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寶兒帶有些許血跡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遲疑表情。

千劫並未催促,只是默默的看著她,霍雨霖則透過藍色的瞳孔,透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期待。

兩個名為兄妹,實為情侶的人,就這麼在一片夜色中,看著這個自從入學那一天,就因機緣巧合與兩兄妹一直同進退的女孩兒。

她很多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不喜歡說話,她喜歡穿一身的黑色,默默的隱藏在所有人身後,因此存在感並不高。

很多人其實只是將她當成了千劫與霍雨霖的跟班,或者附屬品,正如松子於王冬兒,巫風於寧天……

這種自小開始培養貼身夥伴的行為很正常,理應一個人出現在哪兒,另一個人如影隨形。

但千劫不強求,他一般是樂於尊重別人選擇的,在對自身影響不大的情況下,亦或者,彼此交情足夠深。

狼寶兒依舊在遲疑。

沒人傻。

當千劫穿著一身明顯的日月軍服出現的時候,所屬史萊克一方的學生與老師們,都明白了什麼。

千劫來自於日月帝國,這則訊息老師們都或多或少知曉一些,學生們未必清楚,但從與千劫認識的第一天起,也能意識到他那若有若無的距離感——連帶著他身邊的那幾個人。

他們不願意與這群按照史萊克傳統,以後會是同一戰線,一起出生入死的內院弟子們深談,他們偶爾也會在某些事件上跳出來,表達出不願遵守傳統的傲慢……

他們像是有著清晰的目標,像是不屬於史萊克,也不願意真正屬於史萊克。

老實說,這其實很正常,並不是所有人都一定會為史萊克效力,史萊克也沒這個權力要求所有學生一定要為史萊克效力,甚至內院弟子裡也會偶爾出現那麼些人——但毫無疑問,這些哪怕進入內院也未必會為史萊克效力的學生,出身和背景都是人盡皆知,人家不在史萊克效力說不準對史萊克的幫助更大。

可從未有人想過,這個以千劫為首的小團體,在史萊克內聲名遠播的小團體,會為另一個與史萊克為敵的勢力效力……

還是在已經成為魂師大賽參賽隊員之後,在魂師大賽即將開始之前,在史萊克參賽選手們皆因戰鬥受有不同程度的傷之後……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近乎觸及靈魂的痛擊。

他們瞭解作為正式隊員的千劫是何等實力,亦瞭解其他人是什麼實力,哪怕這幾人其實或多或少都在隱藏手段——作為一個正常的魂師,他們看得出來。

比如千劫只用來捆縛過凌落宸一次的本體武魂,比如霍雨霖作為魂導師卻從未在對戰中使用過魂導器,比如古真很明顯像是擁有魂骨,卻從未展露過魂骨技……

正因為了解了,卻又沒完全瞭解,他們更清楚這幾人的一旦脫隊,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沒想到在明斗山脈山腳下,因監察者套裝那頭魂獸寵物所言的憤怒之語,會成為現實。

可他們什麼都沒說,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

當孔德明從空中落到千劫身前,當穿著著各式鎧甲,來自於日月帝國的封號強者們,以不同位置姿態漂浮於空中,站在孔德明身後,也就是站在千劫身後時,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史萊克一方的領導者——穆恩。

無論日月陣營,還是史萊克陣營……

說是爭奪天才也好,說是為了誅殺叛逆也罷,都需要這位領導者點頭。

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穆恩沒說話,也只是默默的注視著狼寶兒,眼中神情看似期待……

似乎在期待狼寶兒能義正言辭的拒絕千劫,毅然決然的喊出生是史萊克的人,死是史萊克的鬼,來維持史萊克已經所剩不多的體面。

所有人都看向了狼寶兒,看向了這個以往不會被注視,近乎小透明的人物。

她黑衣黑裙,黑色絲襪,整個人隱於林間的夜色之中,不提高注意力,近乎都看不到她。

一模一樣的著裝,一模一樣的不引人注目,一模一樣的低下了頭。

她有一次站在了抉擇的路口,又一次需要到了需要勇氣的時刻。

正如千劫入學那日一樣。

她很明顯在思考,在陰影中掙扎抉擇。

與古真這種在後加入圈子,卻明顯緊跟千劫,似乎在某種道路上作為同行的同路人不同,她其實與千劫兄妹並沒有什麼明文的契約,隱晦的堅守,僅僅是某個巧合,某個抉擇而必須在史萊克內同進退。

也沒什麼必然的利益聯絡,除了千劫那本彷彿玩鬧一般的書。

她確實賺了點小錢,也只是小錢,對於一個魂師,一個隨時收入近百萬的史萊克監察團成員而言,微不足道的小錢。

更沒什麼共同的目標,千劫、霍雨霖、古真明顯是有某種目標執念的人,這再正常不過了,有天賦有能力有背景之人,就該有某種執念或者目標,不然都對不起他們那讓所有人都羨慕的天賦。

而她狼寶兒只是一個天賦還算可以,背景不怎麼滴的小魂師,偶爾的不滿也僅僅是因為對自身造成了侵害,她只想混吃等死,成為一個魂師家族的開宗之人。

這個未來她其實已經達到了,理論上成為了史萊克的內院弟子,以後只要不中途隕落,不觸犯了什麼忌諱,以她的先天魂力,至不濟魂鬥羅還是能展望一下的。

這已經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魂師家族,足以作為一個開宗之人——最接近頂層的魂師家族。

那麼,現在如同以往一般,站到千劫身後會有什麼後果呢?史萊克黑名單之類的先不談,日月就真的是一條好路嗎?

