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平凡

清晨，四點鐘。

天際泛起魚肚白，朦朧的霧氣淺淺鋪在雲夢河上，上面幾艘漁船晃晃悠悠地飄蕩著。

“嗡——”

螺旋槳緩緩停止轉動，些許漣漪歸於平靜。

漁船上，老人肩膀搭著一塊灰白色的毛巾，腳上穿著黑色雨鞋，他瞧著漁網裡幾頭活蹦亂跳的大雨，飽經風霜的臉上不禁多出幾分笑意。

“說起來，今天早上的空氣很好呀。”

老人一把抓起毛巾，隨手往額頭擦了擦汗水，眼裡倒映出粼粼湖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河水好似變得比以往清澈不少。

很快老人就收回了目光，仔細擦拭掉手上的水珠，拿出褲兜裡的手機，開啟聊天軟體，手指按住話筒，樂呵呵說道：“阿樂啊，老爹早上收了幾條大魚，你們應該也有段時間沒吃魚了吧，回頭我給你們送過去。”

————

六點鐘。

“叮——”

枕頭邊上，手機鬧鐘的鈴聲倏然響起。

下一秒，被窩裡立馬伸出一隻手熟稔地關掉鬧鐘。

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打著哈欠，看了眼身旁還在熟睡的媳婦和自己三歲大的孩子，嘴角不由向上翹起，輕手輕腳下床，開門出去。

“阿樂啊……”

帶著方言的話音在衛生間響起。

咕嚕嚕~

男人吐掉嘴裡的漱口水，拿起手機，說道：“爹，你進城的時候注意點安全。”

隨即，煎雞蛋、泡牛奶，做起了早餐，開啟了新的一天。

沒一會兒。

“老公~”半開的房門裡，頭髮凌亂，睡眼惺忪的女人探出臉來，見到男人正在準備愛心早餐，立即甜甜地叫了一聲。

“誒，你起來啦。”

男人擺好碗筷，扭頭看著媳婦，笑說：“跟你說件事，我爸早上出船收了不少魚，一大早就給我發語音訊息，說一會把魚給我們送來。”

“魚呀。

“不說還好，說起來還真有點饞了，咱們是有段時間沒吃了。”

說著，女人臉上綻出笑顏：“正好團團也說想爺爺了。”

“爺爺要來嗎？”

驀地，帶著朦朧睡意的稚嫩話音響起。

穿著粉紅色草莓睡衣的小女娃在媽媽右腿邊上出現，聽到爺爺要來，已是一臉期待的神情。

男人見狀，笑著點頭應道：“恩，爺爺今天要來看團團。”

“太好了！”

聞言，小女娃開心得鼓起掌。

女人走進衛生間，聲音遙遙傳了出來：“今天工作忙嗎？”

男人端起杯子，一口喝掉牛奶，趕緊將麵包塞到嘴裡，拿起公文包就急匆匆地說道：“今天公司有點事，我先走了，一會你送團團去幼兒園。”

“恩。”

耳邊傳來房門輕輕掩上的聲音，女人瞧著瞬間清醒的女兒，招了招手：“團團，我們先過來洗漱，放學回來就能看見爺爺了。”

半小時後。

“團團，快走啦。”

女人肩上揹著書包，牽著小女娃的手走出小區，徑直往幼兒園走去。

“嘟嘟……”

數輛小電驢按著喇叭，如泥鰍般從人群裡鑽出來。

現在是早上七點四十分，空曠的街道已是車水馬龍，陽光透過樹葉傾灑而下，下面的環衛工人清掃路邊的落葉。

早餐店徐徐飄出熱騰騰的香霧，擺在外面的桌子坐滿人了，一邊看手機，一邊吃飯。

遠處的地鐵口湧出一大群人，爭先掃碼路口的單車。

這座城市，開啟了新的一天。

“團團，在學校要聽老師話。”

幼兒園門口，女人不厭其煩地叮囑，拿下肩膀的書包給小女娃背上。“書包裡有媽媽泡的一點蜂蜜水，記得要喝完哦。”

卻見團團應付般地點頭，一臉高興地朝旁邊的小男孩打起招呼：

“強子，早上好呀。這是你哥哥嗎？”

“哎呀，不要喊我小名嘛。”

要是換做往常，小男孩多半還要為此事跟團團拌拌嘴，今天卻一反常態地拉著身旁年紀二十五左右的年輕男人說道：“才不是我哥哥呢，這是我曾爺爺。”

“……”

此言一出，霎時間，男人與團團媽目目相覷。

“咳咳，小孩子，童言無忌。”

