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的不是水鬼呀?”

蓮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前捂著額頭的青年,跪坐在床邊沿,拿著毛巾一點點仔細擦乾淨對面臉上的水漬。

她像是慣會伺候人的,動作熟練又輕柔……只是有些輕柔過了頭。

讓人感覺她似乎是在對待一張薄薄的宣紙,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擦破一樣。

但對面的又分明是個大男人,違和感十足。

床上的墊子已經全部溼透了,還有一條長長的水痕,從門口一直溼淋淋蔓延到了床上。

坐在床上的青年臉色蒼白,捂著額頭,隱約有些眩暈之感。

蓮蜜看了心裡更加心虛內疚,以為是自己之前那一搓衣板砸下去的緣故……

但實際上,主要是因為陳曠還不太適應這具新的身體。

從假死脫困,利用鮫人淚在那布偶之上成功布置妖蛻之法,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但因為怕中途又出什麼意外打斷了程序,直到水流徹底平緩,陳曠才正式啟用妖蛻之法,凝成了這具新的人形。

這具人形看似完整,但實際上,內裡丹田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縮小版的布偶靜靜懸浮,為這具身體的核心。

不過,外在的血肉都是一應俱全的,並無任何破綻。

對陳曠而言,唯一的缺點,就是原本以“泥胎金塑法”錘鍊的肉身沒了,又需要重新來過。

但相對的,這具妖族的身體,本身強度就很高。

這可以說是妖族與生俱來的天賦了。

陳曠現在粗略估計,自己這具新生的身體,就應該已經約等於先天境巔峰的煉體修行者肉體強度。

想要恢復到本來的水平並不難。

這也讓陳曠鬆了口氣,解決了他一直擔心的一個問題,就是換了身體之後,可能需要時間重新修煉。

而在這段時間裡,他免不了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沒有太多自保能力。

還真是遺憾……不是,真是幸運啊。

他原本以為自己要擔驚受怕一段時間,但這枚鮫人淚似乎等級有些高,竟然自動將妖蛻之法的不足給補全了。

原本的妖蛻之法,是空有妖的軀體,卻仍只能用人的修煉方法,除了能夠有第二條命之外,是十分雞肋的法門。

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一般是不會選擇動用這最後的保險手段的。

這裡就要說到妖族與人族修煉之上最大的不同。

即,妖是天然就有血脈傳承的。

大部分的妖族,只要出生之後擁有了意識,就會覺醒本族的血脈傳承,無論是功法,還是神通,都是印刻在本能當中的。

所以,妖族的成長往往非常的快。

但同時,因為功法和神通都已經固定,他們的上限也基本被自己的血脈定死了,往後漫長的歲月,都很難再有寸進。

人族則不同,雖然起點極低,在妖族看來,與螻蟻也沒兩樣,踩一腳就死了。

但能抵達的高峰,哪怕只有幾座,卻也已經將妖族鎮壓得死死的。

本來,換了妖族的軀體,卻只能使用人族的功法,毫無疑問,若是對於一般的人而言,無異於失去了人族的地位,同時,也沒得到妖族的好處……十分窩火。

然而,陳曠現在的情況卻截然相反!

他竟然依靠那枚鮫人淚覺醒了血脈傳承,得到了來自鮫人族的修煉功法和一部分神通!

最大的證據,就是那忽然出現在他腦海當中的一堆蕪雜繁冗的資訊。

正是這些資訊,導致他現在有點眩暈……不得不適應一段時間,去整理這些東西。

不過,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他現在,還得先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況。

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他在哪?

陳曠抬眼,看向面前的粉衣少女,似笑非笑地道:“我當然不是水鬼啊,哪有水鬼大白天出來,還能上岸的?”

蓮蜜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本來也只是被嚇了一跳,有些慌神而已,聞言立刻鬆了口氣:“也是……”

陳曠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聽聽我的心跳聲,這樣就能徹底放心了。”

“聽聽?”

蓮蜜目光下移,看向他衣衫溼透的胸口,遲疑地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男女授受不親!”

她家娘子說了,男人都是壞東西,尤其是出現在青樓裡面的男人!

絕對不能讓他們近身!

起碼要隔一臂距離才行!

雖然……雖然……這傢伙也不是自願出現在青樓裡的,只是漂過來,然後被她一搓衣板拍得暈了,直接拖進屋子來的……

但她心裡又好奇得很,陳曠這話說得很有懸念,讓她很想試試看。

陳曠本來也只是逗逗她方便套話,見她拒絕,便想換個話題。

沒想到,隨後蓮蜜竟然眨巴眨巴眼睛,道:

“聽聽不行,不過摸摸可以的呀。”

伸手摸一下,正好隔了一臂遠。

這下,娘子肯定不會說她了!

