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幽幽的亡井中,吳亙與杜仁經過一層層的環形平臺,在無數猙獰屍骸的注視下,緩緩向著底部落去。此時吳亙才發現,儘管自己已經破了五境,卻仍然看不出杜仁的真實境界。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返了回來,我還以為最少要十年的光陰。」杜仁看著吳亙的相貌,不禁有些感慨,「你身上的劫雷之力尚存,能活下來倒真不是一件易事。」

「杜前輩的修為更是讓小子難以揣測,想來一別多時,又多有精進。」吳亙自然也是對杜仁的修為大加讚賞,這倒不是他說些漂亮話。初見杜仁時,並沒有感覺出多麼厲害,如今破了五境,對方仍然是雲遮霧罩,就不免讓吳亙好奇了。

「前次魂曲相助,細細品味,大有所獲,倒是需好好感謝於你。」杜仁誠懇的對著吳亙俯身施了一禮。

吳亙趕緊後退還禮,他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人家客氣自不會拿著架子。

重新向下漫步,吳亙盯著杜仁好奇的問道,「杜前輩,如你這樣的異......異人,是否可以一直修煉下去。如果修為有成,是否會恢復生前相貌。」

杜仁輕笑一聲,指著那一排排的屍骸不以為意道,「直接稱呼鬼物就是了,如我等這些生不生死不死的怪物,實則不容於天地之間。只不過有了亡井這處庇護之地,才勉強有個棲身之所。

至於修煉嘛,當然如生人一樣,可以繼續修煉,

但那雷劫卻是避不過的。鬼物本就是陰物,還得面對至陽至剛的雷劫,渡劫時天劫威能自是比人高上不知多少,所以啊,很多鬼物都死在了劫下。

當然,若是僥倖過劫,補足陽火,倒也與正常人族無異,可以自如行走於天下。此時的鬼物,與生前已是關聯不大。畢竟人與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神魂相異,神魂都已經不同,怎敢說是生前之人,又何必辛苦幻化成當年模樣。區區皮囊,不過是逆旅一驛站而已。」

說到此處,杜仁微微停了停,仰頭望向那不知多高的井口,「等走到修煉的盡頭,你就會發現,皮囊速壞,神識常存,唯有神魂可勘破這漫天迷障。」

吳亙若有所思,想了想方請教道:「我曾在大遺洲時見過一異族,名為歸真者,他們並未有肉身,居於靈居中,亦可遊走於世間,是不是他們已經摸索到修煉的奧義。」

「歸真者啊,我倒也是聽說過。」杜仁輕輕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吳亙,「你怎麼看歸真者呢。」

吳亙知道對方有考問自己的意思,能得到這樣一位前輩大能解惑,對於自家以後的修煉也是大有裨益。沉思許久後方慎重道:「我覺著他們是人,又非人。正常諸族修煉,都是先體後神,先低後高,深根固柢,方可獲長生久視之道。而歸真者似乎正好反其道而為之,先有神方有形,並無煉體之弊端。」

「我沒有見過

歸真者,但他們這種修煉之道看似精巧,實則卻是失了武魄這一重要支撐,恰如屋失根基,水失其源。

正如你所說,他們也因此被限制於靈居之中,並不能脫離太長時日。所以。」杜仁難得有些猶豫,斟酌了一下語氣道:「所以我覺著他們並不是天地自然造化生靈,更像是憑空臆造而出。」

吳亙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手腕上的牽念,今天到此,本是為了求取援兵,順帶討教一下修行之事,卻沒想得到了如此讓人驚愕的說法。

「雖然我沒有去過大遺洲,但也聽說了,這座大洲之中諸種古怪生靈俱存,有些甚至比我們這些鬼物都要來得稀奇,為什麼呢。」杜仁轉頭看向吳亙,眼中藍火閃爍。不待吳亙回答,他又繼續說道:

「那裡與其說是神棄之地,倒不如說是神佑之地,要不然,如此多的種族也不會繁衍於其中。吳亙,記住,他族修煉之

法,可借鑑但不可引為倚仗,你武魄已成,可以看得出根基極為紮實。神魂破而後立,有魂曲輔佐,更顯不凡。只要按著這條路向前,等神魂真正自由後,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真正樣貌。」

「難不成如今我們看到的這個世界都是假的。」吳亙一時有些愕然。

「何來真假,一條青蟲爬於草木間,看到的世界可是真的?一隻蜉蝣朝生暮死,看到的天地可是真的?這些當然都是真的,但只是我們認為的

真,所謂管中窺豹是也。」杜仁望著寬大的亡井淡然道,「唯有真正超脫,打破世間的桎梏,方能看到這個世界的全貌,悟到真正的真。」

見吳亙默然,杜仁忽然覺著自己說得有些多了,「修行之路千差萬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聽聽多看看自是好的,但切不可因此迷了本途,只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你的修行之路本就與他人不大一樣,生搬硬套只能是削足適履。」

吳亙恭恭敬敬給杜仁施了一禮,今日亡井一行,沒想到卻還有這樣的收穫。一直以來,吳亙其實並沒有一個真正的領路人,武寞只能算半個,修行之路只能是摸著石頭過河,走到哪算哪。今天杜仁寥寥數語,不說受益匪淺,卻也開闊了眼界,怎不讓吳亙感激。