年輕男人笑容有點僵住，輕輕拍了拍小男孩後背：“放學的時候，我一定來接你。”

聽到這句話，小男孩眸底不禁浮起些許狐疑，最終仍是說道：“曾……好吧，那你可要說話算話！”

緊接著，兩個孩子蹦跳著衝進幼兒園。

年輕男人朝著女人禮貌點頭，大步流星離開。

“看起來像個軍人啊。”

團團媽瞅著男人筆挺的身姿，不禁哭笑不得道：“張小強家裡好像就他一個孩子，難道是舅舅？不過……曾爺爺是什麼鬼啊。”

旋即，她拿出手機放在唇邊：“團團到幼兒園了，回頭就讓爸過來接團團吧。”

“好的，好的。”

林樂低聲回覆。

“嗨呀，真羨慕咱們樂哥，妥妥的人生贏家呀。”

驀地，旁邊的座位上傳出略帶笑意的聲音。

林樂扭頭看去。

路小名正朝他眨眼。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大學畢業，在公司剛過了實習期，人還行，沒那麼多歪歪腸子。

“你是沒見著唸經的時候。”

林樂敲著鍵盤。

他最近剛接了個專案，工作量劇增。

路小名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林樂話裡講的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索性換了個話題說道：“哎呀，今天已經是週五，明天就能休息了。”

林樂隨口一問：“你有什麼安排嗎？”

聞言，路小名怪笑了兩聲：“嘿嘿，最近不是剛好有個新電影上線嘛，晚上跟女朋友一起去看電影吃飯。”

“說真的，該說羨慕的應該是我好不好！”

一名頂著胖肚子的同事，搖頭晃腦道：“你們一個成家立業，一個脫單成功，就我孤苦伶仃，什麼時候我趙某人才能遇到真命天女呀！”

此言一出，林樂跟路小名異口同聲道：“要不，你先把你的肚子減一減。”

“靠，會不會聊天呀！”

那頂著圓滾滾肚子的同事，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樣子：“樂哥、小名，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這個是易胖體質，連喝口水都會胖。你倆彷彿在逗我。”

緊接著，他又立即說道：

“再說了，要是真喜歡我，肯定會發現我美麗的心……”

“靈”字尚未出口，陡然間，樓下起了一連串鞭炮跟敲鑼打鼓的聲音，其聲之劇，連他們辦公所在的十九層都聽得清清楚楚。

霎時間，嘈雜聲音響起。

“什麼聲音呀？”

“咦，奇怪哦，昨天鎮平安的道典不是過去了嗎？”

“那樓下是怎麼回事？”

領導不在，又碰上這檔事兒，辦公室裡的人紛紛好奇地透過窗戶往下看去。

只見原本人流擁擠的街道已被清空，幾近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走了過來，領路的依舊是幾十個面戴鳥羽面具的人，身姿優美輕盈，好似輕輕一跳就能飛起來。

隊伍中間，數百名太平道的道士或吟誦道經，或手拿管、笛、簫、壇鼓、雲鑼各種樂器，賣力地吹奏曲樂。

曲調高亢悠揚。

“誒，他們唸的好像不是【太平三寶降魔曲】。”

有懂行的同事細細分辨後，有點訝異地說：“有點像那什麼【朝天勝迎曲】，我記得這曲子不是專門用來慶祝勝利的嗎？”

眾人認真一聽，曲調確實跟往常不一樣。

林樂拿起手機攝像，不斷拉近鏡頭，定格在前方跳著商羊舞的人們，仔細觀察後，不禁好奇道：“說起來，感覺他們這回跳的商羊舞很有……”

囁喏半晌，愣是沒從腦袋裡搜刮出更好的形容詞。

“韻味，很有韻味。”

身旁的路小名一針見血，他同樣舉著手機，眼睛緊緊盯著手機螢幕，已經開始錄影了。

“對對對，你這個詞用的好。”林樂止不住點頭贊同，接著他發自肺腑地說：“他們今天跳得格外漂亮，我感覺真的跟鳥兒一樣，跳得太有韻味了！”

從小到大，他見過的【鎮平安】道典不下於四十次，每一步的儀式流程，用熟記於心來形容那是一點都不誇張，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之處。

“咳咳。”

就在辦公室陷入鬧哄哄之際，一道略帶不爽的聲音響起：“上班時間，你們在幹什麼呢？”

“老大來了，快快。”

大傢伙立馬裝作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地回到辦公位上。

“誒，我剛才看了鉅鹿官方的短影片號。”

