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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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蘭深七情六慾淡薄,楚阿滿就是要激出他的喜、怒、憂、思、悲、恐、驚,叫他慾念纏身,叫他愛她。
睡得迷迷糊糊時,楚阿滿腦袋裡冒出個念頭——高高在上的解蘭深,竟也會低頭道歉?
在凡間楚家時,那些世族公子們要麼對她沒好臉色,要麼垂涎她的美色,把她當個玩物,做錯了事,從不會承認自己有錯,更不會像解蘭深這樣一而再的誠懇道歉。
夢裡的楚阿滿被修為高的修士欺凌,多是忍氣吞聲,作為一隻螻蟻苟且偷生,哪裡敢質問這些大人物?
只有後來離開水月宗,得了些機緣,漸漸有了實力,才逐漸囂張霸道起來,對於從前得罪過她的修士睚眥必報……
就連楚阿滿現在住在空翠城裡的院子,左右鄰里不乏有比她修為高的修士,曾經偶然撞見他們在背後議論不知她怎麼攀上解家,猥瑣談論她的容貌、身段等,被楚阿滿撞見,也只是鄙夷冷哼一聲,諒她一個練氣初期不敢反抗……
那時楚阿滿就發現一個事實——修仙界和凡間沒什麼不同,一樣都是實力為尊!
有實力,就可以仗勢欺人。
凡間仰仗的是財富、家族地位和權勢。
修仙界仰仗的是家族地位和自身修為,修為高的人看修為低的人如螻蟻,站在高位的人做錯了事,對於底層人來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所以解蘭深這朵高嶺之花認錯,楚阿滿難得多了點良知。
他為人冷傲,卻沒有那些天之驕子骨子裡的自視甚高。
解蘭深很不一樣,不管他再好,她也必須將人拉入自己的滾滾紅塵……
她承認最初是為了報復阿姐,又不僅僅是為了報復阿姐,她想活下去,想要生存,必須要解蘭深愛她。
螻蟻尚且偷生,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腦袋渾渾噩噩想著,墜入一個漆黑的夢裡。
夢裡的楚阿滿變成一個手短腳短的嬰兒,被農夫打扮的年輕男人扔在小塔,好似扔掉了個包袱。
他鬆了一口氣,深一腳淺一腳,毫不留戀的離開。
那農夫走得飛快,沒有片刻停留,更不曾回過頭。
樹影婆娑的山裡,入了夜,便熱鬧起來。
伴隨著鳥叫蟲鳴,草地裡傳來嬰兒的啼哭。
不多時,遠處的山坡冒出一雙幽綠的眼睛。
野獸低頭嗅了嗅嬰兒的氣味,張開尖利的獠牙,叼著她,它無法保證狼群裡的其它狼族不會對女嬰下手,所以不能回到群居的領地。
於是在小塔附近刨出個洞穴,以此作為巢穴。
萬幸,這是一隻剛失去幼崽的母狼,母性使然,它沒有用狼牙刺破嬰兒嬌嫩的脖子。
母狼的奶水,將女嬰養得白白胖胖,在棄嬰塔遊蕩的夥伴幫助下,一狼一女童,日子平淡安全下來。
就這樣過去三年,女嬰長成女童,到了牙牙學語的年歲……
好景不長,這日紅蓮谷來了一位披著黑袍,遮得嚴嚴實實的修士,母狼拼死保護女童,死在修士手中,最後女童也沒能倖免於難。
……
從夢裡醒來,她神情恍惚。
小女孩入她夢裡,雖然沒看清臉,楚阿滿十分肯定夢裡的女嬰就是小女孩!
