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斗城東城門。

“日月皇帝徐開成呢?”玄子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對著前方的徐天然嘟囔著。

這是一個黑色長髮紮成髮髻,一襲紫金色長衫顯得文雅無比,但身下輪椅卻將這種文雅轉化為文弱的男人。

看上去年紀不大,最多二十來歲的青年樣子。

玄子眼神裡帶著很明顯的冷漠與殺意。

殺意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徐天然這個人,日月帝國有如今的強勢和軍力,這個因癱瘓以往被鬥羅三國稱為廢物,在自曝其短後又被稱為太監的人功不可沒。

政治、軍事、民生……

可以說除了一個因身體原因而無法知曉的魂師天賦,徐天然這個人可稱之為全能。如果用嚶嚶狂吠的瘋犬來形容徐天然接管軍陣大權前的日月帝國,那麼他接管近十年後的日月帝國,已經成為了史萊克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應對的下山之虎。

甚至史萊克在不召集全大陸魂師強者的情況下,不一定能贏。

這樣一個人,很難不讓人產生敬意,但作為敵人時,又不可避免的想弄死他,這兩種情緒不衝突。

最大的敬意即為無所不用其極將其趕盡殺絕,魂師們之間或許沒這句話,但也是有這麼一種思想存在的。

——只要將他在這兒殺了,日月帝國是否會因此一落千丈?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大的誘惑。

其次是今天的日月帝國,落了一群超級鬥羅的臉,落了史萊克的臉。

作為大陸明面上享譽天下的天下第一魂師學院,史萊克不敢說去哪兒都能享受到黃土墊道清水潑街,但基本上當地的最高領導者還是要出來迎接一下的。

這是對史萊克基本的禮儀和尊重。

日月帝國當然也不能例外,無論這個帝國如何何敵視史萊克,又是如何強勢,可四千年前那場大陸戰爭贏的終究不是它。

所以徐天然來了,帶著一堆日月帝國朝堂上的官員在東城門拉開排場,列隊歡迎。

可也僅僅如此了。

別說孔德明這個日月帝國的最強者,史萊克甚至沒在隊伍裡找不出一個明面上的封號強者,魂鬥羅都很少;就更別說在每次魂師大賽,都必須出現的帝國皇帝了。

只有徐天然。

徐天然或許是日月皇室近些年來日月最為活躍的政治人物,日月帝國的軍政大權也盡皆操於他手,但他終究不是名義上日月帝國的領導者。

他現在甚至連日月太子都不是。

這就毫無疑問是一種蔑視了,禮節與尊重有了嗎?有了,卻又沒完全到位。

屬於那種不上不下,讓人難以忍耐卻又不得不忍的態度。

但無所謂,史萊克的作風是,在某些特定時候可以當滾刀肉,沒臉沒皮,所以玄子直接以混不吝的態度點出了這個問題。

他甚至直接稱呼日月皇帝的名字——尊重是互相給的,先不論是不是史萊克,數個超級鬥羅也值得一國皇帝接待。

“父皇這些年因早年征戰,身體越來不適的原因,一直在明都修養,此次魂師大賽父皇本想親自來主持的,但身體狀況實在撐不起長途奔波,因此只能交給孤來處理,有所不周還請諸位見諒。”徐天然倒是彷彿看不見玄子的殺意,也沒察覺到史萊克一群人的不爽,溫言細語的給史萊克眾人作了解釋。

雖然其實也很扯就是了。

畢竟日月曆代皇帝再差也是個魂鬥羅,這點各大勢力還是有所瞭解的。

誰家魂鬥羅身體能廢到走遠路都走不了?

又不是不知道日月皇帝自從徐天然接受國內軍政大權後,除了必要的場合出來刷一下存在感,就一直窩在後宮中……

倒也也沒人懷疑是徐天然幽禁自己的老父親,一個身體癱瘓的廢物,幽禁一個保底魂鬥羅的魂師……

更別說日月皇帝當年也是軍事政變上位的,不至於玩不過自己的兒子。

“老夫只知道,這不符合禮儀。”玄子明顯沒有接受徐天然的解釋,遙遙的用雞腿指了指人群。

一個封號都沒有,這就是你日月帝國的態度?

“禮儀?”徐天然只是臉上掛上了一絲不失尷尬的微笑,就那麼直直的看著玄子。

一身油汙的衣服,一臉鬍子之上還沾著油漬和碎肉,嘴裡還在不停咀嚼……

你跟我講禮儀?

講真,邋遢不拘小節是個人風格、武魂缺陷、強者的特權等,隨便怎麼扯都好,但放在正式莊重的場合,你還這一套?最多一頓飯的功夫都不能忍?

好比一身流浪漢套裝進博物館……

沒被保安打死都算輕的,還怪別人禮儀不到位?

