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啊。」一道若有若無的邀請在吳亙心神中響起,聲音好似風中的樹葉,倏忽而來,又轉瞬離去。

看著眼前這無邊無際的虛空,吳亙的頭微微揚起,竟毫不猶豫的踏入其中,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摔死或流落入無名的空間不得脫身。

腳下盪漾出一團光亮,宛若金菊般綻開,穩穩接住了吳亙的身體。一步,兩步......每走出一步,腳下便會出現光亮,在吳亙移步後又再次消失。

宛若從黑暗中走來的神靈,步步生花,吳亙走向了那一點螢光處。

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卻就像夢中的場景一般,看得著卻好像永遠無法接近。

行走於這處虛妄的空間,很難覺察到時間的流逝和前行的距離。四下一成不變,就好像一個人不停的在原地踏步。

吳亙沉默的行走著,看著腳下花開花滅,心如古井無波,好似只是為了行走而行走,至於能不能到達彼處與己毫不相干。

因為他知道,以對方這種詭譎的手段,若是不想讓自己發現,定然不會現身。既然現身,那就有所圖,既有所圖,彼此碰面只是遲早之事,又何必糾結於早晚。

終於,吳亙的冷漠勝過了對方的耐心,眼前出現了一處潔白的月牙形沙灘。沙石放出淡淡的清光,恍若蟾宮墜入凡間。

一個白衣女子悠閒的坐於沙灘之上,面容忽而清麗,忽而蒼老,不同的時光交疊於一起,讓人

看著有些眼暈。

稍稍停滯了一下,吳亙的腳踏上沙灘,輕輕走到女子身旁坐下。

「你很好。」女子忽然開口,一陣古怪的聲音傳出,就好似有好多人同時發聲。

吳亙點了點頭,「我承認。」

「你很驕傲。」女子抬起頭,此時的她面容終於不再變換,換了一副年輕女子模樣,姿容俏麗,倒也是人間難得尤物。

「你很傲慢。」吳亙冷冷相對,對方身上並無半分威勢,就好像是世間普通的一名女子。可吳亙知道,這樣的人才真正可怕,這也意味著,他們已可將自己的氣息盡斂於身。

對方的修為明顯已經超過了五境,因為吳亙曾與水從月交流過,五境雖高,但對於世間的人來說,並不是難以逾越的鴻溝。但再往上,境界之間的差距會急劇拉大,若想破境,不是努力就能成,還需一定的機緣。就如水從月如此天資卓絕的人,到現在亦是沒有看到破境的半分希望。

「你很膽大,我一念起,你就可能死去。」女子的聲音忽然變得蒼老而尖利,就好似一把長而鋒利的劍,要斬破這處虛無空間,發出令人痛苦的摩擦聲。

血從吳亙的眼中鼻中耳中流下,看起來十分可怖。儘管無論是身還是心,皆遭受了非人的打擊,吳亙卻只是搖晃了幾下,身體便穩穩坐住。

「我死,你死。」吳亙歪頭目不轉睛盯著對方,似乎是奇怪對方為何會做出如此不智

舉動。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緩緩伸向吳亙身上冒出的死氣。指尖剛剛觸上,手指便如朽爛了不知多少年的木頭,化作片片飛屑消失,並且還有繼續向其身上蔓延的趨勢。

「嘶。」女子倒吸一口冷氣,趕緊抽回自己的手。殘破的手好像破裂的瓷器,從手腕處脫落。看著掉落於沙灘、很快消失不見的手,女子眉頭緊蹙,歪頭沉思片刻。手腕一抖,一隻手又憑空重新生出。

「果然你去過那處地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那位存在又挑中了一人。」女子的話多了起來,看向吳亙的眼神有些複雜。「雖然殺死你有些麻煩,但只要避開那位存在的注意,再將死氣鎮壓,還是可以將你抹殺掉,這死氣並不是你的護身符。」

吳亙眼神越發冷漠,好

似全然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我會讓光明之心與死氣衝撞,恐怕前輩修為再高,在神教聖物放出全部威能後,也難逃一死。如你等這樣辛苦修行方至如此境地的人,比世間的大多數人更怕死,所以還請不要再試探了。」

「你真得很不錯,可是神教的人。」女子點了點頭,似是認可吳亙的說法。

「不是,光明之心只是我偶然所得。」吳亙坦然相告,對方看起來是個人族,但當下身處昆天洲,並不清楚對方對神教的態度,自己的立場不偏不倚正好。

「哈哈哈。」女子仰頭大笑,長髮狂舞,讓地面的沙

粒都在顫顫發抖,「不必如此警惕,實話與你說吧,我與神教勢不兩立,你能奪了神教的聖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正在此時,從四周黑暗的空間中突然擠出一物,撲通一聲落於沙灘上。此物生得極為奇怪,如同一個肉球,上面長滿了眼睛,四周長了幾根如枯樹枝般的長腿。

