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鹿嶺不是一道嶺,而是層層疊疊的一片嶺,山勢紆曲,其上多松,多有鹿鳴其中,山谷傳響,泠泠不絕。平日裡,這裡是寒陸城中貴人獵鹿之地,便有了捉鹿嶺這一稱呼。

如今,這片山嶺卻是塵灰喧天,嶺上的松樹多被伐去,立起一座座的軍營。不時有人馬馳出奔往各地,空中亦有信隼盤旋往復。

這些軍寨多據於嶺上的小山頭,長有二十餘里,彼此相互交錯,以便掩護策應。整個軍寨依著山勢走向略呈一個巨大的八字,如同伸出去的兩隻臂膀。

最大的軍寨位於一處名為剔骨山的所在,距前沿還有四五里。這裡就是南軍的大營所在,姬夜正駐守於此。

如今吳亙正帶著胡嘉匆匆奔行於山上,準備入南軍大營去見姬夜。所帶的人馬都安置在了連營的北面,南面大部給了南軍。

等到了營門口,自有人候在此地,吳亙一看還認識,正是當初赴齊雲山去迎接自己的姬楠。

「鎮撫,少主正在帳中專候著您,請隨我來。」時過境遷,吳亙再不是那流匪般的存在,也是手握重兵的悍將,姬楠的態度自是大不一樣。

吳亙對其印象向來不好,也沒有多說,直接前往大帳。等到了門口,姬夜、姬嫣和姬景早已等候在此。

「辛苦了。」一見面,姬夜就拉住吳亙的手。

「辛苦啥,命苦,怎麼就認識了你這個兄弟,有沒有酒,渴死了。」吳亙摘下頭盔,隨手交給身旁的羅章。

姬夜微微一笑,「有有,知道你是饞酒之人,早就備好了。」

姬景衝著吳亙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吳亙,別來無恙,聽說你陰了人家聯軍一把。」

吳亙一愣,這幾日忙於路上行軍,到了軍寨後又抓緊巡視,加固工事,倒沒來得及打聽聯軍的訊息。

見吳亙詫異,姬景邊往裡走,邊簡略講了一下聯軍的情況。

原來當日聯軍進入耗裡城,軍中主要人物多有人中了墊子中的毒針,還死了一名千戶,要不是諸位少主和鎮撫都帶著家裡的解毒秘藥,說不得聯軍的這些頭頭腦腦就要被一鍋端,這仗也不用打了。

這麼一來,聯軍前進的步伐被硬生生拖了下來,讓南北軍有了緩衝的時間。

而且城中水井都被投了毒,讓不少士卒癲狂發瘋,直說看到漫天小人要攻擊自己,舉刀砍殺之下,又死傷了不少人。

吳亙一聽,這牛超的手段竟然真好用,原本是想著有棗沒棗摟一竿子,沒想到陸烈等人竟然被這麼拙劣的手段給陰了。早知道這麼好使,那每個墊子裡多放幾根毒針就是了。

所以說,手段沒有高低,管用就是好手段。

等入了帳中,吳亙看到有八個精幹彪悍的人分左右坐於帳中,經姬夜介紹方知道是南軍的八位千戶。

等走到帥案前,案後站著兩人。一人身材魁梧,眼光犀利,臉如刀刻般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佩劍,足有多半人高,極重極厚,倒與神教重騎有些相似。

還有一名頭髮灰白的老者,眼神陰沉,手中持幡,腰間挎刀,身上的衣服紅黑交加。除了姬夜,看誰都像看死人一般。

吳亙好奇的多打量了幾眼老者,此人的魂力頗為強壯,應是修煉過什麼魂術。

姬夜坐于帥案後,吳亙則坐在了他左手的位置,與姬景相對而坐。

「軍中可都安頓好了。」姬夜示意親兵給吳亙遞上了一個酒壺,也不放杯。

吳亙接過先美美的喝了一口,長長出了口氣,方滿意的點點頭,「好酒。軍中正在安置,話說你的營寨修得太差了,幾道木頭欄杆,幾道淺坑就想攔下對方的人馬啊。起碼弄些望樓暗堡地道長牆之類方才妥當,而且營寨間

