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十六章: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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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搖落,赤血凝霜。
一彎魔刀寒刃,清晰地將蜀辭那雙美麗幽藍的豎瞳映照妖冶。
鬼仙歲遊一隻手痛苦地捂著胸腹,卻捂不住那泊泊流出的鮮血。
他怔怔地看著蜀辭那雙愈發幽藍深邃的眼眸。
不是錯覺。
她那雙幽藍色的眼眸在她召喚出了魔兵後,覆蓋上了一層細膩冰冷的淺透薄霜,與那妖嬈的眼尾縫隙間溼潤成了一線寒冷的水光。
鬼仙歲遊好似明白了什麼,表情變得痛苦扭曲了起來。
“我竟不知您何時竟患了隱疾在身,那一縷業障之氣,根本不足以支撐您召喚魔兵,可你為了那隻屍魔,還是這麼做了。
經此一戰過後,您又得沉睡多久?百年?千年?還是萬年?
據我所知,您不畏懼死亡,卻極厭惡孤身一人為漫長的時間所囚禁。
您為了一隻屍魔,竟不惜做到這個份上?”
正如鬼仙歲遊所言,以她如今的狀態,是怎麼也不可能召喚魔兵,更經不得如此消耗來進行一場死戰。
即便事後,她能夠及時吃到百里安身上的業障,她也免不了一場漫長的沉睡。
於她而言,沉睡亦如一場陷入時光囚籠的詛咒。
她並非毫無意識的大夢一場,而是精神意識十分清晰的。
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靈魂被鎮壓在這具軀殼之中,暗無天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淪入萬劫不復之境,漫漫千古煢煢孤影,永世寂寞。
蜀辭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從不受人脅迫。
“要想護著自己的食物不被世間腐敗之物汙染,總是得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吾輩行過漫長的歲月時光,對於進食這件事,一向很有耐心,即便晚些時日吃他,又有何妨?至於你……”
蜀辭細長美麗的眉目往下一低,“也該為自己那不切實際的妄念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不切實際的妄念?”鬼仙歲遊宛若沒有看到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抹刀尖似得。
他輕笑一聲,忽支起身子,任由鋒利的魔刀刺破眉心,一寸一寸地插入自己的頭顱之中。
他含笑的表情逐漸癲狂,雙目驀然赤紅如狼,情緒似急鼓繁弦,如同一頭困獸般想要站起生來。
鮮血沿著他的眉心鼻骨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讓那張臉看起來猙獰又恐怖。
他頭骨被刺穿的咔咔聲更是令人頭皮發麻,讓姬鈺心生動容。
唯有蜀辭,握刀的手極穩,不閃不避,眼神從容得沒有一絲波瀾,如看小丑般低低睨著他。
刀鋒寸寸入骨,入腦,鬼仙歲遊像是一個入了魔的瘋子般,不顧一切地將身體往前傾,只為靠她靠得更近一些。
雪寒的刀刃從他的前顱貫穿至後腦,滾燙的鮮血與稠白的腦漿沿著刀鋒緩緩滾落,畫面極其驚悚。
“對?您說得對,這是我這一生都擺脫不了的妄念。”
鬼仙歲遊宛若感覺不到疼痛似得,雙目充滿了血絲。
不住粗喘著伸出一隻紫黑色的粘膩長舌,神情痴迷又諂媚地舔著她手中的刀鋒。
蜀辭神情依舊不為他這噁心的痴態所動,手腕下壓,刀鋒毫不留情地在他那隻舌頭上壓出一道血口。
而那鬼仙歲遊,也真真是變態。
在姬鈺惡寒震驚的目光下,他竟是迫不及待地將那長度異於常人的舌頭緊緊捲住刀刃,嗓音追憶而顫抖。
“我生來便是仙胎,受仙尊祝斬格外器重,我的出生,令他格外欣喜。
六道之中,詭道之術令人不喜,卻也必不可缺。
他欲執掌六界,五尊仙之中,卻唯有太陰大帝司掌九幽,執掌輪迴。
