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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坐在寶座上,目光在這些反對開武學的文臣們身上掃過。

“爾等都是孤的老師,往日在大學堂學習時,從你們身上學會了許多做人,立身,立命的道理!”

“等孤做了皇太孫,又是你們不辭辛勞教孤如何治國,治理天下。勸誡孤善待臣民,盼望著孤將來做個好皇帝!”

朱允熥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爾等飽學之士,雖然刻板一些,卻是性格剛毅,品德無雙的國之棟樑。”

“你們才學,風度,為人,品行都是萬中無一。皇爺爺曾親自告訴孤,你們都是有德之臣,清正之人,堪稱士大夫的表率!”

這是極難得的誇獎,殿中群臣再也站不住,全跪下稱道,“臣等不敢當太孫誇獎!”

朱允熥一笑,看著方孝孺,“甚至,如方學士這樣的臣子,是可以託付江山社稷的人。若大明有難,絕對會身死社稷,以身殉國,是粉身碎骨渾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間的明臣!”

“臣!”

忽聞這種讚揚,方孝孺激動不已,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皇太孫知其心,信其人。悲的是,皇太孫現在,多親近武人而疏遠他們。當初那個青澀的吳王,已成長為合格的儲君。

只是這個儲君,和他們心中所想的相去甚遠,天差地別!

“臣,讀聖賢書,為明臣。所求者,上不愧天,中不愧君王,下不負百姓。”方孝孺泣道。

“你的心,你們的心,孤都知道!”

朱允熥緩緩開口,“想必你們心中也有些難過,孤這一年來,多少有些不大和你們親近了。更沒有往日,在學堂中,勤奮好學聽從師長的模樣,是不是?”

“臣等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既然今日有了話頭,孤就和你們交交心!”

今時不同往日,當日的朱允熥,要想盡一切辦法,博得老爺子的歡心,博取這些臣子們的愛戴。現在的朱允熥,已是大明儲君,頭頂崢嶸,雄視天下。

這些人的風骨品德他是佩服的,可在治國的道路上,他卻不能完全聽取這些人。

“孤還記得在學堂讀書時,諸位學士如何辛勤教導。天不亮孤就起床,若是賴床,劉學士就會在學堂門口喊,殿下將來要做隋煬帝嗎?”

話音落下,殿中的臣子都笑了起來。

“你們對孤,期望甚深。孤起的早,其實你們起的更早。你們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別人酣睡之時,你們已進宮準備教導孤課業。披星戴月,無論寒風酷暑,颳風下雨,絲毫不敢懈怠!”

“殿下!”殿中,東宮左春坊學士們,已經淚流滿面。

這些人,都是好老師。他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把朱允熥教好!就是讓大明帝國,有一位賢德仁厚,心懷萬民的君主。

“你們的好,都在孤心裡,將來孤有了孩子,也還是要你們來教。”

說著,朱允熥慢慢收斂臉上的笑容,開口說道,“可是,你們可知道,孤終究不會成為你們所希望的皇帝。”

“你們希望的,是孤將來成為文景二帝那樣仁厚敦和,垂手而治天下的君王。”

“你們希望的,是孤對下寬容,對外仁慈,做個謙謙君子一般的帝王。”

“但孤,實在不是那樣的人。”

“大明北有強敵,南有海患,西有吐蕃,這些敵人,講理是沒用的。孤不能窩在宮中,閉上眼睛自說自話以德治天下。”

“孤要的大明,也不是溫文爾雅的大明。大明不能是君子,而是要做一隻老虎!”

“虎為百獸王,大明為天下之主。”

說到此處,朱允熥在環視群臣。

“大明要,富國強民,也要強軍善戰,尚武熱血!”

“你們反對孤開武學,只是看到了一些弊端,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另一面?孤在說得重些,你們反對開武學,其實不過是反對武人有晉身之階,反對除了科舉之外的取材之道!”

“你們心中的大明,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對不對?”

“臣等不敢!”群臣請罪,叩拜。

“你們沒罪,你們這麼想也是正常!”朱允熥繼續說道,“但,你們錯了!”

群臣愕然抬頭,只見寶座上的朱允熥,不知何時已站起,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大明,不能丟到尚武之風,更不能丟了好戰的男兒本性!”

“孤這些日子讀宋史,讀到一個有趣的故事!”

“金兵第一次兵臨開封城下之時,大宋一邊召集天下兵馬勤王一邊媾和於金。”

“金兵強悍,宋人不能敵所以修國表,遞和書讓金國罷兵!”

“金人得了珍寶,滿載而歸。一隊傳令的騎兵,約十七騎,行至河北境內,遇到了大宋的勤王兵馬,有兩千之數!”