要有暗道連線方可。若不然一旦被人家割裂,豈不是各自為戰。」

聽了吳亙的抱怨,姬夜和姬景的臉色自是有些不太好看。吳亙在耗裡城的佈置他倆都聽說了,二人私下還做了一些推演,發現真不好打,自己帶人上去也得磕掉不少牙。

這些日子,兩人也是竭力加固營寨防衛,結果吳亙一來就把二人數落一通,讓他們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他二人不好說,下面的千戶卻有些面色不善,一個千戶站了起來,衝著吳亙拱手道:「吳鎮撫此言差矣,打仗靠的是主帥運籌帷幄在內,我等衝鋒陷陣於外,些許工事雖可阻敵,但不可過於倚恃,免得失了壯士銳氣。」

「叫什麼名字。」吳亙直接開口問道,他是鎮撫,問一個千戶自不用客氣。

「在下趙貴。」那名千戶毫不畏懼,凜然應道。

「你的營寨在哪。」吳亙接著問道。

「位於兔子嶺,與鎮撫的軍營相鄰。」趙貴有些懵,但還是老老實實答道。

「那趕緊換個人,免得被敵破寨後衝擊我的軍寨。」吳亙不耐煩的擺擺手。

「這……」趙貴沒想到吳亙說話這麼難聽,一時之間竟然呆在當場。

姬景和姬夜見狀,趕緊上來打哈哈,才把帳中的尷尬氣氛給掩飾了過去。

「姬都督啊,你是不是還有些民夫。」吳亙拉著長音道。

「不錯,立寨之時,專門抽了一些人做粗笨活,你想要?」姬夜一聽就知道吳亙的想法。

「撥我些人吧,我得把寨子好好修繕一下。」吳亙自是不客氣。

「要多少。」

「至少五千。」

「五千?」姬夜無奈得搖了搖頭,吳亙一下子要走了一半的民夫。

「對,我那些人剛打完仗,須得休整一下,那些營造工事的事就得民夫來做。」吳亙放下了酒壺,面色嚴肅了些,「姬夜,說正經的,你的營寨也要整飭一下方好。」

姬夜看吳亙一臉認真模樣,鄭重點了點頭,「此事我會讓姬鎮撫督促去辦,這次兩軍會師,按著計劃,以南軍為主,北軍為輔,不知你還有什麼想法。」

「大而化之自是如此,但具體的呢,對手添了人馬,人數還是強於我軍,怎麼打,總得有個章程。」吳亙不看姬夜,卻是看向了姬景,不知這位鎮撫是如何謀劃的。

姬景站了起來,指著屋中的沙盤,「此次應對聯軍,我軍大略擺了個前輕後重的陣勢。前面以險峻山頭為支撐,層層遲滯聯軍,等進入積水臺時,再合攏大軍,聚而殲之。」

吳亙看著捉鹿嶺前那大大小小、參差交錯的山頭,以及山頭後因河水衝涮而出現的那個積水臺,心裡明白了姬景的想法。

打法很簡單,利用這些孤立的山頭一點點消磨對手的兵力,再集中人馬決戰於積水臺。至於那些小的據點,失就失了,不失更好,它們本就是為了拖住部分兵力而已。

「看來姬鎮撫對自家實力頗有信心嗎,積水臺足以容納兩萬餘人,倒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但如果敵繞後攻擊當如何處置。」吳亙指著積水臺旁的幾條彎路,有的甚至繞到了姬夜的營寨後。

「吳鎮撫所慮甚是,這些迂迴路線要麼我已經派人堵塞,要麼有人據險監視,而且我軍最大的預備隊正在少主這裡,可以根據各方向戰事及時支援。」論到戰事,吳亙和姬景都是認真了許多。

