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蛩山好走啊!”

清懷子對宋遊說道:“咱們陽州水路四通八達,人們出行也多走水路。道長明日到渡口上去,隨便找一艘向陽都方向的船就可以去了。只是那蛩山並沒有渡口,道長最好找個小船,清早出發的話,大概半下午,或者將近傍晚的時候,就能到蛩山腳下了。若是大船,道長就只有坐到下一個有渡口的地方,人家才會讓你下來了,還得走二十里的回頭路。”

清懷子說著頓了頓,怕他不知曉,又詳細的為他講解:

“道長若是怕找的渡船不知曉蛩山在哪,就說去銀華縣,從這往東,便很少有大山了,多是小山,小家子氣快到銀華渡口的時候,道長能從右手邊看到一片巍峨的大山,向江的一面,是陡峭的石壁,像刀子砍的一樣,峭壁不長草,那便是蛩山了。”

“聽起來風景也不錯。”

“陽州難得的好山了。”清懷子說著笑了笑,“貧道二十幾歲時,也曾去別郡遊歷過,那蛩山和銀華,做法事也去跑過好幾趟了。”

“那便當做去登高賞秋了。”

“道長雅興!”

“去蛩山船錢多少呢?”

女童聞言也轉回了不安分的腦袋,將目光聚集在清懷子臉上。

“那要看道長坐什麼船了。”清懷子哈哈一笑,“陽州富庶,此去蛩山往東,去陽都也往東,都走青女江,大船小船都有。道長若是乘一艘商賈士人喜歡的、有歌姬舞女演奏、酒水也管夠的大船,那價錢可就貴了。若乘小船,看大小和人多與少,一般一個人也就二十文錢。不過若是返程逆流,便得翻個一番了。”

“陽州商賈士子還真會享受。”

“道長坐哪種呢?”

“我們坐個小船就可以了。”

“小船好啊輕舟流水,半日百里。”

“便多謝道友了。”

“不過閒聊,何談道謝?”

清懷子說完之後,又皺了皺眉,忍不住心中好奇,與他問道:“國師真的已經仙去?為何貧道未曾聽說,道長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不敢說謊。”宋遊說道,“我們是從堯州進的浪州,又是從豐州進的堯州,路過豐州之時,剛好見到了國師身死。”

“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

“這……”

清懷子依舊驚異,愣了一下,又不禁長嘆一口氣。

宋遊對此並不意外。

長元子在全天下道人心中的地位應該都是很高的,形象也是極好的,尤其是正統道觀。

一來國師本就出自鹿鳴山,乃是天下四大道教名山之一,出身挑不出毛病,在天下道教中天然有不錯的地位。二來國師一度掌控朝政,連帶著天下所有道教宮觀與修道之人在大晏的地位都水漲船高,平民百姓敬奉,官吏氏族也多有尊重天下修道之人都是直接受益者。而且國師在朝中在民間的風評都很好,修道之人視他為榜樣也很正常。

宋遊沒有說什麼,飲完了茶,便向清懷子道別離去了。

女童與少年都緊隨在他身後。

等他們走後許久,才有一名小道童進來收拾桌案上的茶具,同時好奇的盯著在旁邊沉思的清懷子,問道:“師父,那兩位客人是誰啊?”

“我也未曾見過。”

“那師父你怎麼對他們那麼客氣?”

“定是世間仙人。”

“仙人?”

“九壤山,安樂神……”清懷子喃喃自語,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忽然起身,“我得去打聽一下九壤山都發生了什麼……”

……

次日清早,青女渡口。

年輕道人只挎著一個褡褳,褡褳兩層兜,一層裝著一隻三花貓,露出一顆圓滾滾的貓兒頭,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世界,一層裝著乾糧,道人拄著竹杖掃視著渡口與來往的船隻旅客。

這裡實在繁華熱鬧,河道兩邊停滿了各種各樣的船隻,瓜皮船,蓬船,大黃船小黃船,貨船畫船,全都整整齊齊沿河排列。

有苦工搬著貨物上船,亦有旅客帶著行李從此去遠鄉,或是與親人道別。

拄杖站在這裡,身邊人來人往,嘈雜不斷,雖自己一步也不曾挪動,卻有一種從整個世界經過的感覺。

也或許是從這個時代經過。

說不準此時哪個挎著包裹從道人身旁走過、坐小舟遠去的人,便是某個流傳千古的大詩人,後人萬萬人都將因背誦他的詩詞而苦惱,亦或是某個足以影響整個天下的政客,世界都將因他而改變。

若是宋遊有天算師祖的本領,放眼一望,來來往往千百人,氣運應當盡收眼底,而他沒有,便又是另一種樂趣了。

“……”

宋遊微微一笑,終於邁步,往前走去。

還沒走近,就有人詢問:

“先生要去哪?”