而這位太陰大帝,天生性情孤僻桀驁,難服管教,又掌三陰六司之權,手中權柄過於巨大。
仙尊祝斬對他不滿之心也並非一年兩年。
為帝者,擅於平衡權利,絕不可能放任一家獨大。
崑崙神與父帝幼子聯姻,雖在天外之地,卻亦受仙尊祝斬的管轄。
古吟國國主所御仙國領土,在上清仙界之中,乃是仙界分割出來的一個附屬強大國度,仙尊祝斬自是不必警覺。
姑誦山上的尊仙帝俊自亂神時期便已經不知所蹤,快要被世人逐漸淡忘,所失信仰之力,即便他還活著,也足以讓他的神格消失。
算來算去,唯有尊仙太陰不徹底受仙尊祝斬所管。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仙尊祝斬是在將我當做第二位太陰來培養。
他為我在仙宮令闢幽陰司,可掌仙界之中的罪仙之魂。
在上清仙界之中,人人無不因為仙尊祝斬對我的器重而敬仰我。
他們也因為我的詭術特權而畏懼我,更因為我醜陋的侏儒面容而憎惡我。
我雖為仙,卻受不到半點香火供奉,身為同僚的仙人將我當做異類看待,沒有人願意同我交心親近,沒有人願意成為我的伴侶。
我就像是一個令人畏懼卻不得不存在的影子,遊走於那片世外出塵的仙境之中。
同樣身具仙胎,我卻與那片世界格格不入,唯一存在的價值,便是做好仙尊祝斬交代好的每一件事。
我每一天無不過得空虛可笑,覺得這顯赫榮耀的仙道毫無意義。”
“直到那年仙野之戰,我遇見了您……”
鬼仙歲遊的聲音忽然放輕,他目光迷戀地看著與當年模樣別無二致的蜀辭。
“我直到親眼見到了您,才知曉原來令諸天神魔都聞風喪膽的魔頭蜀辭竟會同我一般,也是這樣一副侏儒幼小的模樣……”
姬鈺:“……”
沒由來被冠上了侏儒帽子的魔頭蜀辭:“……”
感情這貨對蜀辭那沒由來的崇拜與愛慕,竟只是出自於他自以為的‘同病相憐’?!
在鬼仙歲遊一系列變態行為下,表情波瀾不驚的蜀辭大人,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
她面上晦明莫測,倒像是真生了氣了。
鬼仙歲遊卻宛若沒能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一般,仰頭目光痴迷地看著她,痴痴說道:
“您與我一般三寸之身,我卻在您的眼中看不到任何自棄的情緒。
您於戰場之上,振臂一呼,百萬魔兵起的樣子何等耀眼。
也讓我知曉了,原來同樣的命運可以活出不一樣的精彩人生,我渴望這樣人生,見到您才讓我覺得我的靈魂原來可以有個安放的地方。
您讓我知曉,即便是幼小缺陷的身體,也能光芒萬丈,不流於濃豔,不陷於枯寂,您的個頭兒不高,卻足以貫穿了我整個心臟。”
蜀辭狠狠抖了一下,呼吸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原來即便鬼仙歲遊做出再如何變態的行徑,她都能心如止水,只當他是個芋蟲過客。
可如今這一席話,是真的將她徹底噁心到了。
什麼叫同樣幼小缺陷的身體。
她蜀辭縱橫魔界這麼多年,還從未有人敢說出這種混賬糊塗話來。
她個頭不高是不假,可與那侏儒也全然搭不上半點關係嗎?
憑什麼就被他三言兩語,拉到了同一個層次之中。
她身體幼小,但臉是水嫩嫩、軟乎乎的,通體看來毫不衝突。
再觀歲遊這個鬼東西,身體如同十歲孩童一般,臉卻長得和個老茄子一樣。
她雖不通人情世故,卻也分得清高低美醜。
他哪裡來的底氣覺得自己會和他一般同病相憐,還臭不要臉自顧自的產生了心心相惜之情?
蜀辭眼底戾氣橫生,抖腕刀轉,貫穿他眉心的魔刀切切橫切而過,將他腦子直接斬成兩半。
“姬鈺說得不錯,你真的很令人噁心。”
噗通一聲。
鬼仙歲遊倒在了死水之中,面上還帶著痴迷病態的扭曲笑容。
他尚未死透,周身冰冷的死水亦如那白骨巨樹下的黑色泥質一般,開始活化蠕動,將他的身體一點點地拖入水中包裹著。
同時他陰鷙的聲音未絕,癲狂扭曲。
“您以為這樣就能夠殺死我了嗎?我早已與這片陰虛谷的小天地融為一體。
您殺死了我的肉身,卻殺不死我的靈魂。”
裂成兩半的頭顱兀自在那張口不停,“您應該也要認清現實,像這種皮囊骨相漂亮的男子,根本就與您不搭。
您最終的歸宿應該是我,也只能是我!誰也不能搶走您!”