真的不要把自甘墮落當成個人風格,別把醜行當成與眾不同。洪七公是丐幫幫主不修邊幅不假,但老人家只混跡市斤,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別看,老夫這是武魂缺陷,不服可以來找老夫的拳頭講講禮儀。”玄子滿臉不在乎看了看周圍,他這一身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沒有人發表過意見。

但發表意見的都閉嘴了。

“一碼歸一碼,日月帝國有所怠慢今天需要給老夫掰扯清楚了。”緊接著,玄子又看向了徐天然。

“沒有怠慢,這已經是日月能做到的最好方式了。”徐天然也懶得在乎了,他確實沒什麼找史萊克茬的想法,要找也沒必要在這種小地方找,太跌份,“其他比賽隊伍也都是本王帶人接待的,比如本體宗、星羅皇家學院……”

只是他爹一個曾經的軍隊鷹派,確實不願意來和鬥羅各國玩什麼伱好我好大家好的場面。其他封號鬥羅們也各自有事在身,本以為史萊克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跌份……

估摸著就是昨晚受了日月的氣,想找個地方撒唄。

問題是誰真都是這麼一套待遇,咋到了你史萊克這裡就這不對那不對的?你史萊克在實際上確實是高其他參賽隊伍一等,但眼下口號上主打一個公平的魂師大賽舉辦在即,你還能這麼說?

你要惹眾怒你就去唄,這明斗城愛進不進。

兩撥人就這麼尬在了東城門。

言少哲左右看了看,冷靜了一下心神,發現好像確實不是日月有意的。

穆恩一直是隱藏於暗中,不在的,於是他只能拉了拉玄子。

“親王殿下不要在意,玄老這幾天在修煉上遇到了點小麻煩,比較控制不住心態。”同時他朝著徐天然頗為抱歉的笑了笑,算是給了彼此一個臺階。

徐天然臉上也重新掛上了笑意。

就在這時,城門裡忽然走出了一個作侍女打扮的金髮少女,來到了徐天然身後,耳語了一番。

徐天然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確實是本王有些太小題大做了,就不應該有這場迎接儀式。”徐天然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冷漠,“還請諸位解釋一下,在明斗山脈勾結邪魂師製造混亂,對日月帝國意欲何為?你們這可不是作為一個客人該有的禮儀。”

“……”你們日月都這麼擅長倒打一耙的麼?“你……!”

玄子頓時雞腿都不啃了。

“諸位也不必解釋什麼,本王一向最相信證據,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徐天然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有些不禮貌,頓了頓,“請諸位進入明斗城,等待日月的調查結果吧。

“當然,要是諸位怕日月有所失誤,也可以讓史萊克的成員加入調查過程,只是這個人必須得到日月的承認。

“現在,還請諸位讓開,本王該見見自己失散近十年的兄弟,如今的日月皇室的希望了。”

徐天然看向了站在一群史萊克封號身後的徐和,主要是,現在場合不合適起衝突,日月帝國這邊還沒準備好。

給個提醒,製造點話題度,就已經足夠了。

任何事情都需要發酵,還是史萊克勾結邪魂師這種大事。

也沒等史萊克的封號們有所反應,徐天然已經自顧自的驅動輪椅,走向了徐和。

他似乎完全不害怕史萊克的封號們會突下狠手——這時候要下狠手,那就真是黃泥巴掉褲襠了。

沒有勾結邪魂師,那你為什麼在出現這個資訊後就對調查方的日月親王動手?

你就這麼不相信你自己的清白?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

“皇弟,近十年未見,過得如何?”徐天然一臉溫和的看向了徐和。

徐和只是沉默著,深吸了幾口氣。

“皇弟你數十年未曾回到日月,也未曾見過親人,大概是有許多話想說的。”他伸出手,抹了抹眼角滑落的淚滴,緊接著又朝徐和伸出了手,似乎想拉住這個所謂兄弟的手。

可徐和後退了一步,躲開了,那張以往憨厚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大概是不適應。

徐天然的手就那麼停在了半空中。

幾個呼吸後,他頗為自嘲的收回了手。

“也是,近十年未見,皇弟你應該很不適應,還是等你緩解一下心情,我們再敘兄弟之情。”說完,他輪椅轉了過去,背對著徐和,道:“各位史萊克學院的前輩,如果你們覺得日月會汙衊你們,也可自行離開日月國境。當然,調查結果本王一定會告知諸位的。”

他似乎就準備那麼離開了。

“皇兄。”終於,徐和還是低下了頭,語氣頗為複雜的喊出了這個本不應該存在的稱呼。

同時,徐和隱晦的看向了四周。

士兵和官員們那種令人不適的憤怒,似乎削減了稍許。

徐天然沒有轉身,只是停在了原地,“皇弟,你大概很多年沒有接觸過家鄉的味道了,孤已經在城內準備好了日月的菜餚,等了你十多天了。”

他語氣中終於帶上了一絲喜悅。

徐和轉頭看向了言少哲和玄子。

他名義上真正的師傅,魂導系真正的領導者仙琳兒?

