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報了一個離譜的數字,本也沒指望蓮蜜真的給自己。

他這只是標準的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而已。

在他看來,肯定要先討價還價個幾次才行,蓮蜜最後能給出一兩銀子都算是好了。

最差的結果,就是蓮蜜自己說的五個銅板。

但沒想到,蓮蜜居然一點還價的念頭都沒有,直接就給了他一兩金子。

陳曠看著手上的幾片用料紮實的金葉子,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這金葉子做工精緻,估計只在最上層的那一批富商巨賈之中流通,價值恐怕要比一般的金價還要溢位一些。

按梁國如今的官方比例,一兩黃金大約等同於二十兩白銀。

一兩白銀,在這個世道,可以換大約十鬥米。

當年陳家賣了陳曠,也不過是換了一斗米來……

這小小几片金葉子,就足夠換來幾百條人命。

而這是陽國鑄造的貨幣,相比之下,價值還會高出三分之一左右。

倒不是別的什麼政治原因……

單純是因為梁國的鑄幣匠會偷工減料,往金子裡面摻入黃銅,以次充好,而這些鑄幣匠人還會買通當地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方為其背書,將這些貨幣流通入市,以此謀利。

而相比之下,陽國監管更嚴格,貨幣純度更高,可信度也更高,價值自然會更高。

梁國由上而下的腐敗,由此細微處可見。

一兩金子隨隨便便拿來給別人。

看來她家花魁娘子的教育還真是失敗……

陳曠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這幾片金葉子,還是被他收下了。

這段時間,他還得以凡人的身份生活,沒有錢,可是萬萬不能的。

既然花魁娘子教失敗了,就讓他來代替社會毒打一下這小丫鬟,讓她明白一下這世界並沒有那麼單純,免得以後出去了輕易被壞人騙。

唉,他可真是個好人。

陳曠保證道:“那是自然,我肯定不會說出去……況且,說出去了也沒什麼好處不是?”

蓮蜜把自己的小荷包放好,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我家娘子要是知道了,我給你的錢可就都要收回來了,你到時候想哭都沒地方哭。”

她提起裙子,輕盈地一個翻身,就從外面翻了進來,還順手用後肘,把支著窗戶的杆子給頂掉,讓窗戶落了下來。

這麼熟練?

陳曠挑了挑眉,蓮蜜注意到他的眼神,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解釋道:“我平日裡都要隨時伺候我家娘子,尤其要早起梳妝打扮,偶爾睡得遲了一些,就直接從窗子走,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陳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疑惑問道:“今日不用麼?”

蓮蜜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道:“今日休沐啊。”

陳曠:“……”

草,他都忘了,這個世界的凡人還有休沐日一說。

這實際上,就是假期,不過一般情況下,只有官員和一些比較體面的行業會有,販夫走卒依舊是天天辛勞,否則賺的錢都不夠吃飯,又哪裡有心情去休息。

休沐規定各個國家都不一樣,梁國是五日一休沐,而陽國是七日一休。

陳曠從天牢逃出來之後近一個月時間都是朝不保夕,睡覺都沒多少時間,哪裡還記得這些事情。

他扶額道:“是我糊塗了。”

只是沒想到……青樓花魁也會放假。

蓮蜜大度地表示沒關係:“你在水裡泡了那麼久,腦袋都要進水了,不糊塗才怪,只要沒忘了你要講的故事就行了。”

“今天我家娘子休沐,我左右無事,你要是不打算走,可以講一個上午,快講快講。”

“……”陳曠總覺得她是在拐彎抹角地罵回來。

真是個記仇的小女子……

陳曠清了清嗓子,道:“當然不會忘了,卻說我當年出身一個武將家中,家世也算不錯,後來當了個禁軍教頭……”

他娓娓道來,洋洋灑灑講了一個劇情神盤鬼折的大長篇。

當然,他講的可不是自己的經歷,而是結合了水滸傳和西遊記,從風雪山神廟,一路講到了斜月三星洞拜師菩提祖師。

盡挑最精彩的地方,衝突最強烈的講。

其中的反面角色,高俅及玉帝等等,則都被替換成了道貌岸然的武聖牧肇。

蓮蜜聽得如痴如醉,聽到精彩處,忍不住用力鼓掌驚呼,聽見一些誇張得離譜的地方,又止不住地笑到前仰後合,心裡原本的肉疼也消散了。

要是她在路邊聽見這麼一段說書,指定要把錢包都打賞空!