不知道。

一切未知。

一條康莊大道,一條充滿迷霧的路,在眼前彼此分岔而行。

她只需要選擇其中一條,也只能選一條。

只要是正常魂師都知道該怎麼選,已知至少比未知穩妥,魂師本就是靠已知經驗慢慢走過來的職業。

未知?未知的大多都成屍體了,然後用血與死亡將未知化為已知,成就了別人的名聲。

“抱歉。”狼寶兒雙手併攏,置於腹前,微微欠身。

朝著史萊克眾老師的方向。

再度抬起頭,她臉上已經帶上了一絲微笑。

史萊克的內院弟子們看著這張笑臉,愣愣出神。

帶有血跡的笑臉,因一身黑的緣故,也只有臉上的血跡是如此明顯了。

如一朵綻放的花兒。

人亦如花。

這時候他們才恍然發現,這個只會跟在千劫等人身後,近乎抹去自己存在感的少女,長得其實很漂亮。

一身黑色裝扮之下的身材凹凸有致,真的是個很美的女孩兒。

宛若黑夜中的精靈。

她再一次的走到了霍雨霖身後,隱入夜色中,彷彿一團深深的未知。

沒有所謂前輩,沒有所謂家族的她,本就是走在未知的道路上。

史萊克的老師們面色複雜,“我們尊重你的決定,你的家人……”

“夠了,這點不用你們操心,我已經請人去將狼寶兒的家人接到日月帝國了。”千劫以冷漠的語氣打斷了這個不知名老師的發言。

史萊克是否是真的展現風度,還是提點狼寶兒,都不重要了。

這種涉及到軟肋之事,本就不能操之於敵人之手。

已經註定是敵人的情況下,千劫更不介意將史萊克的行為往威脅狼寶兒的方向上引導——無論是不是提點,當他以冷漠懷疑的語氣在家人這個詞後打斷髮言時,史萊克的言論,就無限朝著用家人提點的方向滑去。

至少狼寶兒心裡會懷疑遠超過信任。

當然,實際上他確實找了人,早在未曾踏足星斗森林之前,史萊克之中——他找了西德,讓這個師兄去將狼寶兒的家人帶到了星羅帝國與日月帝國的邊境線。

到底是進入日月國境,還是待在星羅帝國,看狼寶兒自己的選擇。

並不是千劫多麼神機妙算,算到了今晚這一出,今晚屬於突然事件,只是因為這次魂師大賽或者魂師大賽結束之後的幾個月內,無論千劫做什麼,他都必然會與史萊克翻臉,那麼提前做好準備就很有必要了。

等翻臉那一刻才去做準備,黃花菜都涼了。

需要做的不多,西德需要離開史萊克,以及狼寶兒的家人——也只有這兩件事,他與霍雨霖在鬥羅三國屬於無家一身輕,沒什麼好留戀的,古真用不著他們擔心。

而現在,隨著千劫的話音落下,史萊克一行人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一件事,千劫的跳反,所導致的損失可能不僅僅是一個比賽,一個強力選手,而是可能還有其他方面……

比如史萊克內院那些只有內院弟子才能學習觀摩的自創魂技,比如那些隱晦的秘辛,再比如史萊克的行動……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臉面——史萊克第一個叛逃加入了敵人陣營的學生!還是內院學生!

這臉已經被踩到地底了好麼?!

於是當即就有數人的魂力劇烈波動了起來,與之相對應的是,日月一方的魂力波動也迅速充斥在了天地間。

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眼見再度劍拔弩張。

只不過還是需要看雙方老大的態度。

孔德明只是搖了搖頭,將眼神看向了場中另一個誰都忽視了的人——徐和。

就徐和那個形象,太好認了。

打量了一番之後,孔德明收回了視線,看向了空中的穆恩。

他並未一把抓過徐和,亦或是讓徐和這個日月太子迴歸日月眾封號的懷抱。

從始至終,就只有孔德明的這麼一道目光,投注在徐和身上去,其他人彷彿並沒有看見這個日月太子似的。

在黑暗中的徐和尷尬得撓了撓頭,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

千劫心中嘆了口氣,隱晦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徐和很少作出憨厚以外的其他神情,但並非他真的憨厚,至少西德與徐和的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告訴了千劫一個小細節——當徐和撓頭的時候,一般是他情緒波動比較大的時候。

而如何判斷他的情緒,可以透過他的另一隻手判斷,比較正面的情緒他另一隻手會很自然,比較負面時,一般會將那隻手隱藏起來,或是衣兜,或是身後……

現在另一手就隱藏在了寬大的校服之中。

想必不會是什麼好情緒。

當然,任何人被人忽視都不會太爽,更別說這個人還是被理論上未來的下屬們忽視,這是人之常情。

主要是,選錯了啊。

非要人去請你不成?沒長腿啊,屬驢的是吧,非要有人發話才會有所行動?!