那胖肚子同事壓低聲音說道：“可奇怪了，今天廣宗、堯宮那邊也有道典舉行，看樣子不止是咱們鉅鹿這兒，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天註定要被道典的新聞刷屏。

無論是對他們，還是他們，今天都將是個難忘的日子。

時間一晃而過。

不知不覺間，已是日落西山。

路小名收拾好東西，看了眼還在電腦螢幕前加班的林樂，小聲說道：“樂哥，我先走了哈，下週見。”

“好，好，好。”

林樂頭也沒回地說：“玩得開心哈。”

“恩！”

路小名拿起揹包，快步離去。

剛一到樓下，他就看見大堂門口站著一道熟悉身影，笑容不自覺地在臉上綻放，立即跑了過去：“葉葉，你到了怎麼也不發個資訊給我。”

這是個穿著黑色裙子的女孩，她環住路小名的手臂，嬉笑道：“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嘿嘿，肚子餓了吧。”

“早就餓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往地鐵走去。

在等待列車的時候，情侶遇見了一件奇事。他們倆突然瞧見有一夥數十人的龐大隊伍從電梯下來，身上的服飾有古有今，惹得讓不少人頻頻側目。

不過如今風氣開放，大家頂多是報以好奇的目光，倒沒覺得有多奇怪。

“他們是參加漫展嗎？”

“看樣子不像，應該是古裝愛好者吧。”

小情侶亦是忍不住多談論幾句。

“老齊，老沙，你們兩個過來坐這邊。”

“來了，來了。”

上了列車，葉葉手肘碰了碰路小名，低聲說道：“你看，那個人好奇怪呀。”

“什麼？”

路小名疑惑地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座位。

那兒坐著一個身穿白色儒裝的斯文男人，他左顧右盼，眉眼間滿是好奇的神色，嘴唇翕動，說出來的話卻不是常人能夠聽到。

“沒想到幾百年的時間，人間竟有了這麼大的變化！”斯文男人一臉感慨：“這個叫做地鐵的東西，速度這麼快，簡直堪比縮地成寸了。”

“你說是吧，老沙。”

被叫做老沙的男人，一頭金髮，年輕帥氣的相貌，裝扮亦是非常潮流醒目，鎏金色耳機、大金鍊、潮牌夾克，左右手都戴著數枚戒指，微眼著眼皮，腦袋左右搖晃。

“我聲音大是因為行得正，到哪兒都是通天大道。”

“大步地走不怕影子斜，亂我心者久皆不看……”

耳機裡傳出音樂。

老沙應付似得說道：“對對對。”

“……”

齊離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搖頭微笑。

“歷史博物館到了。”沒過一會兒，地鐵廣播的聲音響起。

“那我帶著老齊幾個去博物館看看，你們路上注意一點哈。”服飾普通的楊興旺叮囑道：“老沙，商場那邊人多，你帶著孩子們可得小心。”

“放心好了，我又不傻。”

地鐵上人來人往，嬉笑的情侶，趕著回家的上班族、三五成群的朋友……這一小塊地方，彷彿納入了人生百態。

老沙眼裡映著這些，他笑著揮了揮手。

列車門閉合。

————

夜深，晚上七點。

“哎喲，一工作起來差點忘記了時間。”

林樂停好小電驢，快步走進樓裡，嘴唇貼著手機，說道：“我進小區了，馬上就到家了。”

樓道里，幾個送外賣的小哥同他一樣正等著電梯。

這幾人認識，相互間隨便聊了聊，問著今天跑了多少單，大概能賺多少。

上電梯，到樓層。林樂從褲兜裡掏出鑰匙，可還沒等他開鎖，門就自己開了，一張笑得燦爛的小臉映入眼簾，她喊道：“爸爸回來了！”

“哎喲，我家團團。”

林樂俯身抱起團團，用自己的臉去蹭女兒光滑的小臉兒，笑道：

“你怎麼知道爸爸回來了？”

團團一把抱住爸爸的脖頸，得意地笑著：“我聽見你走路的聲音了。”

聞言，林樂誇張地說道：“哇，這麼厲害呀！”

團團媽端著飯菜從廚房裡出來，見到這父女倆，搖頭說道：“你們別在門口站著了，趕緊洗手吃飯。”

“好咧，吃飯咯。”

林樂放下公文包，正好見到老爹端著魚湯走出來，喊道：“爹。”

“你回來的正好，吃飯吧。”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綻出笑容。

——

小區裡，一棟棟樓，萬家燈火。

平凡且珍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