現在只用了一小半,還算是她賺了呢。

當然,因為這故事過於離奇,其中一些劇情bug,她也壓根沒有聽出來。

陽國崇文,但崇的是高雅文學,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那都是極盡華麗的辭藻來彰顯自己的才華。

別說是一般人了,就算是讀過幾年書的,也不一定能認全文章裡面的字。

文人自詡風雅,自然也不會動手給普通人寫故事,就算寫了,也得寫得彎彎繞繞,最後再說些大道理昇華一番意境,讀來令人昏昏欲睡。

因此,下面的販夫走卒,自然聽的是販夫走卒的故事。

這雖然是個神神鬼鬼的世界,可正因為神神鬼鬼當真存在,反而少有人敢以此為題材,流傳出來的,多是真實的事情。

畢竟誰也不知道,是否就在寫下某個故事的時候,將哪個修行者大人物得罪了。

到時候,要的可不是賠償版權費,而是要了命了。

陳曠嘴裡這樣神鬼題材,又寫得精妙絕倫的故事,甚至可以說是舉世罕見。

但陳曠並不準備一口氣講完,他還打算細水長流呢。

他大概覺得差不多了,便道:“欲知後事如何……”

蓮蜜立刻遞出了一枚金葉子,眼巴巴地道:“給你。”

陳曠:“……”

你究竟聽了多少回書,怎麼那麼熟練?!

但他陳曠並不是可以用金錢打動的男人。

他“啪”地把蓮蜜的手拍開,嚴肅地道:“江湖規矩,只能講到這兒——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蓮蜜鼓起腮幫子,嘟囔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還有這種江湖規矩……”

陳曠老神在在地道:“我的規矩。”

蓮蜜好奇道:“你叫什麼,是在哪兒的勾欄講書的啊?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你?”

勾欄瓦舍,是聽曲看藝的地方,那些江湖藝人,說書人,往往聚集於此。

當然,說書人水平稍高一些的,一般會去茶館酒樓,和店家合作,不至於還要和耍雜技的搶地盤。

她現在不覺得陳曠是家裡跑出來的公子哥了,而以為陳曠是哪個勾欄裡職業說書的,也許失足落水了而已。

陳曠搖搖頭,啞然道:“我可不是說書的。”

“你這麼會耍嘴皮子,怎麼可能不是?”

蓮蜜不信,但又看了看他的臉,有些猶豫地道:“那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忽然,一道柔弱清澈的女聲從她身後傳來過來。

“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人?”

“啊!”蓮蜜心裡一驚,連忙站起來轉過身,驚訝道:“娘子!你怎麼來了!”

陳曠抬起頭看去,引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穿淺綠衣裙、身量纖細的美貌女子。

女子有一頭黑髮,隨意挽起成墮鴉髻,倚翠飾朱,釵惰衣頹,卻不顯得媚俗,但因眉眼素淨,反倒給人冷豔之感。

她外罩的衫子呈淺綠色,襯著一件白色交襟裡衣,內裡卻隱約可見孔雀藍的豔麗肚兜的上緣,只有兩條掛脖細繩,似因底下垂著重物,將纖細雪白的脖頸,勒出一條淡淡的紅痕。

這女子,自然只能是蓮蜜口中心心念唸的花魁娘子——柳傾城。

她款步走進屋裡,陳曠才注意到,她手上抱著一隻長毛貓。

這貓甚是奇異,四條腿都比一般的貓要短上一截,長相倒是可愛喜人。

柳傾城嗔怪地看了一眼蓮蜜,道:“你啊,我要是再不來,你只怕是連人帶錢,都叫人騙走了!”

蓮蜜連忙搖搖頭,道:“錢我是自願給的,不是騙!他故事講得好,我才給錢的!”

柳傾城又好氣又好笑:“那你的意思是,你給人賣了,還給他數錢?”