陳曠:“?”

他還沒反應過來,蓮蜜就伸手按在他的心口上,臉色嚴肅,似乎正在認真感受。

陳曠也就放鬆下來,隨她去“摸”了。

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只有些許殘餘水滴落地的滴答聲音。

大約十息之後。

蓮蜜“啊”了一聲,連忙後退三步,臉色刷白:

“你,你沒有心跳聲!”

不僅如此,她才發現,這人明明在水裡面淹了很久,被她救上來之後,卻好像連氣都沒喘一下,胸膛都沒有任何起伏!

蓮蜜雪白小臉苦得皺了起來,撅起嘴唇:“你就是水鬼!”

大白天地遇上了一隻能出水的水鬼,肯定是很厲害的大鬼!

完了完了,她蓮蜜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少女轉念又想。

不行不行!

她還有一身力氣呢,不能就這麼放棄了,得掙扎一下!

陳曠無奈,嘆了口氣道:“我真不是……”

蓮蜜跺了跺腳,怒道:“還狡辯!那你怎麼心跳聲都沒有呀?”

“額……”

陳曠摸了摸下巴,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蓮蜜已經開始捲袖子了,咬著一口銀牙道:“你還想講假話?!你要說什麼假話?”

陳曠咳嗽了兩聲,沉聲道:“其實我自幼體弱多病,沉痾難醫,因此心音微弱,若非安靜聆聽,幾乎難以察覺。”

這便是他原本準備好的一套說辭了。

不過沒想到,這粉衣姑娘不按套路出牌。

他笑了笑:“所以,我方才,才叫你湊湊近‘聽聽’,並非有意冒犯姑娘。”

這是假話?!

這不是很合理的原因嗎?

而且還正好解釋了剛才他叫人來聽心跳的舉動。

蓮蜜愣了一愣,道:“那真話呢?”

陳曠攤了攤手:“其實我是妖,而且是水裡的鮫人一族,一般用鰓呼吸,而不用肺,血液流動較為緩慢,因此呼吸不顯,心跳也並不強勁。”

蓮蜜聞言,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了一會兒,她走上來,又繼續給陳曠擦臉。

“原來你有心疾呀,直說不就好了,還和我故弄玄虛。”

這年頭,果然說真話都沒有人相信了。

陳曠聳了聳肩,無奈道:“看姑娘好看,忍不住想與你說笑,好與你親近一些。”

他說話語調緩和,配上那一張愈發俊美的臉。

就是狗叫都顯得深情款款……

蓮蜜臉上一紅,啐了一口:“我家娘子說的果然沒錯,男人最會的就是花言巧語。”

“不過你這招對我可沒有用,我見得多了。”

蓮蜜打量了一下陳曠的衣著打扮,老神在在地分析道:“看你的樣子,估計也是哪家的公子哥,怕不是偷偷從家裡溜出來,被家裡的長輩逮住了,慌不擇路,只能從窗戶逃出來,跳進這條胭脂河。”

她說得繪聲繪色,把原因經過結果都已經腦補完了。

而且竟然十分河裡。

蓮蜜最後拍了拍手,滿意道:“但是呢,你又不會浮水,差點溺死在這河裡,一路漂到了這兒,幸好被我救了。”

陳曠這具身體的外形幾乎還是他自己的,不過身上的衣服,卻是根據那甘棠繡的布偶來的。

就是一襲華貴的富家公子哥打扮,十分惹眼。

配上他因為鮫人血脈,愈發俊美外顯的外表,說是王公貴胄都不為過。

這蓮蜜嘮嘮叨叨一大堆,陳曠卻忽然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你家娘子?”

他遲疑道:“你……是男的?”

還是說,讓他遇上古代LGBT群體了……

“什麼男的?”

蓮蜜愣了愣,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脯,晃了晃,有些像是霜打的茄子。

她欲哭無淚,控訴道:“你、你怎麼這樣罵人呢?”

陳曠立刻明白是自己誤會了。

他連忙哭笑不得地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奇怪,你口中這位‘娘子’是?”

蓮蜜也頓時明白了他的腦回路,無語道:

“原來是這樣……你好笨,不對,你不是本來就是來逛花街的公子哥嗎,還是說這一跳,給你跳傻了?”

