當。”牛超蹲在椅子上,揮手了做個砍的動作。

“現在不準動他,大家暫且忍耐,待陸家有了決斷再說。對了,酈其,截下陸賁與陸烈聯絡的手段。”吳亙擺了擺手,衝著一處陰影吩咐道,不待對方回答,又轉頭對卓克道,

“你看著陸元,讓他給族中發信,講一下由翼山的情形,咱現在須得藉助一下陸家的力量,才能壓制住陸賁。”

“屬下明白。”卓克拱手應道。

“寶象,這些日子你帶兄弟們多巡視一下營寨,以安人心,咱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點家當,絕不能就這麼輕易棄了,同時武陽要儘快擬定一條離開磐石路的路線,以備不時之需。”吳亙冷靜的吩咐道。

眾人見吳亙如此鎮定,也是漸漸安下心來。

“這兩天我病了,就不出去了,你們盯好無畏軍上下,都散了吧,孟順留下。”吳亙交代完自己的安排,揮手示意眾人散去。

屋中很快只剩下兩人,吳亙微微一笑,

“孟曲長無需擔憂,一個陸賁翻不了天。”

“在下並不擔憂,這麼些日子下來,我也清楚寨主是怎樣的人。”孟順破天荒沒有稱呼吳亙為千戶,長長嘆了一口氣,神色黯然,

“只是孟令讓我有些失望,竟然被人家給嚇住了。”

“無妨的,人嗎,不能都像你我這般,總有些弱點的。”吳亙並不在意,輕輕拍了拍孟順的手臂,

“讓孟令進來吧,今天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孟順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但還是將一直候在外面的孟令叫了進來。

一入門,孟令便給吳亙跪下,痛哭流涕道:“寨主,我是被陸賁逼的,真不是有異心啊。”吳亙將其扶起,笑著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沒事了,以後你要記住,真正能護下你的,只有我和你叔父。若陸賁再去威脅你,直接與我說就成。在無畏軍中,他不過是擾人的蒼蠅,翻不了天的。”孟令連連點頭,又說了一堆感激的話,吳亙才將二人送走。

等所有人離開後,吳亙的臉頓時變得猙獰起來,一隻手抓著窗框,死死盯著窗外的天空不語。

咔嚓,窗框竟然被捏得粉碎。看著手中的碎末,吳亙輕輕吹了一口氣,木頭的碎屑紛紛揚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