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慕青卻是一副死纏爛打的態度。

“依小女子之見,太玄靖姑娘未必就是毫無嫌疑。

畢竟靖姑娘由始至終都未親口承認她這刑丹是為宗門師弟解毒特意競拍。

談光君倒也不必急著上枷鎖,但到底還是得帶下去好生審訊一番。

畢竟這是非黑白,都不能由姬公子一人說了算不是?”

不等談光君開口說話,百里安抬眸看著秦慕青微笑道:

“有些事實又何必說得這般直白,我家師姐只是性子內斂了些,不善言辭罷了,秦四姑娘又何必咄咄相逼。”

“我咄咄相逼?方才靖姑娘言之鑿鑿說刑丹餵了狗的時候,可是沒瞧出半點內斂的性子來。”

“關於這個問題嘛……”百里安淡淡笑道:

“我早已做出解釋,只是秦四姑娘腦子太笨,未聽明白罷了。”

秦慕青涼涼冷笑:“小女子愚鈍,還請姬公子明示。”

百里安輕嘆一聲,他歪頭側目,朝蘇靖方向看過去。

他瞳孔色澤深深,像虛無幻世了開出的墨色花。

蘇靖被那眼神撞上,心頭滋味莫名,一時間心湖裡似扔了一顆小石子,漣漪陣陣。

她面色略顯不自然地避開視線,不去與他對視。

這副模樣表現……對於望歸樓內的一眾人等來說,當真是新奇的緊。

傳聞中的太玄白衣蘇靖,竟然會躲避一個男子的視線對視。

百里安見她仍是不語,也不置氣,信手踱步有至她的面前。

很沒分寸距離感,挨她捱得極近。

她身上微微潮熱的女兒薄汗香都可以聞到一些。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百里安發現自己已經高她半頭。

他身子微微壓低,視線與她雙眸平齊,烏眸流光淡轉,唇邊蘊著的笑意讓人無端心跳。

蘇靖又將腦袋偏到另外一邊去。

百里安不甘示弱地將自己的臉頰追過去,與她直視。

蘇靖再偏開,唯有身子卻是一動不動,未退半步,只是眼神追逐逃避。

百里安一語不發,只是鍥而不捨地再追過去。

蘇靖被他纏得到底是沒了脾氣,水光波斂地墨色青瞳透出幾分複雜的情緒。

她終於正過了自己的臉頰,平視他的眼睛。

“莫要摻和此事。”

嗓音依舊清冷,聽不出喜怒,卻無端叫人聽出了一絲無奈與極難察覺的柔軟。

這副態度反應,可真是叫人大跌眼睛了。

曾幾何時,太玄宗的靖姑娘會變得這般有一點點……乖了?

百里安見她這副模樣,就之那君皇中毒的事與她無關。

至於她為何神情躲閃逃避,舉止怪異,百里安倒是心中有所明悟。

自打君皇乘荒出事以來,神使來至人間,望歸樓內的客人齊聚一堂到現在為止。

她的目光似乎都沒有一刻正視落在他身上過。

似是在有意迴避他的眼神。

作為溫含薇新收的弟子姬昔年,自然沒有道理會讓她變得如此敏感奇怪。

透過方才的眼神交流,百里安已經有十成能夠確定。

蘇靖這傢伙,必然是一早就已經看出他的身份來了。

可她卻偏裝作不識,這份心思為何,倒也不難猜測。

只是看她眼下這態度,顯然是不想將他牽連至此事中來,他為她辯解一通是好心替她解圍。

怎麼看這模樣,反而還把她逼進了一個死衚衕裡。

蘇靖終於淺退半步,身子向後微傾,清冷分明的眸子恢復了靜謐與安寧。

她平靜說道:“此丹是我……”

百里安一眼將她想法看穿,今日他佈下的脫身謊言,並非全無破綻。

既是謊言,自有漏洞,而那邊秦慕青死死咬住他們二人不鬆口。

若一旦查證,這是謊言,原本為她一人佈下的局,一下子就困死了兩人。

看她這樣子,竟是為了不讓他擅自參與其中來,便打算暫且認下這投毒的罪名。

百里安想要伸手將這不懂事的女人給拽回來,目光幽幽地看著她細頸間細密滲出的薄汗,眼底壓著一股火。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那麼做,只是輕輕掀了一下眼皮兒。

百里安忽抬起手掌,指尖繚繞起她肩下一縷柔軟髮絲,在指尖慢條斯理地打著圈圈。

他眼眸恢復清透的色澤,正正經經又似漫不經心地輕喚了一聲:

“汪……”

