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姬神情一緊,見百里羽目光犀利,神情說不出的凝重冰冷,只道是她家小安的身份已被這個男人識破。

聽這不善的語氣,也不知是要大義滅親,除了這個投身於黑暗化身重生的屍魔兒子。

還是說良心發現,一朝頓悟,想要回兒子了。

人情冷暖,人世幾經風雲變換,在這紅塵情長離幾多悲喜聚散靜好,她也不願在多加回首以顧。

她亦習慣閒身之時的長久寂寞,曾經身邊的可談之人,也早已可有可無。

嬴姬自認為她與百里羽曾經所共擁的山川江海如今已成了山是山海是海。

亦是讓她明白了山鳥與魚不同路,自是不可能再回到當初。

不管百里羽是打著大義滅親的主意還是要將小安帶回天璽劍宗,於嬴姬而言,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屁股上拔毛!

嬴姬像是母雞護小雞崽子似的,將百里安護在身後,一副將百里羽拿賊似得防得死死。

那眼神比起方才百里羽出現之時,還要冰冷。

她纖眉沉沉低壓,俏臉含霜帶雪,薄而優美的唇咬出一絲狠戾之色,那叫一個兇得咧。

“他是誰,與你沒有半點干係!”

百里羽神情大僵,英俊的面容上迅速籠罩著一層寒霜,看向百里安的眼神愈發陰冷不善。

他與嬴姬相識已有數百年,曾幾何時見過她會同一個陌生的外男如此親密無間。

便是待他這個做夫君的,也不曾如此款款溫柔,硬生生將那女帝冷硬地性情收斂得毫無鋒芒,半點稜角都沒有。

同他說話之時一聲一遞,甚至都是百里羽從未聽過的軟糯的語調。

百里羽只知曉她有著凜然眾生的孤華意志,不流於濃豔,不陷於枯寂的氣節。

傲從骨中生的女帝娘娘儘管在放下手中劍,褪去身上鎧,回到炊煙鳥鳥,紅日西沉的時節裡,落目款款紅塵雲起之時,做為他的妻子。

方能窺見她尊華威儀之下同他日暮天涯的守望與溫柔。

若非今日親眼所見,他自死也不能相信,那個讓他一夜探花十三城,劍雨沁芳花不敗才娶回家的女帝陛下。

竟會對一個旁人,將自己堅硬地外殼化得如此柔軟。

想到自己居然反而成為了她口中毫無干係的人,百里羽只覺得心頭更好似中了冷冷一劍,好是疼痛。

方佑在一旁將這情況瞧得真切。

只是萬沒有想到,那個手執青玉的少年竟還同著中幽女帝有著這般不清不楚的瓜葛。

再看那百里羽拈酸含怒的表情,心中還記掛著今日可是那重要的海神祭,給那金仙豐虛一鬧,本就有些不好收拾殘局。

若是在給這來頭大的嚇死人的夫妻二人醋來醋去的一鬧,可是怎般得了。

那小子名義上好歹還是他家閨女的求親者之一呢,可是不能鬧出什麼緋色流言笑話來。

他忙上前一步緩解尷尬僵持的局面,乾笑道:“百里宗主見諒見諒,這位姬昔年姬公子乃是太玄宗溫九經主座下親傳弟子,亦是吾家小女的求親者。

只是萬沒想到,姬公子符道天賦竟如此出眾,竟是為鱗石一舉覺醒六道神符,實乃曠世之舉。

只是那金仙豐虛行事未免有些太過霸道,好在得中幽娘娘善意出手仗義相救,這才罷免爭休,還請百里宗主莫怪莫怪……”

此番解釋本意是想言明百里安的身份與女帝嬴姬並無多大糾葛關係,卻不料這一發言,卻是徹底踩在了雷區之中。

百里羽神情愈發凝重,沉沉含著隱忍的怒意,深深凝視著嬴姬:

“此子竟是太玄宗的弟子?自兩百年前出了那檔子事,你素來對太玄宗這三個字痛惡至深。

今日,你怎會有如此好心,出手為一名太玄宗弟子解困?”

嬴姬一聽這話,眉頭不由挑得更高。

果然,這傢伙是看出小安的身份,字字句句皆是質疑之意。

瞧這陰陽怪調的模樣,果真是要撕破臉皮鐵了心同她搶兒子了?