蓮蜜張了張嘴,一臉迷糊地嘀咕:“我哪裡有被人賣掉……我明明還在自己屋裡呢。”

柳傾城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陳曠:

“這位先生,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若是你回答不上來,我可要報官了。”

一州花魁嘴裡的報官,肯定不止是報官了。

說不定會驚動修行者……

陳曠聳了聳肩:“我正要說呢。”

他站起來,拱了拱手,道:“在下陳若谷,是一名樂師,因仰慕柳娘子才情,想來絮泥閣討個生計,才出此下策,以落水接近,並非心懷歹意。”

反正如今“陳曠”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而且是武聖親手打死的。

再怎麼樣,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覺得他會死而復生。

只要不是太顯眼,不換假名都沒有關係。

但出於謹慎,陳曠還是用了這個比較熟悉一點的假名字。

蓮蜜聽了卻睜大眼睛。

這傢伙……說謊都不打草稿嗎!

他明明之前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連絮泥閣這個名字,都是她告訴他的,結果現在卻變成他就是為了來絮泥閣幹活,所以故意靠落水接近。

蓮蜜忍不住要質疑。

但陳曠側目看了她一眼,她又閉上了嘴巴。

她還想聽接下來的故事……而且這傢伙傻傻呆呆的,也確實不像壞人。

要真是壞人,哪裡還會在那給她費勁巴拉地真的講了半天的故事?

柳傾城將這一幕看在眼裡,苦笑不得的同時,心裡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這人究竟講了個什麼故事,把她這丫鬟的魂都勾走了……

她方才才到,將將聽了個結尾,只是隱約覺得有些意思,並不知曉具體。

柳傾城無言半晌,摸了摸懷裡的貓。

“我這兒不缺樂師。”

陳曠笑道:“那是沒遇上好的,柳娘子不先聽一聽麼?”

這人……真是狂的沒邊。

絮泥閣幾乎是藏鳳州所有稍有名氣的文人必來之地。

樂師自然也是頂尖的風雅。

樂師當中有不少,都是從皇宮中退下來的宮廷樂師,除非是那些名聲極大的樂師,絕不是隨便一個人出來都能鄙視的。

他竟敢狂言這些都不是好的?

自以為是!

柳傾城輕笑一聲,正想拒絕,卻忽然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側頭便看見了小丫鬟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

陳曠別出心裁的面試方式並沒能得到HR的認可。

甚至柳傾城都沒有真的讓他彈上一曲,而是把他作為做雜活的小廝收下了。

陳曠被安排在了下人的房間內,雖然狹窄簡陋,但好歹是獨立房間,並不是通鋪。

距離蓮蜜這樣的貼身丫鬟房間自然隔了不少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想阻止他繼續誆騙小丫鬟。

陳曠也瞭解到,絮泥閣與他了解當中的青樓,有著不小的出入。

例如,整個絮泥閣,只養柳傾城一個花魁,並沒有其他女子,一切都為她服務。

一般的文人,連見到柳傾城一面都困難,最多隻夠在底下打打茶圍,得了讚賞的,才可隔著簾子喝上一杯茶。

迄今為止,據說,只有一位登樓境的修行者,與柳傾城面對面坐談過。

能成為柳傾城入幕之賓的,目前為止還沒有。

不過這也好理解,一件優秀的商品,總是要盡力去炒作營銷,才能炒出一個最大價值。

“說起來,我今天不僅見到了柳傾城的臉,還見到的似乎是剛睡醒的柳傾城,豈不是賺大了?”

陳曠啞然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被褥,盤腿坐在了床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視野當中的狀態列早就在漂流中途就重新整理過一行。

增加了一個新的被動。

【你以登樓境修為在武聖手下死裡逃生,獲得被動“生死根性”:你每殺死一個人,或救下一個人,便能夠積攢一份業力。】

“業力……”

陳曠眯起眼睛。

他只在一個人口中聽到過業力這個名字。

霍衡玄當時曾和他說過,佛子“獅心”曾經想以化凡的方式,積攢業力,渡過苦海彼岸,成就聖人果位。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業力,有可能是成聖的關鍵!”

陳曠心中火熱。

他最怕的,其實就是哪天修為提升的速度凝滯。

修為是可以更上一層樓的,但心境呢?或者需要其他要求呢?

假如之後的修為晉升,需要相匹配的心境,乃至特殊條件,那麼“破而後立”就不管用了。

再多的修為,也支撐不起一個空殼。

但有了這個被動,就代表著,將來他想要成聖時,可能就少了一個阻礙。

不過將來也只是將來……

陳曠現在更在意的,其實是來自那份鮫人族的功法,以及兩種神通。

那功法,名為《協龍子經變圖》。

兩種神通,分別為“劃江成陸”、“銜珠化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