“去蛩山。”

遠處人群中立馬就有人高喊:

“可是銀華那個蛩山?”

宋遊聞聲看去,是個中年船伕。

“正是。”

“只差一人了,馬上就走!”

“多少船錢呢?”

“就按到銀華縣收,到蛩山小人找個好下船的地兒,煩請先生跳一下,也就下去了。”船家笑呵呵的看著宋遊,“就收個二十五文吧。”

“喵嗚……”

“二十文。”

宋遊低頭摸了摸貓兒腦袋。

“今日不順風啊。”船家苦著臉,“小人也只掙個苦力錢。”

“喵!”

“二十文,都給小平。”

宋遊不免露出微笑,忽然想到了當年去安清的念平渡口,往事多引人感懷啊。

就連貓兒也抬起頭來,仰頭盯著宋遊。

似是也覺得這般對話有些耳熟。

“先生請上船吧!”

船家撐來了一條瓜皮船。

瓜皮船很小,一排只能坐一個人,幾個人坐成一列,遠遠看去,分不清是蹲是坐。

不過瓜皮船勝在輕快,船家所說的不順風又是假話,其實順流又順風,一路東去,不少大船都被他們輕鬆超過。

出了青女縣,兩岸多是良田好山,船上無人說話,只有船家看宋遊是道人與他說了幾句,其餘多數時候宋遊都只默默坐著看兩岸風景,擼一擼貓和三花娘娘小聲說幾句話,不覺便已行出百里。

遠處江畔果然出現了大山。

江道開始從峽谷中穿過,兩旁則是巍峨的高山,峭壁幾乎垂直,岩石上寸草不生,婉約的陽州風景在此多了些許壯觀與雄壯。

“到蛩山咯!”

船家回頭對宋遊喊道,指著天上:“這就是蛩山,天門巖。”

“這山好像很大。”

“大得很咯!”船家咧嘴一笑,“這麼看離得遠,還不大,若是走近了,那才叫大,要往山上走啊,太陽都看不到!”

“風景不錯……”

“等下那邊有個地方可以下,小人把船靠過去,放慢一點,先生一個使勁,就跳上去了,免得找地方靠岸。”

“多謝。”

宋遊數出二十文錢,遞給船家。

小船很快靠近了一處岸邊。

貓兒早已站在船邊等著了,一直扭頭盯著船家,滿臉嚴肅,只等船家一聲跳,她便猛然發力,輕巧一躍,穩穩落到岸上。

船上頓時一片讚揚之聲。

宋遊也跨步一跳,跳上了岸。

船家仍舊站在船上,笑呵呵的,一邊撐船,一邊誇宋遊的貓有靈性。

小舟載著餘下的客人,漸漸遠去。

三花貓面無表情,好似絲毫不因船家和客人的驚歎誇讚而得意,只仰頭盯著宋遊,這才開口說話:“要是我們的船沒有賣,三花娘娘就也可以出來跑船掙錢了。”

“憋了一路了吧?”

“跑船好掙錢!”

“三花娘娘還是專心寫自己的海外遊記吧。”宋遊說道,抬起頭來,看向天上,“不知那位享樂神是否還在。”

如船家所說,到了山腳,方知山大。

此時仰起頭,樹林茂盛,透出的天空只剩可憐的一丁點兒,而無論是旁邊的岩石峭壁,還是正前方的山頂,都有種看不到頭的感覺。

燕子早已飛入深山,找廟去了。

宋遊也邁開步,往山中而去。

此處靈氣濃郁,端的是個好山好水,時有鳥鳴,使山更幽,深秋涼爽,可山中草木凋敝得也不多,依舊青蔥,面前有小路,不知通何方。

在燕子的指引下,宋遊很快找到了享樂神的神廟。

不過這間神廟已經破敗。本就是山下一間小廟如今神像破碎,神臺崩塌,廟前散落著一些破碗碎瓦,險些被雜草淹沒。

也早已經沒了香火的氣息。

“廟子好像爛了……”

三花貓回過頭對道人說道。

“看見了。”

宋遊點了點頭,卻繼續看向山上。

山中靈氣比山下更濃郁。

宋遊又邁開了腳步,沒有進廟一探究竟的意思,而是繼續往山上走。

此山好,正適合登高。

隱隱聽到樵夫在山中自在高歌,聲音迴盪不絕,韻味十足,又見山中鳥雀貪嘴,吃了落地發酵的漿果,竟也醉倒在了路邊。

“想松風、吹斷茶煙,著我白雲堆裡,安知不是神仙……

“月下風前,逍遙自在……

“興則高歌困則眠……”

歌聲似唱似念,回味悠長。

宋遊循著聲音,碰見了一位樵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