——其他人還需要做個選擇,你一個日月太子不站在日月陣營這一邊,發什麼呆呢?!

懂點人情世故的人,都不會在這時候裝傻充愣。

只不過鑑於這個“日月太子”的特殊情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千劫甚至樂於看到他這樣選,場中的日月封號們大概也這麼想,甚至孔德明故意看了徐和小半天,也未必沒有這方面的原因——他們需要給一個臺階,史萊克需要一個臺階。

一個名義上的日月太子,足夠作為這個臺階了——我日月只是拐走了你四個學生,可我日月的太子卻主動留在了你史萊克。

孔德明就是在提醒史萊克,臺階已經給了。

“史萊克教導有方,這四位晚輩很優秀,也很合老夫眼緣,想請去明斗城一敘,不知穆兄意下如何?”緊跟著,孔德明又給了一個言語上的小臺階。

當然,成為臺階是成為臺階,日月一方不會覺得徐和在此時此刻不與日月站在一起就做對了,這是兩碼事。

有著優先順序順序的兩碼事——這個“日月太子”是否會與日月陣營站在一起,毫無疑問是優先順序第一的事項。

穆恩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作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手掌朝向西方。

如月光般的銀白色魂力將千劫四人包裹,帶向了天空。

錯身時,千劫在穿著日月軍服回來之後,真正第一眼看向了穆恩——他之前從未將目光在穆恩身上停駐。

愧疚於臨陣跳反這件事?還是埋怨於穆恩一直隱藏?誰說得清呢?

千劫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在看到穆恩看向他的複雜眼神時,他是比較悲傷的——正如老人家所言,與一個魂師勢力之主,談道德與人命,是不太禮貌的……

可誰知道,老人是不是願意接受這種不談的禮貌呢?

他能做的只有補償,微不足道的補償,讓史萊克在魂師大賽上丟棄從未丟失過的第一,這近乎毫無干係,只是為了老人心安的補償——星斗森林那一夜,老人給的理由其實很蒼白很蒼白。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彷彿才反應過來,有些想問什麼卻被松子拖住的王冬兒。

接下來才是真正將史萊克臉踩到地裡的時候,沒有糾正錯誤之類的藉口……

也不需要女孩兒的幫忙了。

他將最後的注視給了言少哲和玄子。

這是與鍾離烏商量好的……

……

魂師大賽,一場全民的狂歡,一場涉及到外交、本國形象……等等的政治活動。

狂歡是指明斗城內外這摩肩接踵的人群,屬於魂師大賽很正常的人流。

這片大地上的四國,能有的娛樂不多,哪怕是魂師。

除了造小人之外,以及魂師打架之外,能拿出手的真的沒幾樣,因此魂師大賽這種不知起源於何時,有點類似於一絲千劫記憶中羅馬鬥獸場的儀式,就成了全民愛好。

這裡指的全民是指有一定經濟實力的民,至少能經濟能夠支撐跨國旅行的民。

它對於魂師而言也並非全無意義,臺上的魂師能收穫掌聲與名聲,臺下的魂師能夠收集天才魂師們的情報……

同時,它對於承辦國家來說,還能賺錢——每次魂師大賽光門票錢就能收穫一籮筐,要是捨得不要臉點,敢炒點,高低也能弄出個百萬金魂幣的門票來。

只可惜鬥羅沒有源璽凱在會場玩復辟,不然高低千劫都得勸徐天然賺這一筆……

好吧,經濟利益對於以國家為承辦單位的組織來說,最多算是小頭,真正的大頭還是政治利益。

每次魂師大賽怎麼說承辦國的當朝皇帝都至少要來個開幕演講,怎麼會和政治無關?

除了向魂師階級示好之外,它也是魂師少有的聚集起來,還沒有大打出手的時刻。

畢竟就鬥羅這資訊傳遞速度,以及交通條件,很難找到類似魂師大賽這麼一個大規模魂師聚集,有一定經濟實力社會地位的人聚集的大會。

理所應當的,它會承擔一些任務。

回到眼下,日月帝國這次搶過了星羅帝國的承辦權,並且一開始就透過噱頭鬧得滿大陸沸沸揚揚,還是在日月帝國剛真正搶了星羅帝國地盤沒幾年的時候——以往別看摩擦也不少,但幾千年下來還真沒誰搶了誰的地盤。

它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那些所謂的隱世宗門,幾乎不怎麼對魂師大賽關心的家族……

可令人詫異的是,這次日月皇帝沒來。

500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