那聲音低得近乎無,語氣卻是軟的,尾音輕輕地往上微提。

蘇靖猝然睜大雙眸,中邪似得,將後退半步的那隻腳又默默收了回來,竟是乖乖任由他靠近接觸。

真是奇怪,他的氣息分明是冰冷涼涼的,卻似有一股流竄的熱氣貓爪撓心的癢。

垂於身側兩邊的手也不知何時互相揣在了身前的袖子裡,一副老實巴交乖寶寶的樣子。

誰也看不見她食指指甲將袖領的線頭扣出,在指腹間搓成線團,飛快地打著滾兒。

她眸光依舊澹然平靜,卻又好像不是那麼平靜,眸心的色澤比先前深了許多。

眾人的表情瞬然變得微妙隱晦起來。

如若說秦慕青口中那句‘餵了狗’,滿是譏諷嘲弄的意味。

眼下,這個詞,倒是平白多了一層粉色曖昧的色彩。

秦慕青神色發僵,暗罵此子手段當真是狡猾至極。

白日上午還在鄙夷她的色誘手段,這會兒子倒是自己無恥至極地用起了美男計。

偏偏這個平日裡不近男色,冷心冷情的蘇靖,看起來似乎還有些吃這一套。

她怎能甘心讓他如願,“姬公子這般作態,是當眾人都是傻子不成嗎?”

百里安並未理會秦慕青的叫囂。

他目光逼近了一些,依舊是那正兒八經的語調,在她面上拂過的氣息裡多了幾分親暱的柔軟。

“汪……”

含著笑著薄唇下,依稀可見一縷細銳的尖牙。

分明發出來的是最軟靡的音,笑唇間卻透著一股遊刃有餘的纏人勁兒。

“唔……”蘇靖一時沒忍住,纖薄的肩頭輕輕聳動了一下,竟是被驚得打了一個輕輕的小嗝。

她清冷的表情變得有些無措,藏在袖子裡的兩隻手探出幾根細細小小的指尖,飛快捂住自己的嘴,略顯慌亂的小眼神有些可愛。

她雪白纖細的脖頸間,也慢慢透出一縷極淡的湛粉色。

此刻樓內的修士們簡直都要懷疑她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這還是太玄宗那個消我情腸,任他冷眼的靖姑娘嗎?!

什麼時候,這座冰山美人也能給人氣場壓制得露出這副怯懦可愛的模樣了?

原本腦子裡整理想要說的話,一時之間也沒了聲兒。

蘇靖自知失態,強裝鎮定恢復了清冷嚴厲,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師弟莫要再繼續胡鬧……”

她嚴肅繃起臉,頭頂間的柔軟頭髮卻是在她一無所覺間,窸窸窣窣地抖動起來。

百里安眼睛眯起,視線敏銳地捕捉到那漆黑髮絲裡的一點茸白之色正不安分地想要拱出來。

他當然知曉那躁動不安分幾欲跳躍立起的兩隻兔耳朵要現形了。

他是記得蘇靖對這雙耳朵極為敏感,不容許被旁人察覺看到的。

於是在那兩隻小耳朵滋溜冒出來的一瞬間,百里安動作利落地伸手搭在她的腦袋上。

掌心頂著那兩團柔若無骨的輕輕揉動一番,將那兩隻耳朵重新壓得軟趴趴地藏進頭髮裡。

“啪……”一聲細裂的響聲從她袖子裡傳來。

被她指甲扣得長長的線團子終於崩斷,順著指縫滾了出來。

百里安眼皮一垂,正好看見了。

蘇靖亦是到自己背地裡偷偷幼稚的行為被發現了。

留在袖口外的小小一截指尖忙探了出來,伸出手掌試圖去撈回那團小小的線團子。

百里安眉目淡然地朝她掌心吹了一口氣,沒讓她如願以償。

輕軟的線團子被吹走了。

未等蘇靖移開視線去尋,啪地一下,他的下巴便安置落在了她的手掌心上。

這副姿態襯得他長相極乖,毫無攻擊性地窩在她手掌間,眼底淺淺輕輕的波瀾卻無端透著一絲危險的野性。

他用冰冷的下巴蹭了蹭她溫暖的掌心,像貓一樣,唇角微勾,漾出淺弧,又是一聲:

“汪……”嗓音語調幽幽一轉,有些低靡的勾人。

望歸樓內的修士們呆若木雞,尤其是來參加拍賣會的女修們。

她們哪裡見過這般會撩人的小郎君,臉頰燒得發燙,瞧得人小心肝撲騰亂跳,卻又忍不住透過指縫一直偷看。

那幾聲越來越近的淺聲低喚,當真是喚得心都酥了。

這太玄宗的人,可真會玩。

離開十方城,回去後,也要叫宗門師長們廣開宗門,收些俊俏的小師弟們,好生玩一玩這樣的新花樣,想想都刺激。

蘇靖一顆心臟咯噔一下,好似某根暗弦終於被挑出狠狠撥動了一下,栽得一塌糊塗,徹底收不了場了。

秦慕青面色陰鬱難看,厲聲道:

“簡直放肆,眼下是在審訊君皇陛下下毒一案,哪裡容得你這般撒野胡鬧。”

百里安慢悠悠地將下巴從她手掌心裡收了回來,平心靜氣地解釋道:

“我只是在向秦四姑娘證明,這不過是我與靖師姐之間玩的一點小情趣罷了,何必大驚小怪。

靖師姐只是惱我來十方城向方三小姐提親,心中帶了些怨氣。

所以對於方才質問,才會那般回答。對不對,靖師姐?”

他回眸看向蘇靖,笑得狐裡狐氣,有些招人。

蘇靖腦子亂糊糊地,壓根就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只冷冷清清的嗯了一聲。

秦慕青冷笑連連:“誰都知曉太玄靖姑娘眼底揉不得半點沙子,她若知曉姬公子來十方城提親,還會替你這般辛苦競拍千刀萬剮丹不成?”

“那可說不準……”百里安朝著蘇靖眨了眨眼,繼續迷惑她的神智:

“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靖師姐即便再惱我怨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尋來送給我的,對嗎?”

蘇靖將袖子裡變短了的那截線頭繼續往深里扣,低低垂眸,輕聲道:“我從不曾惱過你。”

這個女人!!!

秦慕青氣得幾乎銀牙咬碎,她現在甚至都懷疑蘇靖從一開始就是動機不純。

明明方才面對談光君的質問,她事事緘口不辯。

眼下對於這小子不正經的問題,就這般耐心一板一眼地都回答出來了。

若非傳聞之中對蘇靖有所瞭解,她簡直都覺得,這廝方才故意鬧那麼一出。

就是為了逼出姬昔年這小子來同她秀一波恩愛。

原來清冷出塵,骨秀神清的蘇靖姑娘竟是這樣一個暗裡悶騷的女狐狸!

儘管看著方歌漁此刻臭臭的臉色有些解氣。

可秦慕青同樣不甘心,就這麼三言兩語,讓蘇靖洗清了嫌疑去。

靜默觀察良久的談光君終於重新開了口。

“即使如此,的確無法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這毒就是蘇靖姑娘所下。

可同樣的,你們不也一樣沒有半分證明,這毒不是她所下的,不是嗎?”

百里安笑道:“此事易解,縱觀天上人間,四海八荒,唯有十方城內的符師能夠煉製出此刑丹。

而且因為此丹實在有違人道,每百年開爐煉丹一次,一次共計十一顆。

君皇陛下身上的毒,絕非蘇靖師姐所下,這也就意味著,此刻君皇陛下腹中毒丹,乃是百年前所留。

千刀萬剮丹藥性狠毒厲害,卻不易長存久留,即便是以珍貴的儲物珍寶,百年之久,也會影響其藥力。

正常的千刀萬剮丹,服下之後,這份痛苦會持續整整一個月,而百年前的刑丹入腹,至多痛苦半月。

此案倒也好破,半月之後,相信蘇靖師姐的嫌疑,不用多辯,也能洗清。”

“半個月……”談光君皺起眉頭。

百里安知曉他是擔心破案時間太久,他笑道:

“比起隨便抓一人頂罪,查出最後真正的暗手,我覺得這才是仙尊大人更希望看到的結局。

畢竟,我並不認為,仙尊大人會希望下毒之人是蘇靖師姐。

她可是當年受仙尊大人欽點命格的天選之子。

若最後談光君將她緝拿伏法,豈非連同當年仙尊大人聖明決斷也一同質疑了?”

這一句話,無疑直擊要害。

談光君面色一窒,總算妥協:“也罷,本君就算等你半月又有何妨,若陛下體內丹毒持續整整一月。

太玄宗蘇靖!必得隨我伏法歸上清天元殿,以受雷劫懲處!

法不容情,我看屆時誰還敢為其狡辯求情!一併同誅!”

百里安端得從容自信,頷首道:“談光君聖明。”

事情總算暫且告一段落。

不過城中裁決令下,凡城中之人,一月之內,在未查清真相之前,嚴禁離城,違背者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