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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武學,孤開定了!”

大殿中,滿是朱允熥鏗鏘的聲音迴盪。

而殿中群臣,則是被朱允熥一番話,震得還沒緩過神來。

皇太孫所言種種,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太過震懾人心。又另闢蹊徑,但細細思索之下,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武學的生員,不只是勳貴子弟,還要從軍中選拔有功的軍官,還要從天下,各府,道,縣官學中,選拔那些有志功名馬上取的讀書人。”

朱允熥站在寶座邊,一隻手握著寶座上那張牙舞爪的龍頭,繼續大聲道,“爾等反對武學,不過是反對除了科舉之外的任何取士之道。”

“國家選材,當不拘一格。百花齊放,方為人間至美,豈可因噎廢食?”

殿下群臣,徹底無聲,都在暗中思量皇太孫這話什麼意思。

朱允熥心裡知道,武學會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會遭到天下讀書人的非議。但他心中,從來都沒想過,將來做一個所謂的賢德仁厚,善於聽從臣子意見的皇帝。

為了這天下,為了漢家尚武精神,他朱允熥就算是做個如同老爺子那般,被讀書人唾罵數百年的暴君,又有何妨?

男兒,可讀聖賢學說,安身立命。但男兒,更應該策馬揚鞭,馳騁千里。

一代代的讀書人,妄想著把華夏變成一個充滿道德文章的國家,文以載道。諾大的帝國變成了一個個滿是讀書聲的書齋,天下男兒都走入書齋,如木偶一般讀著千百年的學說,幻想著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為了這些,一代代的男兒丟失了骨子裡的熱血。

可待敵人的鐵蹄,踐踏中原之時,偌大的天下,哪裡又有能安心讀書的書桌?

“武學之事!”朱允熥說的斬釘截鐵,“乃軍國大事,孤自會召集五軍都督府,各勳貴武臣商議。文官,不得擅自妄議。”說完,一揮袖子,轉身隱入後殿。

“殿”

方孝孺還要再言,袖子卻忽然被人拉住了。

回頭,只見中樞舍人劉三吾,正無聲的對他搖頭,目光中滿是告誡。

東宮朝會散去,群臣三三兩兩結伴出宮。

劉三吾和方孝孺走在最後,兩人都是滿腹心事的樣子。而且劉三吾,因為女婿下了大獄,更是有些心不在焉。

“劉學士!”方孝孺先開口道,“為何不讓學生說話!皇太孫錯了,我等臣子,自當死諫!難道,就這麼看著皇太孫,行差踏錯嗎?”

“希直(方孝孺字)。”劉三吾微嘆道,“皇太孫已然大了,不是當年學堂中的少年了!身為臣子,勸誡君主是本分。但身為臣子,更要輔佐,成全帝王之名!”

方孝孺默然無語。

是的,皇太孫大了。已經大到完全有他自己的主見,大到有人君之資,大到不容臣子們觸犯他的決斷了。

皇太孫已不是當初那隻雛鳥,他羽翼豐滿,正待展翅高飛。

“我等讀書人,早先教殿下時,都以為殿下會是儒臣心中,最盡善盡美的君王。”劉三吾忽然一笑,搖頭道,“可是現在看來,咱們都錯了。虎雛漸長,聲嘯山林,百獸臣服。”

“皇太孫看似溫和,其實骨子裡的脾氣和老皇爺一模一樣。但心中的志向,卻遠超皇爺。”

方孝孺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皇太孫,將來是要做唐太宗嗎?”

“呵!”劉三吾微微莞爾,“太宗皇帝,只怕還沒放在皇太孫的眼裡。咱們這位皇儲,與歷朝歷代之君皆不相同。”

隨後,二人又是無語。

兩人默默前行,堪堪走出左安門,卻見東宮總管太監,王八恥已經等在那裡。

“奴婢見過兩位大人!”此時宮中太監完全沒有地位,即便是皇太孫的身邊人,也要對這些大臣們,以禮相待。

“有何事?”劉三吾蹙眉問道。

“殿下口諭,要見劉學士!”王八恥笑笑。

“好!”