被她攔在身後的百里安又在那探頭探腦,眼巴巴地張望不止,好像有話又說。

這讓嬴姬心頭又是一陣緊巴抽搐。

這孩子莫不是對自己的爹爹還存有菽水之歡的心思,也是,

這孩子被百里羽嚴厲管教慣了,雖自幼跟在他身邊讀書修行,卻極少有過父子親近的機會,大抵是十分渴望父愛的。

在亂幽谷屍鬼潮亂之時,他甚至都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為萬鬼所食,也要保全百里羽。

這樣細細回想起來,嬴姬被驚出一身冷汗。

暗道小安對他父親多半還有著極深的孺慕之情,可莫要給他三言兩語給哄回了白駝山繼續去做那晦氣的天璽少主。

咱中幽皇朝出來的人,天生就同那個鬼地方八字不合。

想到這裡,嬴姬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百里羽這廝真是陰魂不散。

趕緊將窩在身後百里安探出來的那個腦袋給推了回去,一身紅衣蕩舞,腳尖踮起。

硬生生是將百里安遮掩得一片衣角頭髮絲都看不見。

她一雙鳳眸怒寒森森地瞪向百里羽:“他是不是太玄弟子還輪不到你來質疑,莫說他想做這太玄弟子,便是入了魔道……

我要護,還沒人能夠從我的身邊將他奪走!”

如此違背倫常大逆不道的言論竟也敢說?!

百里羽亦是震怒亦是愕然震驚。

什麼叫入了魔,她要護,沒人能夠將他從她身邊奪走?!

這是當著自己的夫君,宣誓其他男子的主權?

還是一個看起來骨齡這般幼弱的少年郎?

百里羽額角青筋止不住的亂蹦,震怒之下,卻又瞭解自己的妻子並非是如此荒唐之輩。

若妻子這般容易變心,又怎會在當年做出生剜靈核又緘口不言的痴情壯舉。

他抬起兩根手指,生生將自己額角突起的青筋摁下去。

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後,又撞上嬴姬那冷冽生疏的眼神,心口澀疼,上前一步想要觸碰她的臉頰。

“小姬,我自知生平虧欠你們母子倆太多,你嫁於我,吃盡苦頭,還未我生剜靈核,飽受痛苦。

小安亦是為了天璽蒼生,以自身為祭,其中種種,午夜夢迴浮現在我心中之時,令我備受折磨,深感痛心不已。

我自知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亦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活得偏激,活得自大狂傲甚至是愚蠢。

若我當初同你服個軟,低個頭,若是對這天下蒼生的執念不這般深,你我之間又怎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嬴姬冷眸避開百里羽探過來的手,對於這遲來的溫言軟語,低首認錯,心中卻是一陣無力可悲,又覺有些可笑。

百里羽探空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目光再也不似以前冷冽孤傲,有些落寂地說道:

“你怨我恨我便是拿劍刺我,都是應該我受著的,時至今日,我絕不會奢求你能夠原諒我。

只是你著實沒有必要藉著無關緊要的人來刺激我,這樣,只會令你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無關緊要的人?!”嬴姬頓時嗓音都尖銳了起來,那眼神好似要吃人:“你說他是無關……”

話說一半,她又好似反應過來了什麼,話語戛然而止。

她一臉狐疑地審視著百里羽,又好似明白了他似乎……好像……壓根沒有認出她身後之人是誰。

眼中的憤怒一點點化作輕嘲的譏諷。

嬴姬此刻也形容不出自己對百里羽當是持有怎樣的心情了。

索性將錯就錯,省的百里羽多做糾纏。

氣跑他,總比眼睜睜看著兒子給眼前這個男人拐跑得強。

“你說他是無關緊要的人?”同樣的一句話,語調卻是全然不同,尾音繚繞得那叫一個九曲十八彎,莫名帶點子準備忽悠人的調調。

硬生生問得百里羽是一愣,全然不知如何回答。

嬴姬也不將百里安藏著捏著了,大大方方地將他扯出來,手掌大大方方地落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然後將他腦袋往懷裡一摁。

女帝大人霸氣利落地將頭低下去,在百里安的臉頰上吧唧了好大一聲,留下了一個澹澹的胭脂印。

百里安眼眸微睜,神情有些無措。

嬴姬一隻手攬著他的肩膀,以一副讓百里安小鳥依人的姿態窩在自己的懷裡,鳳眸凜然地睨著臉色已經鐵青得不像樣的百里羽。

如蘭花般纖細優美的手指如逗貓般搔撓著百里安的下巴,無不在用言行舉止,向外人證明著這個少年於她而言是個特別的存在。

臺下傳來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方佑目瞪口呆,只道這中幽女帝陛下莫不是來砸場子的?

