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南三所。

西跨院的屋裡燈火微微亮著,樸不成面無表情,佝僂著坐在椅子上。

他身邊,十幾位紅衣太監都垂著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不多時,又一位紅衣太監踩著小碎步,從外邊進來,彎著腰,“老祖宗,都準備好了!”

樸不成抬頭,燈火映照出他半張鐵青的臉,嘴裡吐出一個字,“哦!”

那紅衣太監的頭立刻垂得更低,像蝦米一樣,“皇爺用過的妃子貴人加上宮女,未誕下龍子的,共有三十九人”

“小公主的生母除外!”樸不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

“那就是共有三十八人!”那太監忙道,“小的們準備了兩樣”

“白綾鶴頂紅?”樸不成又瞥了他一眼。

那太監一愣,顫聲道,“是!”

之所以聲音發顫,是因為他從樸不成的語氣中聽到了不滿的意思。

“這些年也沒個長進,各個貴人們是下去伺候主子的!”樸不成輕聲開口,沒有任何的語氣波動,“吃藥也好用綾子也罷,弄得齜牙咧嘴的怎麼看?”說著,又道,“伺候主子,要笑。青面獠牙的,主子不喜歡!”

聞言,他身邊的太監們無聲的互相對視一眼,然後又飛快的低頭。

其中一個白髮紅衣太監猶豫片刻,開口道,“小的有個侄兒,在錦衣衛當差名叫六子。他最擅長的,就是讓人無聲無息面容含笑的”

“不行!”樸不成不等他說完,又搖頭道,“主子的女人,怎麼能讓外人經手?看一眼都不行!”

“是小人疏忽了!”那白髮太監忙請罪,“倒也不用過手,那孩子會配一種藥,喝下去人就睡了,永遠都起不來!”

“哦?”樸不成眉毛動動,“這倒是個好法子!”說著,嘆口氣,“不過嘛,這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啊!你保證你說的那孩子嘴嚴嗎?”

“他在錦衣衛當差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聞言,樸不成笑笑,“未必!”說著,又道,“活人,是受不住秘密的!”隨即,看了看那紅衣太監,“不過嘛,若你說的叫六子的孩子,是個知道孝順的好孩子,這個法子還真是個好法子!”

猛的,白髮太監的身子一顫,面露恐懼之色。

“明兒讓他準備了藥,找個人試試!”樸不成忽然面露痛楚之色,不住的揉著自己的膝蓋,“該怎麼和他說,你應該知道!”

“小的明白!”那白髮太監回話時,嘴唇都在哆嗦。

樸不成又看看眾人,“一共是三十八人,從今天起斷了他們和外邊的往來,你們都親自盯著,等著雜家的命令。但凡隻言片語傳出去,你們也不用活了!”

“小的們明白!”

“都別哭喪著臉,你們這是做好事。主子身邊不能沒人伺候,那些女子有的還年輕貌美,就這麼在宮裡殘燈苦影的過一輩子,不是比死還難受嗎?”

“再說,咱們也要往深裡想。年輕女子身居冷宮,宮裡還有那麼多藩王是半大孩子正血氣方剛的時候。”

“她們跟著去,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周無根!”

太監之中,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太監站出來,“小的在!”

“你去準備金銀器皿,各貴人的陪葬不能寒酸了,她們生前喜歡的寶貝,衣裳料子都給帶著!”樸不成道。

“小人明白!”

“王無後!”樸不成又道。

“小人在!”

“棺材!”

“是!”

“陳無名!”

“小人在!”

“各貴人身邊伺候的人,你去料理!”

“是!”

樸不成又掃了一眼眾人,“有勞了,雜家上了歲數,這些瑣碎的事力不從心!”

“都是小的們份內之事!”

“你們呀,也都年歲不小了,在宮裡操勞了一輩子。這事之後,你們願意回老家當個富家翁,還是願意高升一步,雜家都依你們!”

“小人等歇大總管栽培!”眾人齊齊跪下。

樸不成又皺眉,“起來!宮裡何時多了這樣的規矩?你們都是主子的奴婢,怎麼能跪雜家?”

說著,樸不成擺手,“下去,回去聽雜家的信兒。記著,把東西都先準備好,到時候誰不麻利兒的,敢有半分拖泥帶水,雜家就帶上他一塊”

~~

屋裡只剩下樸不成一人,他依舊坐在凳子上。

燈火下,他的眼神一片渾濁滿是混沌。

許久之後,他輕輕的嘆口氣,臉上的皺紋全然舒展開來。

仔細看他居然是帶了幾分笑!

然後他扶著椅子的扶手起身,沒有舉燈慢慢的走進後堂。

這間屋子很小,就一個外間一個裡間。

陳設也是一般,傢俱都顯得有些舊了。

但這屋子,是他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即便是沒有燈,他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

後堂有張拔步床,樸不成踩著踏板在床頭蹲下身子。

然後從脖子上緩緩掏出一枚掛著的鑰匙,吱嘎一聲開鎖。

鑰匙扔在了一邊,從開啟的抽屜裡摸出一根拴著一枚銅錢的紅繩。

銅錢好似不是中原的樣式,上落滿了灰塵,用手輕輕一擦才露出幾分光澤。

樸不成愛惜的看著,就像看著世上最最最珍貴的珍寶,然後小心翼翼的套在脖子上,把那枚銅錢靠在距離他心口最近的地方。

接著,一個小瓷瓶被他放進袖子裡。再然後他站起身,又緩緩走到外間,重新坐下。

這時,外邊傳來腳步。

“幹爺爺!”

“來!”

乾清宮副總管樸無用,進來就叩頭,雙手把一個方正的玉石匣子舉過頭頂。

忽然間,樸不成混沌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

他竟然出奇的,有些激動起來。小心的慎重的乃至虔誠的,把那玉石匣子一把抓了過來,死死的攥在手心裡。

眼神裡的光,像狼一樣。

這真的是他的寶貝,是從他身上割下去的寶貝。

他貪婪的撫摸著手裡的玉匣,臉色有些猙獰有些發狂有些狂熱。

“我死了之後,你記得要給我燒紙,多燒!燒金箔!”

“幹爺爺嗚!”樸無用發出哭聲。

“給我多送錢,我就能買通閻王爺,不讓我投胎轉世,這麼著我就能一直伺候著主子!去了那邊,我也能做個全乎人!”樸不成的聲音格外陰冷,“去吧!去!”

咚,樸無用用力叩首,摸著眼淚無聲退去。

“別急別急別急!”屋裡,樸不成把手中的玉匣貼著自己的臉頰,不住的摩挲,“咱們快團聚了,要團聚了!”

說著,他顫顫巍巍的開啟玉匣看了一眼,眼中帶淚,哽咽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沒變!”

~

紫禁城,南二所。

王八恥看著眼前跪著的人,眼神中的驚恐一閃而過,竭力擺出威儀震驚的表情。

“大總管,您救救小人!”

剛才被樸不成予以重任的紅衣太監周無根,不住的叩首,低聲哭道,“您救救我呀!”說著,抬頭道,“這事兒過後,樸老公是不會放過小人的!您看在小人這幾年對您恭敬的份上,搭把手救小人一命!”

說著,膝行兩步,“小人這些年積攢的積蓄,願意全部雙手奉上,以後給大總管您當牛做馬!”章節錯誤,點此報送(免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