行走於修行這條看不到盡頭的坎坷路上,有人若在遠處吆喝一聲,不致於迷失於荒野,都是極好的。至於怎麼過去,是爬過去還是走過去,那隻能是自己的造化了。

杜仁坦然受了這一禮,帶著吳亙繼續下沉,終於抵達了亡井的底部,上次正是在這裡見到了仇伯、張雲、王康、趙乞等四鬼將。

紅色的冰冷火焰中,頭生雙角的仇伯拖著鐵錘走了出來,碩大的虎身在火焰映照下放出陣陣幽光,「我說是誰的神魂如此臭不可聞,原來是你啊,哈哈哈,怎麼,這是死在外面了,投靠我等來著。」

吳亙並沒有言

語,這些鬼物認人並不依賴樣貌,更多是靠辨識神魂,所以能認出自己倒也不奇怪。

杜仁後退一步,將吳亙讓在了前面。吳亙掃視了一眼其他三人,舉起手中的戒指,「諸位,可願意隨我出去征戰。」

「呵呵,老子就是打仗死了才呆在這暗無天日之地,現在你又要讓我出去打仗,難不成怕我死不透。」仇伯在一旁嗤笑道。

話音未落,吳亙拇指輕輕挑起刀鍔。一道幾不可察的寒光,輕巧的斬開海水,落到了仇拍的面前。在旁人看來,此刀也實在有些平平無奇,恐怕這裡任何一個鬼物都能斬出此刀。

杜仁卻是身形一震,眼神驚疑看向吳亙。在水中,七重斬運轉時的氣血漣漪還是不可避免的被他所感知,如此強勁的刀勢看著力薄,實則鋒銳至極,磅礴的刀氣集聚成一線,竟然讓井中緩緩遊動的暗流一滯。

而且看吳亙的起式,竟然與自己的刀法有些相似。想來吳亙這一手,應是上次偷師自己,心中不免生了好奇,想看看吳亙到底能做到何種程度。

仇伯晃動著碩大的頭顱,剛想說兩句風涼話,忽然看到自家將軍凝重的眼神,正疑惑間,他突然明白了杜仁為何會如此謹慎。

單薄的刀氣到了近前,那鋒利的刀意才真正爆發出來。這是一股什麼樣的銳意啊,不可擋,擋不住,擋必死,轉瞬間仇伯身如篩糠,雖然對面的那個人境界與己相

同,甚至自己在積累上比他還要高些,但這一刀,自己無解。

縱然已經死去,可是依託這具屍身好不容易又重生神智,再死的話,世間將再無仇伯這個名號。一時間,仇伯心裡後悔至極,自己為什麼要招惹這個瘋子。

刀氣輕盈的劃過仇伯頭頂,斬下他的一隻角,向著亡井的井壁射去。越往後,刀氣則是越發狂暴,等撞到井壁時,

多少年未有異動的壁上,驟然出現了一條三十餘丈長的弧光,將對面的屍骸斬得七零八落。

頓時井中響聲如雷,突發的變故,讓藏於此間、習慣了安寧的鬼物驚恐不已,四下奔走嚎叫。

杜仁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聲音如劍般激盪於井間,那些四下亂跑廝殺的鬼物捂著頭痛苦哀嚎。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些平靜下來的鬼物終於慢慢返回了自己的位置,沒有引發更大的騷亂。

看著漸漸隱去的弧光,杜仁微微點了點頭,他生死兩世皆是用刀,怎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亡井其實並不存在於世間,乃是一處單獨開闢的空間,那井壁就是空間的邊界。

吳亙這一刀初始看似拙樸,實則出刀前,血氣如從高山傾瀉而下的大河,瞬息之間已在經脈間奔行了四十九周天。

在一波波的催動下,氣血執行到了一個恐怖的境地,強力疊加於一起,才形成了這麼一道刀氣。這還是吳亙並未使出全力,若不然將有多少鬼物就此真正

死去。

可以預見,假以時日,此刀可斬開空間,到那時,吳亙也就真正躍升至世間接近山頂的那撥存在。果然是寧惹白頭翁,莫欺少年郎,幸好當日以禮相待,若不然多年後亡井說不得會毀於此人刀下。

慶幸之下,杜仁冷冷掃視一眼張雲等人,示意幾鬼不得造次。

吳亙手持一截斷角,刀尖抵在仇伯的面門之上,「降,或死。」

仇伯無奈的看了一眼吳亙,初次見面時,此人用了些詭異的手段,將自己制住,說實話,心裡還有些不服,藉助於外物終不是長久之道。

可如今對方真得以實力拿下了自己,還有什麼可執拗的本錢,只得微微低下頭,「屬下願從主公。」

「叫寨主。」吳亙傲嬌的用刀尖挑起了仇伯的下頜。

「寨......寨主。」仇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寨主是什麼玩意。

吳亙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張雲等鬼物,不待吳亙開口,趙乞已經站了出來,他倒是肉身未失,作了個書生打扮,「屬下原從寨主。」

「很好,既然爾等已死過一次,騙什麼也不能騙鬼。」吳亙舉起了手中的戒指,身體浮於亡井中,宛若君王般掃視著四周,「跟著我去往地上,將死亡賜給你們的對手,讓恐懼鮮血染紅這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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