“我家娘子,就是花魁娘子啊!藏鳳州大名鼎鼎的花魁,柳傾城!”

陳曠愣住了,遲疑道:

“那這裡是……?”

“絮泥閣——”

蓮蜜理所當然地道,隨後又想起來對面腦子現在有點傻,解釋道:“就是青樓!”

陳曠:“……”

……

換上了蓮蜜帶來的小廝衣服之後,陳曠終於接受了自己漂流到花街胭脂河裡,還被一個花魁丫鬟撿到的事實。

這所謂胭脂河,就是兩岸的青樓女子每日傾倒梳洗水,下人洗衣服的一條河。

時間長了,這河中,便隱約飄著一股子脂粉香氣,河水也隱約泛著粉色,便被叫做胭脂河。

陳曠一開始還在處理腦海裡多出來的資訊,還以為那胭脂氣息是蓮蜜身上傳來的。

卻沒想到,就是自己身上的河水自帶的。

而且自己所在的這間房間,也並不像是電視劇裡動不動就掛滿紅綢和各種裝飾的那些青樓,反而是間樸素得很的下人房間。

——蓮蜜可是花魁的貼身丫鬟,按道理,並不應該是這種待遇。

不過,聽她說,是自家娘子崇尚節儉風氣,讓她從小跟著學,不要被那些身外之物迷惑了雙眼。

這青樓,看似風月場,實則就是赤裸裸的名利場。

若是惦念著那些黃白之物,就是自己給自己套上了枷鎖,一輩子都脫不了身。

話是這麼說,但實際上,蓮蜜的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平日裡若是想買些小玩意,只要向她家花魁娘子撒撒嬌,就肯定鬆口。

按這花魁的說法,似乎是免得蓮蜜隨隨便便就被男人給騙走了……

蓮蜜說自己見得多了,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陳曠臉色微妙,感覺這花魁娘子不像是在養丫鬟,倒像是在養女兒一樣……

所謂窮養兒子富養女,也是這個道理。

主僕兩人的關係倒是真的好。

這倒是方便了他行事……

陳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招呼一直在門外等著、順便和(被)他聊(套)天(話)的蓮蜜。

蓮蜜並不進門,只是從外面推開窗戶,探進頭來,見到他就愣了愣,嘟囔道:“太奇怪了……”

陳曠道:“哪裡奇怪?”

蓮蜜做了個鬼臉:“像個偷穿僕人出來逛花街的大少爺。”

陳曠的氣質太扎眼,這身下人的衣服形制粗糙,又短上一截,在他身上,和他格格不入。

陳曠無奈道:“怎麼就一定是逛花街?”

蓮蜜用手肘撐著窗框,託著腮幫子,道:“不然呢?你是怎麼掉進這胭脂河裡的。”

陳曠認真道:

“其實……我乃樂聖弟子,只因昔日仇恨,被武聖一路追殺,掉入那玉浪江,僥倖未死,順流漂至這胭脂河裡,幸好被姑娘救下。”

蓮蜜幾乎笑得肚子痛,樂不可支地趴在窗臺上道:

“你、你再編五文錢的,我喜歡聽!你講得故事比那東邊街上的說書人還好!”

陳曠伸出手,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現在,只需給我一兩金子的啟動資金,我就能東山再起,不久之後,待我踏平武聖閣,取得樂聖真傳,必定封你為座下蓮華女使者,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蓮蜜瞠目結舌,大呼無恥:“一兩金子?那些走江湖的騙錢都沒你這麼狠!”

“樂聖傳人嘛,總是要貴一點的。”

陳曠無賴道:“不給我不講啊。”

一兩金子,那麼貴!

她要攢好久呢!

蓮蜜一點也不想給,但這麼有趣的事情,她又不想錯過,外面的那些說書人,誰敢編排什麼樂聖武聖……而且,成天待在閣裡,這錢也花不出去呀。

她咬了咬嘴唇,翻出了自己的小荷包,肉疼地從角落裡翻出了幾片金葉子。

難怪她家娘子說男人最會騙人了……

她嘟囔著。

不對,她不是被男人騙,她這是被故事給騙了!

蓮蜜不捨地將手裡的金葉子遞了出去:“這裡應該夠了……你可要拿好了,要是出去被人搶了,我可不管你!”

說完,她又有點心虛,嚴肅地警告道:“先說好,你可不許把這件事告訴我家娘子!”

更新遲了點……緊趕慢趕還是沒來得及,難道我和全勤無緣嗎(遠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