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樂瑤之所以得皇帝、皇后、賢太妃的喜愛,除卻幾人是血緣至親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古靈精怪的性格著實討喜。

朱樂瑤時常會帶著朱允、朱琰兩個小傢伙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舉動,至於造成的結果是驚喜還是驚嚇就完全看天意了。

從當初朱樂瑤用一招金蟬脫殼成功將玉璽送到祭天台,就可以看出她不是那種無腦無智的蠢女人。

所以經過短暫的心煩意亂、含羞帶怯之後,朱樂瑤開始認真分析這種猜測的可能性。

祭天台一役皇帝哥哥能夠大獲全勝打敗雍黨,找到玉璽的榮非當居首功,但是皇帝哥哥已經給予了榮非賞賜。若是再行設宴感激,反倒會弱了皇家的威嚴得不償失。

而母親今日是聲稱是因為與榮非聊得來,所以才召之進宮,這在朱樂瑤看來也是十足的藉口。母親與榮非僅是見過一面而已,加之兩人的身份地位年齡閱歷等等天差地別,何來那麼多可聊的閒話。

再則,母親知曉紀柔兒與榮非是青梅竹馬一同來到京都,所以連紀柔兒一同宴請無可厚非。但為何到來之後要將兩人分開?

紀柔兒那邊還是由皇后嫂嫂親自陪著,即便是那些誥命夫人也沒幾個有此等待遇吧。

若只是正常的聊天,皇后嫂嫂為何要將自己趕出來?

朱允、朱琰兩個小傢伙為何也被趕出來?

既然不想讓三人參與知曉,為何又把三人找來?

母親為何單獨召見榮非,屋子裡連一個內侍宮女都不留?

不合情理之處一個接著一個。

可若事情如朱樂瑤猜想的那般,那一切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榮非和紀柔兒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紀柔兒以後一定是要嫁給榮非的。但皇室公主沒有與人做妾的道理,駙馬更是不可納妾。

所以才將榮非和紀柔兒分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逐個擊破。

母親要說服榮非做駙馬,嫂嫂則要說服紀柔兒主動離開。

所以才把自己趕了出來,是怕自己會害羞?

兩個小不點被趕出來,則是怕他倆口風不嚴洩露了訊息。

朱樂瑤越想越是覺得自己猜對了真相,臉兒越來越紅、越來越燙,心兒也是撲通撲通跳的越來越快。

可同時,朱樂瑤的心裡也有些惱怒。

母親和嫂嫂怎麼能這樣,人家榮非和紀柔兒可是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彼此相互攙扶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怎麼能如此狠心拆開兩人呢。

而且事先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自己和榮非怎麼說也是一起做過大事的…算是夥伴吧,這讓自己以後如何面對榮非。

而且紀柔兒是那般的溫婉可人,朱樂瑤第一眼看到紀柔兒就對其充滿了好感,感覺就像自己的姐姐一般親切。怎麼能如此欺負人家,紀柔兒已經很可憐了,小時候還差點被野狗吃了。

實在是太過分了!

朱樂瑤在心裡忿忿不平道。

要說朱樂瑤對榮非的觀感其實是不錯的,第一次見面聽他講了梁祝的故事,被感動的稀里嘩啦。第二次見面更是做下拯救整個國家的大事,過程中的驚險刺激,令朱樂瑤終身難忘。

但在今日之前,朱樂瑤對榮非的觀感也僅止於此。

可在心裡升起那個念頭之後…

榮非有才幹、有品行、有相貌,還為大晏立下過功勞,而最重要的是無親無故,幾乎是完全符合母親挑選駙馬的標準。

想著想著、朱樂瑤只覺得全身都開始發燙了,呼吸也變得急促。

哎呀,我在想什麼呢,羞死人了!

其實…二百多年前國朝曾有過駙馬納妾的先例,紀柔兒那麼可憐,與榮非的感情又那麼好,互為姐妹也未嘗不可啊。

想著想著,朱樂瑤不禁有些痴了!

……

在賢太妃看似慈祥實則審視的目光注視下,榮非最終作出了抉擇。

違背計劃得罪皇帝,遵照計劃得罪賢太妃,想兩邊都不得罪顯然是不可能了,那就不如折中一下,兩邊都少少得罪一點,但又不得罪太過,如此事後也有解釋斡旋的空間。

畢竟自己身後還有餘慶之這尊大神,只要罪名不是太重,相信他還是能夠保下自己的。

“小時候的事情倒是不記得什麼了。”

榮非答道。

“雖說小兒忘事,但總會有那麼幾件趣事會一直牢牢記在心中。或許與原本已經有些出入,但只是嘮閒嗑罷了,不用那麼較真,想到什麼說什麼就好。”

賢太妃不動聲色的繼續逼問道。

“惇州大災那年我八歲,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好似燃火一般破碎的天空,我也不知自己是因何昏迷、何時昏迷,只是睜開眼時便發現自己躺在屍堆之中。