姬鈺臉色大變,道:“不好!他是在以自己的肉身祭獻這水下寒屍!”
他才反應過來,在鬼仙歲遊主動迎上那柄魔刀,頭顱被貫穿的同時,他體內流出來的大量鮮血就已經在向那些屍影祭獻。
水下的戰爭是無聲的,他並未注意。
不知何時,那隆隆震痛腿骨的聲勢已然停歇。
他以肉眼穿水相觀,竟是見那水下世界,巨大的屍影在吞噬了鬼仙歲遊的鮮血之後,擴散成災,幾乎蔓延肉眼可見的整個無邊水面視野。
而蜀辭所御魔兵,衝入漆黑的水下影子之中,如細針落入泥潭之中,無聲無息地被吞噬在無邊的粘膩黑暗裡。
這片空間裡的月光漸漸暗淡消失,雨線融化。
就連蜀辭手中所握著的魔刀也覆蓋上了一層斑駁灰暗的鏽跡。
狹長的刀身就像是燃盡的香灰一般,被那鏽跡腐蝕得寸寸枯斷。
蜀辭眉宇間的煞氣驟深,沉眼肅殺,驀然轉身,果見到那水面之下巨大的影子已經盤踞在了百里安的身下。
那些影子堆積著,簇擁著,盤踞著。
將原本身體已經沉入水中一半的百里安一點點地拱了起來。
浮著碎冰的冰冷死水徹底渾濁不清,無數屍塊在淵水之中飛快湧動,水面變得泥濘粘稠。
百里安身體雖然被拱起來了,但身下卻凹陷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自粘稠的漩渦之中,能夠嗅到腥濃的屍臭味兒,無數只慘白嶙峋的枯瘦屍體的手在那漩渦之中掙扎著,攀附著百里安的身體。
每當一隻手抓住百里安的身體,便宛如長在他身上一般,衣衫瞬間腐朽。
那片肌膚表層周圍都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青灰色,失去了原有的血氣與靈力。
姬鈺表情都扭曲了。
可百里安眉心的神識依舊出於外放冥想的狀態,神態安寧,宛如感受不到身體被屍化的痛苦。
無數具枯瘦乾癟泛著惡臭的屍體從死水中爬出來,爭先恐後地抓住百里安的身體往上攀附。
這詭異的場景,像極了古老邪修的‘水葬’儀式。
蜀辭臉色陰沉得可怕,瞬間閃身來到百里安的面前,抓過他的一隻手臂,試圖將他從屍堆中拔出來。
可那漩渦之中的吸力極其強大,蜀辭力量也大。
撼然生拔之下,百里安的身體卻並未與那些屍體分開。
而竟是將水面之下,大量成推的屍體盡數被拔了出來,捲起滔天巨浪。
蜀辭不敢再繼續用力抽動他的身體,因為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百里安的身體便已經被那些屍體同化生長在了一起。
她即便動用蠻力撕扯,也僅僅只能將他身體扯裂,無法從那群屍堆中扯開分離。
只能夠看著百里安的身體如同陷入泥潭之中,越來越深。
蜀辭神情冷漠地看著那些朝他身體同化爬來的屍體,那些屍體長在他的身上,鼓起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肉瘤。
肉瘤裂出一隻只渾濁的下吊眼,正是那鬼仙歲遊的眼睛。
那些眼睛滴溜溜地亂轉著,尖聲笑道:“您這般喜歡他,那我便吞了他。
您若實在喜歡這具皮囊,日後與我在一起時,我常常化成這副模樣來陪在您身邊,可好啊哈哈哈哈哈!!!!”
姬鈺不敢靠近那片屍堆與屍山,神情慾裂,大喊道:“快想辦法喚醒他!”
“啪”!
一隻筋絡凸起青白色的手掌,啪的一下搭在百里安的臉上,一根拇指正好遮住他的眉心。
靈臺的光輝驟然熄滅,神符失去了精神力的操控,漫在水中的赤炎之光驟然沉寂熄滅下去。
百里安的整個面頰都變成了屍體化的青灰色。
鬼仙歲遊得意暢快的笑聲,震得水面顫動不止。
蜀辭眼神冷漠至極,她上前試圖撕開長在他身上的那些屍體。
可是這一次,經過鬼仙歲遊以肉身為祭的屍體今非昔比,蜀辭手掌剛一貼上去,便發出了生肉烤熟的滋滋聲音。
她疼得眉頭豎起,掌心竟是也蔓延出了淺淺一層紫紅色的斑痕。