「若是積水臺被敵突破,聚殲之勢無法達成可有後手,過了捉鹿嶺,可就無險可守了。」胡嘉皺眉問道。

姬景看了他一眼,指著積水臺後的山勢正色道:「若是敵眾,我無法實現決戰目的,各部按著計劃層層阻擊,減煞敵銳勢,而二少主則是帶著主

力返回寒陸城,以堅城為依託死守待變。當然,我們都不希望此事發生。」

吳亙看了姬夜一眼,指著地圖上自己營寨的位置,「此戰以南軍為主聚殲對手,我北軍可能會分出部分兵力繞行於敵後。放心,雖然我出兵襲擾,但北側的防線我自不會放棄。」

姬景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下來,「不知那位水校尉可在何處。」水從月的悍勇已是軍中皆知,姬景自是希望他能在此相助一二。

「從月在攔截敵糧道,決戰時他自會趕回。」吳亙現在也不知道水從月到了哪裡,這位行軍如風,侵略如火,有義鶻軍相助,自己並不是太擔心。

幾人又細細推演了各種可能的情況,定下了大致的計劃。

吳亙初來乍到,姬夜自是要留下款待一番,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那兩人也是陪同。二人並不多言,若非姬夜詢問,絕不多開口多講一句。

經姬夜介紹,才知道這身佩重劍的漢子名叫姬銳,他與手下三千人皆是出自陵衛,平日裡是領主的衛軍,除了領主之命外,不聽任何人號令,此次姬辛將這些人交給姬夜,也是看到戰事艱難,才難得放權。

至於持幡挎刀的老者名叫姬燮,手下有一千覡軍,至於幹什麼的其人卻三緘其口。

酒過三巡,姬夜有些得意的說道:「吳亙,此次決戰,我將家中的精銳盡率於此,一會不妨隨我去看看。」

「哦,倒是要好好見識一下。」姬夜平日裡不是什麼顯擺的性子,今天能讓他做出如此舉止,看來姬家還藏了不少好寶貝。

「吳鎮撫,之所心我有信心以劣勢兵力在此與賊人決戰,也正仰賴少主帶來的這些人馬。」姬景在旁笑眯眯開口道。

此舉更是激起了吳亙的好奇心,催著姬夜趕緊帶路,幾人出了大帳,等到了軍寨的後面,裡面又分了幾個小寨。

步入第一個寨子,可以看到一個個玄甲勁卒。如姬銳一般,這些人都是負弓佩劍,神色冷漠,眼底毫無波動。唯一與姬銳不同的是,這些人的額頭都硬生生鑲了一塊六邊形的銅章,中間有一圓形寶石,周遭有一圈圈的紋飾。ap.

吳亙一眼看出,這些銅章與魂晶有些相似,沒想到在昆天洲這裡,竟然又見到類似的器物。

「陵衛擅突刺,特別是賊人甚眾時,可以在短時內連續斬殺對手,闢出空當。」姬夜指著這些士卒介紹道,「他們從小就於召勤城勤修,平日裡極少出動。姬銳,讓吳鎮撫見識一下你們的本事。」

姬銳看都不看吳亙,隨手召了一人過來,指了指立在空地的一個木人,「斬。」

那人拱手應下,走了幾步,忽然身體消失,帶著一溜殘影到了木人旁邊,緊接著人已經回到原處。過了片刻,那個木人方緩緩倒下,身體化為八段。

吳亙的心驟然縮緊,好快的速度,此人一擊斬出七刀,雖然並不是如自己那般一招化為四式,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出七刀,也是世間罕見。而且姬夜還說,這些陵衛可連出三擊。試想在戰場上遇到這樣一批對手,這麼多人快速突擊,那與鐮刀割稗草何異。

「走,咱再去看看覡軍。」姬夜見吳亙被震懾住了,大笑道向姬燮的軍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