此物一現,身上的眼睛咕嚕嚕亂轉,不停打量著吳亙。

看著這個相貌奇特的怪物,吳亙只覺著一陣眼暈,瞳孔來回轉動,不知道該盯著哪隻眼睛看好。

與此同時,心神中再次出現了那些模糊的人形剪影,只不過並沒有傳來低沉的呢喃聲。

吳亙此時方知,林中那古怪的竊竊私語正是由此物發出,沒想到其異能的範圍竟然有這麼大。有此物在,但凡是活物都難以靠近這座山。

「目極對你的魂曲頗為感興趣。」女子愛憐的撫摸著這個怪物,歪頭看向吳亙。

原來這個怪物叫目極,未等吳亙回話,怪物蹦跳著來到了身旁,上下打量著吳亙。

這些眼睛各自看向不同方向,目中瞳孔不停來回移動,吳亙的臉色越發難看,就好像有無數人在牽扯自己的心神,欲將其撕裂成無數碎片。

「我勸你不要盯著他看,修為不足的人看久了會發瘋的。」女子以手托腮,雙腿交疊自然伸出,宛若一隻慵懶的貓,「我可以助你壓制光明之心,這死氣放得多了,於你身體亦是有害。」

吳亙抬起自己的左手,黑色的圓環在緩緩轉動,「多謝,這死氣可能拔除。」

「那不行,此物一旦入體,就如你的血,你的肉一般,已是再無法脫出,除非你願意舍了這具肉身。」女子微微搖了搖頭。

將左手放下,吳亙舉起了右手,上面的火焰圖案亦是不停跳動,「請。」

女子坐直了身子,伸出自己右手食指,一縷烏光出現於指尖。烏光驟然亮起,一個月牙形的光團懸於女子掌心。光團時而徐徐轉動,時而動若疾風。

手輕輕一揮,光團沒入吳亙體內。光明之心不甘的跳動了幾下,終是沉寂下來。

吳亙趕緊運轉鎮字元,收斂身上的死氣,半白半黑的面容也慢慢恢復正常。

「幸好你沒有以法門催動光明之心,若不然,要想拿下,還真要費些氣力。」女子嘴角露出一抹譏諷,「沒想到木白那個老不死竟然將鎮字元傳與了你,看來你身上還藏著不少東西啊。」

手招了招,目極躍回其身旁,仍在不停的打量著吳亙,「說吧,為何要到白山。」

吳亙活動了一下身體,眼神多了些靈動,「前輩想必也知道,我乃無畏軍統領,此次是修路經過此地,不想倒是打擾了前輩的清修。此路是為了能讓我軍順利前往衡門港,為將來與神教作戰提供便利。」

方才聽女子言語,似是對神教心有怨懟,吳亙便存了些其他心思。

女子冷笑一聲,「狂妄,

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神教是何等的龐然巨物,你區區十幾萬人馬,又如何能撼動。」

「事在人為,世上

的事不試試怎知不能成呢。若不然,木白和張由前輩也不會如此鼎力相助。在下吳亙,不知如何稱呼前輩。」吳亙身體直起,不卑不亢正視對面的女子。

「哦,登天殿的那個廢物竟然也看好你。」女子終於對吳亙生了興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吳亙,忽然眉頭一挑,「沒想到你的身體竟然如此奇異,怪不得這些日子心中有感,似有機緣到此。來,說說你的由來,準備如何對付神教。」

吳亙微微一笑,對方將自己召到此處,定然是存了別的心思,要不然將自己一掌拍死了事豈不爽利。

既然有所求,那就好辦了。於是,吳亙將自己得磨刀門相助,如何到的昆天洲,又如何幾度輾轉,才在良遮山立足的事一一道來。對於下步攻打白嶺行省的事,吳亙也是毫不隱瞞,傾囊相告。

女子初始並無多餘反應,等聽到吳亙白手起家,打下偌大家業,又準備出海遠擊天元洲時,臉色終是有了些變化,不時出聲詢問兩句。

交談中,吳亙也曉得了對方的名號。此女名叫魚崧蘇,乃是純正的人族,多年前便在良遮山中修行。至於其真正的來歷,對方卻一點也未透漏。

由於其性子孤僻,慢慢的將良遮山一帶化為自己的道場,不容他人染指。作為

一個人族,能在昆天洲立足,讓牧人不敢染指其地盤,可見其修為之高。

在與牧人的高手打了幾次後,由於良遮山中荒無人煙,魚崧蘇又對神教頗有恨意,到最後,登天殿也慢慢預設了女子的存在。

至於她之所以能剋制光明之心,乃是與其修煉的功法相關。魚崧蘇也算天資卓絕,竟獨創了幽光這門手段,可以剋制神教的晞光。也正是其功法可威脅到神教,所以牧人才容忍了她的存在。

談著談著吳亙便生了別樣心思,若是能將此人拉攏到無畏軍中,良遮山還有何人敢犯。

「幸好在此遇到前輩,我自打來到昆天洲後,便一直受牧人欺負。如今好不容易來到良遮山,幸得前輩庇佑,實是我無畏軍大興之兆。往後,我等自是會看護好前輩清修之地,但有差遣,亙定當全力以赴。」吳亙躬身一禮,以頭及地。

「少拍這些馬屁,當初我在神教……」女子輕蔑的看了吳亙一眼,剛說了兩句便戛然而止,「你這樣的人我看得多了,打蛇隨棍上,實是可惡。罷了,只要你發誓攻打神教,便我允你在山前修路。只不過,若是讓我發現你違了誓言,放心,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亙征伐神教之心,天日可鑑。若違,任憑前輩處置,死無完骨亦無怨。」吳亙自是毫無猶豫發了個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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