這個洞穴,便是母狼為小女孩準備的庇護所。
看見的野狼屍體,正是將小女孩餵養長大的那匹母狼。
恍惚間,洞穴裡只剩下她一人。
楚阿滿用水鏡檢視了臉上的傷,經過幾日細緻塗抹傷藥,癒合的新紅消褪,面板光潔如玉,嫩得跟水豆腐似的。
當她摘了面紗,走出洞穴,惹得水月宗的女弟子頻頻看來。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宋錦和,見到楚阿滿,一時想不起她是誰,愣了好半晌。
“宋道友,你身上的屍毒還好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錦和緊盯來人的熟悉眉眼,她生得濃桃豔李的好模樣,靡顏膩理,耳邊墜著兩粒小珍珠,隨著她的動作一搖一晃,也晃進了人的心坎裡。
“你是楚,楚道友,有解師叔出手壓制屍毒,其實我已經好多了。”宋錦和只覺面上滾燙,說話結結巴巴。
對方驚豔的目光,很大程度討好了楚阿滿,她很感謝阿孃給的這張貌美如花臉:“那就好,昨天可把我嚇壞了。”
屍毒對築基期修士沒有大礙,等出去後,可以找宗門金丹長老拔除。
以宋錦和二十五的年齡步入築基修士,年紀輕輕入了內門,可以稱得上一句天才。聽說他已拜在金丹長老門下,回頭找師父出手解毒就好。
當然天才和天才是不一樣的,宋錦和屬於外門弟子眼中的天才,進入內門後將會遇到一大群天才。
而解蘭深,則是天才中的奇才。
無論天賦、外貌,皆是拔尖。
說起這個,宋錦和正色地朝她一拱手:“昨日多謝楚道友相救,以後有用得到宋某的地方,但說無妨。”
楚阿滿就等著這句話:“好啊,以後我有需要的話,定不會同宋道友客氣。”
解蘭深從外面回來時,正好撞見兩人湊在一處說話。
宋錦和麵色紅得古怪,惹得他多看了幾眼。
“解師叔,你回來了,探查得怎麼樣了?”
同門師弟的聲音,同時吸引了楚阿滿和宋錦和的目光,不約而同看來。
解蘭深:“昨晚有了些眉目,今早去印證了番,已然確定此地是詭宗弟子佈下了上古殘陣——玄陰地煞陣。吸收了棄嬰塔的煞氣,好在只是殘陣,等到半月之後的午時,陽氣最盛之時,就可以破陣。”
聽到可以出去了,眾人紛紛面露喜悅。
距離破陣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食物一天天減少,未能辟穀的弟子眾多,楚阿滿將自己的肉乾和辟穀丹分出一部分,成功博得水月宗女弟子們和天劍宗弟子的好感。
就在破陣的前一夜,棄嬰塔外出現了個活人,做農夫打扮。
外面氣喘吁吁的腳步聲,成功引起許多人的關注。
楚阿滿跟著解蘭深、宋錦和這對師叔侄從洞穴走出,站定一瞧,莫名眼熟,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下一刻,只見一道黑霧從小塔內冒出,霧氣濃稠翻滾,猶如實質般,化作陰森森兩條手臂,朝農夫抓去。
幾乎同時,這對師叔侄提劍要斬去黑霧,身前被個人影攔住去路。
“別打她,是她特意將我們引來棄嬰塔,她心地不壞的。”
打了個岔,黑霧化作的兩條手臂對著年輕農夫脖子一抓,抓走一大片血肉,露出森然的白骨。
“仙長,救命。”農夫捂著鮮血淋漓的脖子,哀呼不已。
眼見他們兩人眉目一冷,作為正道修士,自然不允許出現邪魔歪道傷人的事。
“她生來不幸,更不應該作惡,傷害無辜之人。”解蘭深越過她,對著黑霧劈來一劍,成功斬斷一臂,翻滾濃稠的黑霧也不翻滾了,顏色黯淡了許多,隱隱綽綽傳來女童稚嫩的哭泣聲。
他還要再斬第二劍,袖擺一沉,被楚阿滿緊緊抓著:“如果她生來的不幸,都是看似無辜的農夫所為呢?如果他是小女孩的父親,如果是他將小女孩丟棄在了棄嬰塔,這樣還無辜嗎?”
解蘭深滯住,猶疑的目光在農夫和黑霧上浮動的模糊面容來回打量。
“棄嬰塔裡無男嬰,或許你們無法理解,但我生為女子,從小成長在重男輕女的環境下,我阿爹為了能有個兒子,納了一個又一個妾室,我還算幸運,生在不愁吃穿的商賈家,可這些棄嬰塔裡堆積的累累白骨,又何其無辜?”