劉三吾點頭,皇太孫為何要在朝會之後單獨見他,他大概已猜到了幾分。

而且,皇太孫沒有當著群臣的面叫他留下,而是讓人在這裡等他,更是給他留足了面子

“有勞公公,前頭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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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後面,有一處小花園,花園最中央是一處波光粼粼的湖泊。

劉三吾隨王八恥進入花園,只見連廊之中,皇太孫朱允熥正緩緩拉開一張弓箭,瞄準十步之外的靶子。

他身邊,親衛統領傅讓,正小心翼翼的指點著。

“殿下,靶子不甚遠,不必拉滿弓,也不必緊繃繃的端著。開弓之時用的也不是胳膊的力氣,而是後背的力氣。”

但朱允熥好似沒有聽進去,弓弦拉滿,吱吱作響。

嗖地一聲,箭如流星而出,卻直接擦著箭靶子隱入草叢。

朱允熥面上一窘,“這弓箭,孤怎麼都射不準!”說著,扔掉手裡的弓箭,又說道,“明日去鑄炮處,給孤踅摸兩杆火銃來。”

當日高麗一戰,火器兵大放異彩。朱允熥早就下令給隸屬兵部五軍都督府的工匠們,摸索鑄造威力更大,更方便攜帶,射程更遠的火銃。

“殿下,火銃聲若驚雷,而且帶著明火,宮中”

傅讓有些猶豫,宮中大內是不應該有那些利器存在的,萬一出事了,誰都擔待不起。

“怕什麼,高麗戰場孤都去得,怎麼玩幾桿火銃就壞了規矩?”朱允熥笑道,“孤有意讓天下男兒尚武,就要從自身做起。”

“臣遵旨!”傅讓說道。

這時,朱允熥回身,見到已經前來的劉三吾,擺擺手,邊上的侍衛宮人頓時退下。

“給劉學士看座!”朱允熥坐下後說道,“上熱茶!”

“老臣,謝殿下!”

“知道孤為什麼叫你回來?”朱允熥小心的吹著碗裡的茶葉說道。

“臣想,大概是趙勉坐贓一事!”劉三吾欠身道,“臣謝過殿下回護老臣之恩,臣慚愧!”

朱允熥一笑,看著他花白的頭髮,“你畢竟是國朝老臣,畢竟是孤的老師,若當著群臣面讓你留下,定然有不利你的流言蜚語。而且,有些話,你我君臣,關起門來說更好!”

劉三吾肅然道,“殿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趙勉的事,你以為如何?”朱允熥放下茶碗,問道。

劉三吾蒼老的面上糾結片刻,“那混賬,該以國法論處!”說著,正色跪下,“臣清國法法辦趙勉,臣為趙勉岳父,亦有連帶之責。臣老邁不堪重用,請辭歸鄉!”

朱允熥看著他,沒有說話,緩緩吐出一句話,“你心裡,真這麼想?”

“老臣句句實言!”劉三吾叩首道。

“糊塗!”朱允熥哼了聲,吩咐道,“王八恥,把劉學士扶起來!”

隨後,朱允熥又開口,“你是當朝大學士,是中書舍人,是孤的東宮詹事。你家裡出了事,不想著怎麼解決,就想著一走了之?”

“殿下,這幾天來臣徹夜難眠,趙勉所犯之罪,天理難容。陛下和殿下,不追究臣管教無方,臣已經感激涕零,如何還敢身居高位!”

“若真是按國法,趙勉當剝皮充草,家中男丁盡誅,女子衝入教坊司為官妓!”

話音落下,劉三吾腦袋裡嗡的一下,差點摔倒。他已是七十高齡的人,若真看到女兒外孫等人如此,只怕也活不了幾天了。

“但,皇爺爺和孤,畢竟還是看在你的面上,微微留有餘地!”朱允熥繼續說道,“趙勉是孤親點的侍郎,你是孤的老師,孤多少要保全你幾分。趙勉下獄,可下的不是錦衣衛的詔獄,更沒有捉拿妻女。孤這份心意,你能明白嗎?”

“老臣!”劉三吾動容道,“不知如何報答殿下大恩!”

皇太孫如此說,就代表趙勉的妻女還有希望。

“皇爺爺已讓錦衣衛去河南河道上抓人了,聖諭不必逮捕回京,查明之後就地正法。這也是皇爺爺對你的寬容,想讓此事儘快過去!”

“趙勉嘛!”朱允熥嘆口氣,“絞刑,抄沒家產,兒子發往雲南與邊軍為佃戶。至於他的妻女,看在你面上,你接回家去撫養吧!”

“殿下!”劉三吾再次跪下,哽咽道,“臣,無地自容!”

人非聖賢,誰願意看到自己的晚輩慘死呢?

老皇爺對貪官的手段,堪稱歷代最狠,而且從來不講人情。

沒想到,終究還是看在他數十年老臣的份上,抬了抬手。當然,劉三吾知道,歸根到底,老皇爺看的不是他的顏面,而是皇太孫的顏面。

“你也不必如此!”朱允熥虛扶一下,“有件事,孤一直藏在心中,沒有問你!”

“臣,洗耳恭聽!”

“當初,皇爺爺召你議立儲君,你為何說要立朱允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