是沒聽見他方才說的話,這小子是他家寶貝閨女的求親者,她這上來就攬進懷裡勐親一口。

這模樣,任誰看了都無不懷疑這溫九經主的親傳弟子莫不是這女帝陛下養的小情人?

“那百里宗主可是猜錯了,他與我而言,是個可招人疼的小情人,才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人,宗主還是得注意一下措辭,莫要傷了我家小寶貝的心。”

居然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也虧得如此黏湖膩人的臺詞,女帝娘娘能夠說得這般自然義正言辭。

唯有百里安自個兒知道,身為孃親的兒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不就是貼心如意的小情人?

對於孃親而言,他哪裡又不可以是她的小寶貝了?

對於知曉內幕的人而言,這話說得一點也沒毛病。

奈何百里羽偏生是個睜眼瞎,一點也沒看出來眼前之人其實是他自己的兒子,怒火已然攻心。

百里羽死死盯著嬴姬,那雙黑冷的眸子暗流洶湧,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難以掌控,釀成了滾燙連天的怒意。

“簡直荒唐至極!滿口胡言亂語!一個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野小子!你竟……”

百里羽終究是個守禮節的君子,儘管怒火攻心,也說不出什麼太髒的罵人句子。

只能自己憋著無盡的悶氣,臉都憋得通紅了,忿怒的血色明顯已經上頭。

百里安從未見過父親還能被氣成這副憋屈的德行。

心中好笑之餘,卻也有股悶氣難以宣洩。

你既如此重視孃親,當初又何必如此輕言放手?

此時倒是知曉大動肝火,方才那金仙豐虛都調戲到阿孃頭上來了,怎麼不見你一不做二不休的大鬧一場。

難不成真的要任憑那個老東西得意揚長而去?

到了這種時候,又來吃些沒道理的冤枉乾醋。

你這般憤怒?難不成真是懷疑那阿孃那般專情的一個人,私下會同那些荒淫無度的昏君一般,豢養面首男寵?

這種憤怒,又何嘗不是一種懷疑與不信任。

百里安心中嘆氣歸嘆氣,但自家孃親行事再過荒唐,也得縱著寵著不是。

他很快進入角色狀態,撿起了從寧非煙那學來的奇技淫巧,很是乖覺地窩在孃親的懷裡。

他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抬起一根手指在嬴姬的肩頭打著圈圈,指尖繞著她的青絲秀髮,可憐兮兮地說道:

“嬴姬娘娘,這便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便宜夫君?當真是如你所說的那般,脾氣看起來是個不怎麼好相處的主,不像昔年,昔年只會心疼娘娘。”

這番扭捏做作的姿態,莫說將百里羽激得頭頂冒熱氣,便是嬴姬也瞠目結舌,大為吃驚。

這孩子不是從小就怕他父親的嗎?竟還能隨著她入戲這般快,主動綿裡藏刀的去戳傷百里羽。

還有這渾然天成的演技是怎麼回事,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小安一向都是純善乖巧周正無害的孩子啊。

什麼時候,肚子裡裝滿了黑黑的墨汁她這當孃的都不知道?

不過……這樣的小安,深得吾意。

嬴姬暗暗點頭,面上與百里安交流了一個眼神後,隨即哀聲嘆氣道:

“只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啊,如若不然,換做是你身入中幽的話,又何須大費周章的一夜探花十三城,劍雨沁芳花不敗。

你這般令人稱心如意,直接入我女帝殿來,你喜歡什麼花,我都給你摘來。”

這話屬實殺傷力太大,百里羽被氣得身體搖搖晃晃,手掌扶額,另一隻手顫抖地指著嬴姬:

“你……你……你……你行事怎可如此荒唐!你莫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天璽夫人,是我百里羽明媒正娶娶回白駝山的宗主夫人!

即便其中坎坷種種,可你始終是我百里羽的妻子,我們註定要白頭攜手到老,我深信我們一定會……”

嬴姬目光投到百里羽身上時,卻是冷澹至極地截斷他的話:

“誰要同你白頭攜手到老,老孃要永遠黑髮飄飄,青春永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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