宋錦和遲疑開口:“可畢竟是親生父親啊!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個和稀泥的大傻子,楚阿滿瞪他:“不曾經受別人的苦難,沒資格替別人選擇原諒,在我看來,什麼以德報怨都是狗屁,就該以暴制暴。”
被她瞪的宋錦和眼神閃躲,面色漲紅:“楚道友,我不是那種意思,我……”
他“我”了好一會兒,奈何嘴笨,說不出個理所當來。瞄到解師叔無視了農夫的求救,收回和光,返回洞穴。
宋錦和彷彿見了救星般,緊隨其後。
鑽入通道前,楚阿滿望向黑霧直奔農夫而去,將他包圍其中,不時有淒厲慘叫。
翌日一早,棄嬰塔外,地上只餘一灘血跡。
知曉是什麼陣法,接下來由解蘭深以靈力灌注劍身,強力破開灰霧,引正午最盛的陽氣,破開陣法。
隨著灰霧散去,陣法裡騰空出一縷水藍色,被解蘭深以靈力收攏,存放進玉瓶。
與此同時,從山外遁來幾道劍光。
“蘭深哥哥。”
“我說任寧,你們任家弟子不成器也就算了,怎麼你也是個甩不掉的牛皮糖,解家根本無意與你們結親,不過是雙方母親的一句玩笑,你還想仗著玩笑,要糾纏解道友到幾時?”
等楚阿滿回神時,發現解蘭深一左一右多了兩個女子,一個著道袍,銀簪束髮,做男子裝扮。另一個如花似玉,嫵媚動人。
著道袍的,喚易姚林。
在楚阿滿的夢裡,易姚林一見解蘭深誤終身,為了解蘭深,放棄自己最擅長的法修,改換修劍。
解蘭深不喜女子靠近,易姚林便做兒郎打扮。
為了區區一個男人拋棄自我,楚阿滿做不到,即便以後自己真心喜愛某個男子,絕不會為了討對方歡心,背叛自己。
至於如花似玉的那位,叫任寧,這位任家大小姐其實根本不喜歡解蘭深。
之所以糾纏解蘭深,完全是出於家族利益考慮,聽從家中長輩安排,企圖將任家與解家綁上同一條船。
至於任寧真正喜愛的男子?
她往任寧身後望去,果然瞧見了抱著劍匣的僕役。
這僕役是個妙人,只有在任寧面前,才會表現出乖順小狗一面,其實背地裡是隻陰狠的狼崽子。
表裡不一,有趣得很。
抱著劍匣的小狗冷眼看著易姚林,又聽任寧反駁:“我們任解兩家,好歹有著數十年交情。倒是你,算哪畝地裡的蔥?穿得跟個男人似的,不陰不陽,成天纏著蘭深哥哥,你那點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
楚阿滿恨不得掏出一把瓜子看戲,摸摸口袋,空蕩蕩。
哪知下一秒,蔓延的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只因為解蘭深跟她對視一眼,然後不做人了。
他越過兩個爭吵的女人,來到楚阿滿面前:“你不會御劍,我送你。”
那邊爭吵的二女紛紛停下,側頭望來。
易姚林面色又青又白,眯著眼上下打量這個憑空出現的貌美女子,第一時間注意到女人身上的道袍……
見死對頭吃癟,任寧比自己跟解蘭深定親了還高興:“蘭深哥哥待人一向淡漠,難得這樣主動尋人家女孩子說話,小妹妹,我看好你。”
楚阿滿:“……”
她還不想這麼早和易姚林對上,想多苟一段時間。
嗚嗚,都怪解蘭深不當人。
楚阿滿:“多謝,不過我要留下來送她們超度往生,就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
踮起腳尖摘到一片樹葉,放在口中,先是斷斷續續幾個破碎音,很快找到節奏。
腳尖一旋,她跳到樹上,尋了個舒服的地方落坐,悠揚婉轉的曲調,洗滌著心靈……
坐在樹上,她寬大道袍裙襬飛揚,繁茂的枝葉裡撒下點點碎光落在身上,叫人挪不開眼。
一曲畢,發現解蘭深竟還沒離開。
環顧一圈,不見易姚林和任寧的人影。
解蘭深問:“你怎麼會安魂曲?”
“跟一位故人學來的。”跳下樹來,她低頭整理裙襬,埋怨的語氣:“小道長身邊美人環繞,可真熱鬧,不過你把戰火燒到我身上,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解蘭深輕扯薄唇:“不是看戲看得很幸災樂禍?”
“呀,被發現了。”楚阿滿笑嘻嘻,湊近了來:“都說小道長七情淡漠,我怎麼覺得道長……好壞。”
那句“好壞”,她拉長了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