“兩邊對陣,金兵說兩國已經言和,我等奉太子郎之命,回上都送信,爾等不要阻攔!”

“但宋軍的將領見金兵人少,想要一份功勞,卻下令交戰!”

這時,朱允熥又是一笑,“你們可知戰果?金兵十七騎,衝入宋軍陣地,馳騁衝殺,竟然無一合之將。金兵只十七人,接過追著兩千人漫山遍野的跑!”

“是大宋之兵果真無能,還是漢兒怯懦,不敢戰?”

朱允熥忽然聲音鏗鏘有力,“若漢兒怯懦,焉有嶽武穆,焉有忠武王?”

(忠武王,韓世忠,明清兩代都配享太廟。尤其清朝皇帝,對這位格外崇拜!)

“宋之弱,弱就弱在以文治武,以文抑武!”

“孤讀宋史,宋初可謂鐵血強宋!”

“燕雲十六州中國屏障盡在胡人之手,北有契丹,西有西夏,更有吐蕃虎視眈眈!”

“漢唐之敵,無非是匈奴突厥,這二者都只是部族,不為一統之國,形同散沙,部族之間行野獸之事,誰拳頭大就聽誰的!更莫論稅收耕地,征伐民夫,取才成士,建立法度。”

“可宋之敵呢?宋人資治通鑑續篇中寫道,契丹得燕畿以北,拓跋得寧夏以西,其地豪傑,無論漢胡皆為其用。仿中國官署,用中國文字,行中國集權,以漢法治胡國,軍威之盛遠超漢唐胡族。”

“契丹,西夏等敵國,和大宋一樣,都是高度集權之國,可調動民力軍力何止萬倍?”

“而且北地產馬,契丹鼎盛期是軍馬六十萬,大宋開國太祖鼎盛時,不過軍馬一萬之數。且軍馬之姿,不能和遼人相比!”

群臣有些錯愕,不知朱允熥為何把話題扯到了宋朝。

“宋開國之初,為保中原太平,與遼國西夏大戰數年,皆是以步抗騎,雖然有敗績,然中國之土未失半分。”

“胡人騎兵以一當十,漢家男兒既失長城,以身為牆,以血為河,寸步不讓。北拒遼國,西征西夏,此等強兵豈是弱宋,堪稱鐵血也不為過。”

“可後來呢?後來金人攻破開封,兩千宋人留不住十七名金軍騎兵,何止墮落至此!”

“宋之亡,正是因為天下歌舞昇平,文人士大夫賣弄文章壓制武人。天下男兒,都以文章為先,而丟了漢家尚武善戰之風也!”

“軍人面頰刺字,圈養如豬,待若囚徒!”

“上至皇帝,下至臣僚,視武人為洪水猛獸,日夜防備!”

“如此一來,哪裡還有尚武之風,誰還願作為武人,為國死戰!”

“等金人起於白山黑水,蒙古起於塞外草原,當初的百戰大宋,竟然無可戰之兵,無善戰之將,誰之過也?”

“徽欽二帝被掠,完全是皇帝與百官,重文輕武得來的咎由自取!”

殿中鴉雀無聲,朱允熥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口。

“大明,不能走大宋的老路!”

“漢家男兒百年屈辱換來的尚武之風,斷不能丟!”

“孤開武學,為的就是為國養能戰之將,為的就是給武人以體面,以軍功振奮天下男兒豪情!”

“開武學,養將官,除軍中弊端,使得大明之兵,不腐敗沉淪,不淪為囚徒,不為官吏驅使。”

“開武學,使武人明智,使天下士卒感念天恩,明白孤以國士待他們!”

“你們以為武學中,只教怎麼打仗嗎?”

“孤的武學,分騎步炮海四科,又有後勤,算術,軍墾,牧馬等之分科。所出賢才,盡發之軍伍,效力於邊塞。”

“武學,是為了讓大明軍中,代代都有賢才!上馬可戰,下馬可治民!明事理,不以殺戮為能事。明孝悌忠直,以國家百姓為先!”

“至於你們說的武人勢大,佔據朝堂,大可不必擔心!軍中將校皆天子門生,誰能反?即便邊關大將有反意,可是麾下那些武學出身的將校,他能調動嗎?聽他指揮嗎?”

“你們還擔心,武學取士,會搶了科舉的風頭!”

“孤問你們,三十老童生,五十老秀才你們沒聽過嗎?”

“既然有讀書人科舉無望,又或是家中無錢支援讀書,另闢蹊徑投筆從戎又有何不可!”

“軍中越多識文斷字的人越好!倘若天下將官都人人讀書明智,知道禮法綱常,大明國本更固!”

“這武學,孤開定了!”

“武人,也是國士。道德文章之下豈有盛世?國富民強,百戰之兵,民間尚武,方能萬年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