幾百具屍體摞成屍山,我的身上還壓著一具陌生婦人的屍體,屍體全身都是青紫色,兩條手臂應該是被生生扯斷。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婦人的屍體推開,從屍山上滾落下來,迷茫的看著四周如同煉獄一般的場景,還有成群結隊行屍走肉似的人群,努力的想要回想起之前的一切,可腦袋裡卻是一片混沌,最後只想起自己是叫榮非,其他的卻是全都忘記了。

那時又餓又渴又怕,衣不蔽體,渾身是傷。道路上都是人,可我叫人卻無人應,人人都自顧不暇,又哪有心情搭理一個將死的小孩子。

我只能跟著人群一起,人群走我就走,人群停我就停,甚至都不知要去哪裡。如此走了一日一夜,我發現開始有人故意往我身邊湊,他們的眼睛裡泛著紅光,看起來好嚇人。

當天夜裡,我被奇怪的聲音驚醒。藉著黑暗我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摸去,然後就看到他們在…吃人!”

被榮非語氣和語境的影響,賢太妃在聽到吃人兩個字時,瞳孔擴大、臉色變化,胸腹間也一陣一陣的泛著噁心,雙手攥緊,手心裡全是溼黏的汗液。

“看到那恐怖的一幕,我知道下一個就會輪到我了。於是我就跑了,慌不擇路的拼命跑,一直跑到黑暗退去,天空又變成火紅的顏色。我實在跑不動了,正想找個安全的地方歇一歇,就聽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和嘶吼聲。

我當時怕得要死,可還是忍不住循著聲音摸過去檢視,就看到兩條野狗在啃食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的手。我本以為小女孩已經死了,可下一刻卻是聽到小女孩痛苦的呻吟聲。當時也不知道腦袋裡抽了什麼瘋,抓起身邊的一根棍子就衝了上去。

幸好那兩條野狗也是餓了許多天,沒了什麼力氣,愣是被我給嚇跑了。我背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繼續沒有目標的遊蕩,直到誤打誤撞的去到了汾城,最後被我師父好心收留。”

說完,榮非做出不堪回首的表情長嘆了一聲,並藉機偷瞄了一眼賢太妃。

榮非的靈魂重生時沒有繼承這副身體原本的任何記憶,所以榮非推測這副身體的主人應該已經死去。

所以說沒有八歲前有關惇州的記憶也不算說謊。其他的所有事情則都是真實的,最重要的是這些事情紀柔兒也都知曉。

賢太妃自聽到吃人兩字後表情就再沒變過,哀傷、痛苦、同情、憐惜等等。

不只是因為榮非和紀柔兒,也是為在當年那場大災中不知所蹤的親人。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凝重,賢太妃更是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淚水順著眼角悄悄地流了下來。

賢太妃沒了心情繼續追問,榮非自然也會主動打破,只希望這樣的局面一直維持下去。

手臂和後背有些刺癢難當,榮非都是強忍著沒有伸手去撓。

昨日回玄武衚衕小院時只是洗臉刷牙換了身衣裳,沒時間洗澡,以致於漸漸的全身都有些癢癢了。

另一邊廂房內,皇后唐悠兒將朱樂瑤和兩小隻趕出去後,故作隨意的問道。

“柔兒姑娘可否聽榮非說起過他小時候的事情,比如家住何處、還有什麼親人、父母的姓名之類。”

紀柔兒眉頭微蹙做出一副回憶的模樣,實則心裡是在思索皇后為何會詢問這些問題。

首先肯定與公務無關,否則問詢的就不會是皇后,而是皇帝了。

既然不是為了公務,那就一定是私事了。

皇后與榮非能有什麼私事?

而且剛剛賢太妃還說在院中親自等候榮非到來。

榮非雖是有功,卻也不該有如此隆遇。

難道是…朱樂瑤!

紀柔兒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榮非曾說過,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便再如何離譜,都是唯一的可能。

在紀柔兒心目中,榮非就是世間最完美的男子。

如此完美的男子得到其他女子的青睞也不奇怪,紀柔兒甚至還會因此而驕傲自得。

爾等庸脂俗粉也就只有看著眼饞的份了,這個男人是獨屬於我紀柔兒的。

可紀柔兒從未想到過榮非竟然有一天會與皇家公主扯上關係。

榮非做駙馬嗎!

怎麼感覺有點好笑。

紀柔兒忍不住在心裡哧哧發笑,非但沒有一丁點的擔心,反倒是有些同情起朱樂瑤來了。

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了榮非,呵呵,你們兩個是沒可能的。

即便你是公主又如何!

紀柔兒信心十足的在心裡說道。

既是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紀柔兒便放鬆下來,神色如常的回答道。

“稟皇后娘娘,其實…榮非從未說過他八歲以前的事情,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