抱歉,壓根不太想搭理。

言少哲環視了一圈,最終朝著徐和緩緩點了點頭。

魂師大賽不可能不參加,可這個勾結邪魂師的鍋,在他們還沒給日月背上的時候,似乎日月已經想反過來先給他們背上了。

眼下徐和去試探一下態度,也未嘗不可。

至少爭取一個彼此緩和的餘地,畢竟日月在邪魂師這方面屁股上全是汙穢,可它史萊克……

與聖靈教的某種巧合,某種默契……

反正看上去也不乾淨就是了。

……

“他們從不乾淨。”半個時辰前,孔德明的歇腳之處,千劫看著廣場上那過於龐大的金屬造物,說道。

他有必要向日月解釋清楚他和鍾離烏所說的一切,畢竟很多地方需要日月帝國的幫忙。

當然,聖靈教增加了兩個超級鬥羅,這種事情未必日月樂於看到,可能壓根不想插手。

但無所謂,邪魂師之間本就沒有承諾好講,他千劫只是提出計劃,計劃成不成功就隨緣了。

反正他一個小小的魂宗,失敗的鍋不在他。

“這點你不用和老夫解釋,史萊克與聖靈教一直不清不楚,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孔德明也在看著那個巨大的金屬造物。

以黑色為底色,紅色紋路作為點綴,頂端還有著數張如水晶一般的大螢幕。

聖靈教存在了很久很久,遠在兩塊大陸相撞之前就已經存在。

別看鬥羅三國各大勢力對邪魂師喊打喊殺,彷彿不共戴天,但無盡的歲月下來,早就形成了一套彼此都遵守的默契規則——人總是要生活的,家族總是需要生存的,天天榮譽、正義之類的掛在嘴邊,爽是爽了,那麼誰去死人呢?

偶爾可能還會有那麼一些傻得可愛的人,將驅逐邪魂師當成追求來做,可長年累月下來,誰都會累。

畢竟邪魂師從天下消失這件事真看不到頭,誰都會絕望,絕望之後擺爛就很正常了。

而在這默契之中,有那麼一個勢力,它不像其他勢力,與邪魂師不清不楚還有所接觸,它彷彿真的在執行正義,可實際表現是,彼此互相成就。

是史萊克。

這種情況下,哪怕真沒勾結,別人也不信啊。

“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找證據證明,史萊克與聖靈教有所勾結。”

“這證據可不好找。”孔德明搖了搖頭,要能找還用得到千劫來?日月早把這髒水往史萊克身上潑了。

“什麼時候,魂師需要證據時,是要真的證據了?”千劫頗為奇怪的看向了孔德明。

孔德明啞然,魂師有些時候甚至不需要證據,只需要夠強,拳頭足夠大,說話就會有足夠多的人信。

“那你準備怎麼製造這個‘證據’?”

“邪魂師啊。”千劫雙手環胸,眯起了雙眼,“只要抓到那麼一兩個邪魂師,他們自認與史萊克有所勾結,就簡單了。”

“你太想當然了。”找死士做鐵證嘛,又不是沒見過,不稀奇。

“可要是史萊克站出來,自己承認呢?”

“你在想什麼?該不會在史萊克待久了,腦子不好使了吧?”

“不,孔老,你面前就站在一個史萊克的內院學生啊。”千劫笑著張開了雙手,“一個心懷正義,對邪魂師深惡痛絕的極致之光,站出來指正自己邪惡的老師,邪惡的學院,很難理解嗎?”

“這不夠,遠遠不夠。”孔德明繼續搖頭,“當你出現在我日月的陣營後,你的話就未必能取信所有人了。然後,等會兒給老夫解釋解釋,極致之光又是怎麼回事。”

“好。”千劫點了點頭,“這時候就需要日月站出來指證了,明斗山脈內的騷亂,不就很合適麼。

“當然,這不是殺手鐧,真正的殺手鐧,還是我們偉大的聖靈教太上教主啊。

“畢竟,她真有個後人在史萊克,還居於高位了。”

“這還是不夠,史萊克可以以心懷正義,回頭是岸這一套來解釋,他們可是最擅長這一套的了。”

千劫笑了笑,原時空中有經典的“這是你當邪魂師時殺的人,不是你殺的人”這句詭異的邏輯之言,現時空雖然沒那麼離譜,但類似的發言史萊克可是不少。

“您老似乎搞錯了一個問題,我們從來不是想讓所有人真的相信史萊克與聖靈教有所勾結,這些人信不信也無所謂,畢竟沒人真敢衝到史萊克去質問。

“只需要所有人都懷疑,只需要當史萊克利用邪魂師當藉口時,別人不信就夠了。”

“這有什麼用,本來很多人就懷疑史萊克與邪魂師是真有勾結的。”

“可以往不是沒證據嗎?我們這不是給證據了嗎?有證據的懷疑,和沒證據的懷疑,可不是一回事。”千劫這回沒等孔德明詢問,自顧自的解釋了起來,“這樣史萊克就會陷入自證清白的流程,而當種種近乎甩不了的證據纏身時,他們就有必要作切割了。”

切割的是誰?

當然可以隨便找兩個小蝦米,找兩個臨時工替代。

可證據指名的那幾個人又該怎麼說?找臨時工也得建立在沒名沒姓的情況下。

玄子是個很合適的人,他背了太多鍋,太多的黑暗面,不出事還好,當出事了被引導怒火明確向他時,就只能切割。

言少哲也很合適,出身這件事,解釋不清的。

就像所有人都覺得,邪武魂一定是邪魂師一樣。

一萬!第五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